深夜里，我听见房檐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警觉的从窗户跃到客栈的屋顶上，夜岚的背影在我凝神时，消失在黑暗里。好像，她在追着某个人。我朝着夜岚消失的方向紧跟了过去，穿过墙垣黛瓦，在我进入黑色树林时，我再次看到了夜岚的背影。
在一棵巨木之下，夜岚的身形被透进来的月光，照耀得毫发毕现。她就像月光之女，透着一股萤亮之色。她的旁边，躺着一个人。
我挪步数丈，落到夜岚的旁边。夜岚凝视躺在眼前的人，他死状极惨，身中数剑，右手臂齐齐的被切掉了。这个人我见过，他曾在梦靥之城出现过，他便是埋剑崖的剑疾。
“他死了，连同他体内的灵脉也不见了。”夜岚对我说。
我触摸了一下剑疾的身体，体内还有窜动的剑气。“难不成是司徒云策先下手为强了？”
“有可能。剑疾估计一直尾随在暗处，跟我们到了覆雨城。覆雨城内，到处是司徒云策的眼线，恐怕在闹市里出现的那两个人就是司徒云策的手下，他必然是掌握了我们的行踪。我一路尾随剑疾到这里，等我到的时候，剑疾已经死了。”夜岚眉心疑云重重。
我紧锁着眉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这么说来，剑疾是被瞬杀的。”因为我一直在紧跟在后面，而夜岚在前方紧追那道黑影。时间太短，杀人太快。
夜岚柳眉微蹙，不解的说：“埋剑崖在剑道上的造诣很高，而剑疾也是死于剑道上的。是谁的剑道，竟比埋剑崖的还高？”我仔细打量着剑疾的尸体，从身上的剑痕来看，这种瞬杀的创伤程度未免也太恐怖了。夜岚似乎也同样想着这个问题，她精致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惊愕。
四周一片安静，仿佛虫鸟闻到了这股浓郁的血腥之气，避而远之了。
“看来，我们随时处危险中，黑暗里的瞳孔已牢牢锁定了我们。”夜岚环顾了一下四周，感知着附近的波动。
我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对夜岚说：“我们此刻的一举一动，司徒云策一清二楚。看来，我们成了虎口之物了。”我对夜岚说。
回来的路上，我们各自陷入沉思中。回到客栈后，我让夜岚先回房休息。我坐在窗柩旁，凝望着窗外的夜色，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疑惑。
其实，就像夜岚隐瞒了我一样，我也有一件事情隐瞒了她。在玄封死去的时候，他留下了三个灵象给我。当时的夜岚，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把灵象藏进手心里。让我奇怪的是，玄封有意不让夜岚看到。
我拿出三个灵象，打开了其中最亮的一个。
画面里，是一幅云海翻腾的画面。漫天的云雾，从海陆上升腾而起，萦萦地飘向四处，形成一个偌大的、像是云墓般的景象。滚动的流云，在我瞳孔里肆意铺成，牢牢凿刻在我视网膜上。
透过叆叇云深之处，一座巨大的海岬矗立在我的视线里。
夜痕的长袍如同他黑色的长发一样，翩跹飞舞。他，宛若一棵生长在海岬高崖的绿木，任凭风袭，任凭云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眉目青秀的男孩。如同夜痕一样，任凭风卷云翻而屹立不倒。
“我以后会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天神？”男孩抬起眸光，问夜痕。
“你为什么要成为天神呢？”夜痕俯下目光，反问。
“因为成为天神后，就可以轻易飞越这片海洋，住在更高的天空上，俯瞰凡尘。然后永生不死，成为至高的存在。”小男孩眨了一下眼，然后天真的回答。
夜痕凝望远方，那一座不知通向何处孤峰。他眼神默然，转而言道：“你错了，天神不住在天上。”
缥缈的云，从小男孩的眼前拂过。他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不住在天上，难道住在地下？”
夜痕的双唇微微抿紧，唇纹线条翕动地清晰可见，他说。“他们躲在一个叫《画魂箓》的上古容器里。”
小男孩睁大眼睛，用怀疑的目光看夜痕。“容器？为什么他们要躲在里面？”
耳畔的风，像是忽然静止了，就连飘动的云也被定格了似的。夜痕沙哑的声音，像是被扩音了一样，响在小男孩的耳边。他说，“因为他们快要灭绝了，只有《画魂箓》才能保住他们的灵魂。”
小男孩俯瞰了一眼崖下汩汩流淌的水流，他走上前一步，看着夜痕问，“那你也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吗？”
夜痕看着小男孩那双充满坚毅如风雪雕刻的瞳孔，缓缓言道。“是的。”小男孩，转动眸光，继续问：“那其他的天神，为何不出来呢？”夜痕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来，轻抚小男孩的脑袋，问他。“你觉得天神，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男孩毫不犹豫的说，“好人。”
“为什么？”夜痕反问，嘴角上有微微轻觑的弧度。
小男孩天真的回答，“因为我们是天神创造出来的，我们有难了，他们就会出现帮助我们。”
“你爹和你娘被人杀死的时候，他们出现了吗？”夜痕说话的时候，他深邃的瞳孔里，闪动出一缕缕冷光。那种蔑视、阴冷，小男孩从没有见过。小男孩一个劲摇头，没有说话。
“当你快要饿死的时候，天神有给你美味的食物了吗？”
小男孩沉默了半晌，对夜痕说，“但是作为天神的你，救了我啊。难道你不是好人吗？”
夜痕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你要记住，天神和人一样，一样有私欲。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同样不择手段。在我眼里，所谓的天神，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
小男孩愣在原地，望着转身的夜痕，“你也是吗？”
背后一道巨浪，突如其来的扑在脚下。夜痕的背影徐徐融进雾里，“殃云，你要记住，我赋予了你三世轮回。你要用这三世的时间，杀光所有的天神。”
小男孩哽咽着问，“包括你吗……”
夜痕消失在雾里，只留下一句话。“对，包括我……”
云雾翻涌不息，画面拉长又拉远，停留在小男孩落寞的身影上。
我抬起头，扯下缠裹双眼的红布，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里。这就是我和天神夜痕的缘起之初，三世轮回，杀光所有的天神？
连接之前的灵象里的内容，那这一世，则是我的最后一世了……
夜岚说过所有灵象的画面，都无法凭空捏造。而我看到的很多灵象里的内容，都不属于玄封的，这又作何解释？包括长蔚留下四色尾鳞的灵象，有些内容似乎并非她经历所见的，我断定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第二个灵象的画面把我带回泾海，带回到我和长蔚分别的最后一个夜晚。
画面里，我因喝了长蔚红而醉熏，陷入昏睡的状态。长蔚在一旁，她抚摸着我的脸颊，泪流满面的看着我。不知何时，她的背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个人，竟然是玄封。
“你终于还是来了，玄封……”玄封的出现，长蔚似乎并没有感到讶异。相反的，她认识玄封，她怎会认识玄封？
玄封站在长蔚身后，看着长蔚慢慢起身，他的面容依旧如风雪般冰冷。玄封蠕动刀锋般薄薄的嘴唇，对长蔚说，“泾水不知遥，化作龙涎苦。长蔚，好久不见。”
长蔚擦拭脸上的泪痕，面对目光微垂的玄封，然后说。“这是我的宿命，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如果有一天他知晓了是我杀了你，他一定会很恨我吧……”玄封看着天空中的那轮皎月，长吁而叹。
长蔚安慰道：“等他了解事实的真相后，他会明白的。我也等候的够久了，是时候离开泾海，离开人世了。”
玄封点点头，对长蔚说道：“对不起……”玄封说话的时候，扣起双指，剑指点中长蔚的眉心。长蔚闭着眼一阵颤抖，然后缓缓睁开双眼。她擦去嘴角的血丝，露出一抹笑容。玄封收回剑指，转过身说，“再见了，长蔚。”
玄封跳下礁石塔，消失在黑夜里。最后，灵象缓缓漫漶了。
我回过神来，脑中思绪一片混乱。我不明白玄封为何要杀死长蔚，他和长蔚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难道我之前所看到的灵象，是捏造出来的吗？
我平复混乱的心绪，还是一头雾水的理不清，弄不明。玄封在弥留之际，以这样的方式把真相诉之于我。但真相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到底隐藏了多少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最后一个灵象，我始终都没有打开。像是上了锁一般，我无奈躺到床榻上，尝试着睡去。
可辗转难以入眠，我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夜痕对我说的那句“你要用这三世的时间，杀光所有的天神。”自我被夜痕所救之后，我的使命即是这个吗？
黎明时分，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轻扣房间的门。
我起身开门，可来人的出现，令我甚是不解。他云淡风轻，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对我说道：“殃云，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