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相柳缓缓醒来。他动了动手指,身体似乎轻松了些,只是脉门处依然沉重,浑身动弹不得。
幸好,他还活着!
他蓦然想起昏睡前,那个叫小鱼的姑娘不知给他喂了什么药,竟能让他昏睡一整天。
妖的直觉让他很是不安。
他下意识地运气调息,想尽快清醒,五感灵识在灵力的作用下开始一点点恢复,周围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他终于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一圈,屋内空无一人。
屋外似乎有动静。
他仔细聆听,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生而为妖,他听觉一向十分灵敏。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说话声,听口音,倒像是轩辕国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轩辕国远离玉琼岛,他自从逃来玉琼岛后,鲜有遇见轩辕兵,他们是如何得知他在此?
除非…
白日里发生的事一幕幕浮现眼前,左右都和小鱼有关。如今自己被困在小院,不能动弹,便如笼中困兽,任人宰割。
神族怎会如此好心?说几句漂亮话他居然就信了。他后悔莫及!
可事到如今,后悔无用。若是落在轩辕兵手中,就他在轩辕犯下的那些事,唯有死路一条。当务之急,是要让自己能动,再放手殊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运气调息,想竭力冲破脉门处的封印,无奈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门吱的一声开了,凭直觉是小鱼。
相柳赶紧闭上眼睛,假装仍在昏睡。
小鱼上前把了把他的脉搏,叹了口气道,“也该醒了,怎么还在昏睡?罢了,晚些醒也好。”
相柳脑子飞快地盘算着如何能脱身。
一股灵力缓缓注入他体内,那感受,像极了海月和朗日给他疗伤时的情形。
一想起海月和朗日,他悲从中来。自那次遇难后,他的生活坠入地狱,终日在逃亡中求生,新伤叠着旧伤,日积月累,终是不堪其负,沦落至此。
不行,他不能死,大仇未报,若就这么死了,他枉为大妖,无颜面对朗日和海月。
他暗中运气,将那股灵力往脉门处引,想借着灵力将脉门的封印解开。
那封印毕竟是小鱼下的,她的灵力似乎有用。
一次又一次的冲击,脉门处突然一阵轻松,成了!
他快速将灵力在全身行走一遍,浑身说不出的舒坦,身上的伤似乎已痊愈,终于找到了那久违的力量感。
他猛然睁开眼睛,从榻上一跃而起。
小鱼大惊,来不及收回灵力,反被他的灵力狠狠一击,还未等反应过来,一双手已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她为给相柳疗伤,已是耗尽灵力,本就虚弱不堪,哪受得住相柳这一击,当场吐了一大口血。
“我好心…救你,你为何…恩将…仇报?”小鱼眼中含泪,心凉了半截。
“好心救我?那我问你,外头那些伏兵是怎么回事?”
“什么…伏兵?”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我就说,神族哪有这般好心的?你骗我来这小院,暗中却找来轩辕兵,好将我束手就擒。”
“我…没有!”小鱼欲辩解,可相柳再不是刚才的青竹,白发少年冷若冰霜,眼睛里没有一丝同情。
屋外开始有了响动,小鱼这才发现外头真有伏兵,只怪自己一心为他疗伤,竟没注意到。
“那些…人,不是…我…叫来的!你快…放手!”小鱼徒劳地挣扎着。
相柳冷笑一声,拎着小鱼走出屋子。
“小姐!”兰彦正推开院门,一见这情形,吓得大喊一声。
“还说不是你的人,她是怎么回事?”相柳怒道。
“兰彦…”小鱼想喊,可声如细蚊。
“快放开我家小姐。”兰彦急得团团转,“有话好好说,你别乱来!”
“让他们走,我就放了她!”相柳冷声道。
兰彦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小院周围有埋伏。糟糕,他一定认为他们是自己安排的,所以才挟持小姐。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兰彦上前定睛一看,惊道,“轩辕殿下?!”
那少年并不回话,手一挥,“拿下!”
院外的伏兵冲了过来,将相柳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
兰彦大惊,小姐落在那人手里,绝不能出事。
“求殿下先救救我家小姐!”兰彦哭道。
少年并不理会,似乎小鱼的生死与他无关。
“小姐与你自幼相识,殿下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兰彦苦苦哀求着。
那少年对着兰彦使了个眼色,开口骂道,“我与你家小姐素昧平生,哪来的自幼相识!赶紧让开,否则将你一起抓了!”他转头对相柳说道,“别以为你抓了她就能威胁我们,她是神农人,与我轩辕毫无关系。”
相柳双手死死掐住小鱼,冷笑道,“若不想看着她死,你知道该怎么做?”神族素来说一套做一套,他们的鬼话反着听更可靠。何况有小鱼在手,聊胜于无。
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眼看一计不成,那少年劝道,“你在轩辕屡屡犯事,杀我无数子民,其罪当诛。若你放了她,乖乖束手就擒,我可以求轩辕王免你死罪,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谁稀罕?你们神族素来言而无信。”相柳一脸轻蔑。
“我乃轩辕王孙轩辕德琅,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王孙又如何?连龙族都能背信弃义,你们轩辕王族又能好到哪儿去?”
“大胆!”德琅面色一沉,手下的人会意,朝着二人扑了过去。
兰彦大惊,飞身上前,挡在二人前面,“殿下,万万使不得!”
相柳嘲弄地看着德琅,“识相地让你们的人离开,我在她在,我死她死!”
小鱼已是虚弱疲惫至极,加上心灰意冷,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任由相柳摆布。
德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下令道,“让他走!”
“殿下!使不得!若不能除了此妖,日后必成大患!”为首的将士劝道。
“我说了,让他走!”德琅怒斥道。
围攻的将士不得不让出一条道,相柳挟持着小鱼往海边极速奔去。
德琅带着人紧随其后。
冰冷的海水浸透身体,没了灵力保护,小鱼冻得浑身发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窒息感逼着她睁开眼睛,她绝望地看着相柳。
那张煞白的脸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多年前,他曾在北海水君宫海域掳了一个小少女,也曾这般绝望又无助地看着他。
今日之事,罢了,她终是替他疗了伤,哪怕她另有企图。
他给她渡了气,带着她浮出海面。
兰彦站在岸边,拼命嘶喊着。一只青鸟在上空盘旋,德琅的声音传来,“既放了你,你当放了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你偿命!”
忽然间,海面巨浪滔天,浪花席卷着一个身影冲向岸边。
青鸟俯冲而下,德琅跃入海中,捞起水中那个奄奄一息的瘦弱身影,拼命往岸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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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缓缓睁开眼睛。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兰彦坐在榻边垂着泪,赶紧端过一旁的药碗,“快把药喝了吧?”
小鱼挣扎着坐起身,有气无力地斜靠在榻上。
“兰彦,什么时辰了?”小鱼喝了几口药,忍不住问道。
“什么时辰?小姐,你已经昏睡了半个月,你这是要吓死我们啊!”
“半个月!”小鱼吓了一跳。
“你说你给那九头妖疗伤,连命都不要了,还要被他…”兰彦忍不住埋怨道。
小鱼努力回想着那日的事,问道,“我让你去找叔父,可你为何与德琅在一起?”
“我是去了江城,可将军不在,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眼看天色晚了,我便将信交给江城的守军,往回赶,谁想到在门口遇上了德琅殿下。”
“原来如此!”既不是兰彦找来的德琅,那必是那日在街上和人争吵时暴露了相柳的身份,没想到这玉琼岛竟有轩辕的探子。
“多亏了德琅殿下,那晚将小姐从海中救回后,他可是守了小姐整整一天一夜,若不是他以灵力护住小姐,真不知小姐何时才能醒来。”兰彦絮絮叨叨的,不停夸赞着德琅。
小鱼哦了一声,并不回话。
“唉,若不是轩辕与神农不和,小姐和殿下倒是…”
“休得胡言,轩辕与神农将来必有一战,他一个轩辕王族,便是我神农的敌人,再好又有何用!”小鱼面有愠色。
“是!”兰彦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将军前些时日也来了玉琼岛,想是看到了小姐的信,听渔民们说,北海水军已撤离东海海域。”
“那便好。”
“小姐为何非要让北海水军撤离东海?有水军在,那九头妖必不敢造次,如今水军撤了,只怕那九头妖又要作妖了。”
“我自有办法。”小鱼别过头去,不想再说话。
兰彦怕她累了,赶紧说道,“小姐好好歇息吧,我去备些肉糜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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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小鱼早早醒来。昨日喝了药用了些饭食,身体已大好。
她简单梳洗一番,悄悄出了门,直奔石洞而去。
这些时日没去石洞,既没龙血也无灵力,不知兰息草如何了。
金凤照例落在石洞外。小鱼进了石洞,匆忙扫视了一圈洞内,见并无异样,顿时放下心来,目光落在了水坑。
水坑里空无一物!!!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晃了晃脑袋,莫非被折腾一番,辨不出颜色了?
她一阵惊慌,伸手在水坑里来回摸了好几遍,一无所获!
她将水坑翻了个底朝天,连兰息草的影子也没见着。
是谁偷了兰息草?!
知道此地的除了她,只有水军和相柳,连兰彦和云叔都没来过。
水军绝不敢动她的东西,何况兰息草剧毒,水军要来何用?
难道是他?相柳?
对,一定是他!兰息草只有他能用上。
天杀的!不但恩将仇报,还言而无信!竟敢盗了兰息草!小鱼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他是个妖怪,她为何要相信他?甚至不惜搭上命救他!自作多情地找叔父替他驱赶北海水军!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石洞,坐在洞外的大石块上,直愣愣地盯着脚下的大海。
“相柳!你个混蛋!你还我兰息草!”她忍不住怒喊道。
四周死寂一片,只有她的呼喊声回荡在石洞中,彷佛在嘲笑她似的。
这大海辽阔,她不会游水,寻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在洞外呆坐良久,直到海水漫过脚边,这才站起身跃上金凤回到海崖上。
一连几日,她每日都去石洞枯坐,她不信自己养了快一年的兰息草就这么消失了,她也不信她会看走眼。
可几日下来,无论她怎么喊叫怎么等待,相柳杳无音讯。
心底那丝微弱的期望和侥幸一点点被失望替代,慢慢地又变成绝望。
罢了,就这样吧。王母疼她,一定不会怪她弄丢了兰息草的,她不断地劝说自己放弃。
终于下定决心放弃,谁一辈子不会犯错呢!
那日,她坐在海崖边等到夕阳西下。晚霞绚烂,海风轻轻,她却无心欣赏,心沉到了冰点。
万念俱灰,她只觉得疲惫至极,眉宇间的忧郁浓的散不开。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神族也一样。
她抹着泪站起身正准备往回走,几个锦衣少年拦住她的去路,正是那日在街上遇见的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