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1 花宁村英歌队教练驾到

“呜……”

先是一阵低沉雄壮的螺号声,声音嘹亮响遍整个花宁村。队伍里的鼓手敲响鼓,锣声钹声紧跟其后,锣鼓声咚咚锵,咚咚锵接连响起,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在花宁村祠堂门口空地跳着英歌舞。

南方夏日的早晨,时间还是八九点的样子,阳光已经照得地面黄灿灿并开始散发着暑气,好在这时阳光还是斜的,有着花宁村祠堂的遮挡,祠堂前面的空地没受到热辣阳光的侵扰。他们在祠堂前面的空地上面翻腾跳跃,双手挥舞着棒槌,手中的棒槌经过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们排成四列进场,咚咚锵咚咚锵,跟随着节奏每个人利用手里的英歌槌旋转着槌花,时而上中下,时而前中后地敲击双手棒槌。

“变化阵形,绕圆圈。”我发出号令。

队伍在空地上绕圆圈舞动,扮演时迁,身形灵活的舞蛇队员在圆圈中间左右翻飞。

“双人对打。”

队伍成员变为两两对打的阵形,他们这些动作,全凭鼓点的带动。场下有一个负责打鼓,左右分别有两个敲锣两个打钹的队员,别看他们年纪小小,即使舞着基础的七槌八鼓英歌套路,看起来阵势还是像模像样。

“跟上,快跟上,节奏在哪里。”我朝他们喊着。

他们在跳跃舞动的同时,嘴里气势十足喊着威吓声,英歌舞的鼓槌声加威吓声,是花宁村最好的声音。

“大点声,没吃饭吗?”

场下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在旁边看着这群十几岁的少年跳英歌舞,苏南叔躺在不远处的摇椅上抱着茶壶喝茶。

我说:“南叔,这么早在喝茶啊。”

南叔说:“对啊,你要不要来点?”

我说:“不了,我不喜欢喝茶。”

“身为花宁村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喝茶呢,我一天要喝十泡茶,早上醒来刷牙后第一件事要先喝一壶,喝完才吃得下早餐。”

“您慢慢喝。”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南叔问我。

“嗯,今天最后一天,明天他们不来了。”

“你都教得挺认真,最后一天还是认认真真教着,不错,不亏是老左的孙子。”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我没你说得这么伟大,都是为了白鸟堂的名号,要是英歌舞跳得不好,以后出去报上白鸟堂名号那不是丢了咱们的脸。况且我做人家教练要对得起人家,他们这么热的天跑来学,我就要认真教他们。”

“你才当了多久教练,现在干得有模有样了,我看你现在风光了,出名了,电视台都来采访你,大家都称你作最年轻英歌队教练。”

“南叔你别笑话我了,是孙记者先写文章夸赞我的,我要感谢他捧红我。我出不出名不重要,最重要是让别人看到我们白鸟堂的英歌舞。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现在有点小名气,做事反倒胆小了,当个教练都怕教不好误人子弟。”

”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不用担心太多。”

“这些孩子明年不知道他们还来不来?”我担忧地说。

“英歌队员是这样的,来来去去,一波接一波,今年在这学的,明年就不来了,真心喜欢坚持来的人我们才会正式收为白鸟堂的弟子。你别看他们现在跳得欢,过不了一两个月他们就忘光光,他们学这些,还不是为了在漂亮女生面前耍威风,不然就是在学校表演上面出出风头。”

“想不到你南叔这么懂现在小孩的心思。”

“阿叔我也年轻过,我是过来人,我是现在年纪大跳不动了,不然还有这些年轻人什么事。我跳英歌时候,十里八乡很多女孩子喜欢我的,我跟个大明星一样。”南叔说起自己过往很得意。

“现在是暑假,过几天开学他们回学校了。就算他们以后不来了,我做人家教练,他们学一天我也要用心教一天。”

“你把这些小屁孩领进门很了不起了,小孩子很难管教,不比成年人。让他们回学校念书吧,念书才有前途,打英歌没前途。”

我听着南叔的话,跟那些学员说:“你们打完这一组就可以休息了。”

听到可以休息,小孩子沉不住性子,哗一声散开各自跑去拿自己水杯喝水。

我说:“这些小兔崽子不知道写完暑假作业没有?”

太阳光线渐渐变得竖直,祠堂建筑已经不能够遮挡住阳光。南叔说:“太阳出来了,让他们回去吧,他们家长都在外面等着。”

大家坐在地上休息,看着他们稚嫩带着汗水的脸庞,我对他们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相处。明天开始大家不用过来了,以后想学英歌舞的,花宁村白鸟堂随时欢迎大家来。出太阳了,没什么事情大家可以回去了,回去吧,都回家吧。”

听到我叫他们回去,他们拿起背包欢呼着跑出去,没几秒时间跑得空地不见人影。

我跟南叔说:“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会有一两个留下来继续练习的。”

南叔说:“习惯就好,他们走了,我也要进去咯,我进去里面吹风扇,再不进去我要被晒干了。”

南叔握着紫砂壶进办公室,我跟在他后面进去办公室。我们英歌队的办公室在祠堂旁边的小房子里,经过这段时间我跟南叔的整理打扫,现在办公室已经变得干净整洁,跟我刚来时候不一样。我刚来时这里跟仓库一样,堆满各种纸箱包装的杂物,英歌队的服装乐器道具都杂乱放着,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屋子里面卫生更是惨不忍睹,有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我是资深的鼻炎患者,鼻子敏感让我练就成人体空气检测仪,一进来这里我的鼻子狂打喷嚏。我跟南叔边整理杂物边打扫屋子,才折腾出这间像样的办公室。

我进去办公室卧倒在躺椅上,舒服地说:“暑假终于结束了,他们回学校上学,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南叔说:“年纪轻轻休息什么,我一把年纪都没想过休息。”

我说:“南叔,我带这些学生两个月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怎么也得休息一下。”

南叔不解地问我:“你是教练,怎么比那些学生还累。你干什么了,你不是白天教他们吗?”

“我……”

我被南叔问得哑口无言,临时想到一个理由,说:“我做事认真嘛,身为白鸟堂英歌队教练当然要比学生更勤奋更努力,这样才能不断进步精益求精,不然怎么当教练教他们。”

“嗯。”南叔欣慰地点点头。

正当我还在为自己的机智高兴时,南叔说:“没事干陪我去钓鱼。”

我问他:“去哪里钓鱼?”

“村外面,具体地方保密,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钓鱼地方怎么还保密呢?”

“钓鱼地方哪能随便说的,对于钓鱼佬来说,钓鱼位置跟遗嘱一样,快死的时候才说的。”

“钓鱼不去,在外面日晒雨淋,蚊虫一堆,有什么好的,我宁愿在家睡大觉。”

“睡什么睡,年轻人休息什么,我一把年纪都没说休息。走,我带你去钓鱼,我带去的地方是个好地方,你有新手保护期,没准你能钓到一条十斤大鲤鱼。”

“不去不去,你别想欺骗我,我宁愿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觉……南叔你不要打扰我睡觉,我今天4点起床呢,哎呀,明天开始我就不用早起咯,可以每天睡大觉咯。“我舒服地伸伸懒腰倒在椅子上准备睡觉。

南叔见钓鱼诱惑不到我,走到角落蹲着抽烟。

他抽的不是纸烟,是烟斗。南叔抽烟时喜欢找个安静的角落蹲着,从胸口口袋掏出装着金黄色烟丝的黑色束口袋,将金黄色烟丝装在烟斗里,点燃烟丝,不一会儿时间他就咬着烟斗一张一合。

作为白鸟堂英歌队的叔父级人物,已经退休的前头槌,南叔现在已经跳不动了。跳英歌舞对体力要求很大,我见过他跳过一次,两三分钟的时间,他气喘吁吁坐在角落休息,汗水顺着他的肚子和额头流下,我笑他说:“南叔,你看你这体力你还抽烟。”他白了我一眼,一个人蹲在墙角抽烟。

我跟抽烟的南叔说:“南叔,现在这批少年队员解散了,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好干的?”

“你想干什么?功夫在心中,你想有事就有事,你想无事就无事。”

“谁说的,现在我就无事,你看我躺在椅子上睡觉。”

“去,把这些锣鼓钹搬进里屋,不放好到时发霉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不容易躺下来,我又被南叔胁迫起来搬乐器到里面杂物房,我搬东西进杂物房时,看到杂物房的奖杯。

我问南叔:“南叔,杂物房里的奖杯奖章怎么不拿出来放外面?”

南叔说:“拿出来做什么?”

“拿出来摆着啊,放这里。”我指着办公室靠墙位置,“这里我们放个玻璃柜,奖杯奖状放在里面做展示,别人进来我们办公室第一眼看到我们堂得过的荣誉,多气派多有面子。”

“我嫌摆出来丢人,白鸟堂不是以前的白鸟堂了。”

“哪里丢人,我看奖杯上面都有灰尘了,白鸟堂以前队员辛辛苦苦得来的荣誉,怎么能让它们放在杂物房里。”

“你看看奖杯上面日期,我们多久没有新奖杯了。”

我看了奖杯上面的日期,的确有些遥远了。我说:“我们白鸟堂真正队员呢,把他们叫回来,我们重振白鸟堂。”

南叔无奈地说:“队员人都走了,他们要赚钱养家,不可能跟着我们一起。年底春天的英歌舞大赛,我们又要缺席了。”

“你是说我们三年一次的海白市英歌舞比赛?”

“嗯,三年一次,五年前白鸟堂内部发生分歧,大家决定解散英歌队,上一届我们没参加,这一届也是同样命运。”

我看着奖杯跟南叔说:“有了,我找到事情干了,我们把他们叫回来,我们一起训练备战年底的比赛。老队员他们在哪,我去找他们回来。”

“他们到真新市打工去了。”

真新市是离花宁村4小时车程的一线大城市,是周边很多村镇年轻人出外务工赚钱的首选城市。

“噢,原来到真新市了,这简单,小事一桩,我去把他们带回来,白鸟堂英歌队队员一个都不能少。”

”叫他们回来干什么,他们在外面赚钱赚得好好的。”

“村里比赛需要队员,我们叫他们回来参加比赛,身为花宁村人他们会回来的。”

“不要道德绑架别人,你拿什么叫他们回来,总不能跟他们谈理想谈情怀,理想再美情怀再盛,最后都是要吃饭的,我们村拿不出钱请他们回来。”

“不是什么东西都看重钱的。”

“你真是天真,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英歌队在五年前就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你要问找他们,你去村里理事会问问看,理事会有个英歌队花名册。”

花宁村理事会办公室也在祠堂附近,离我们办公室只有100步路距离。我转个身来到理事会办公室,办公室门开着,达叔在里面。

我说:“达叔,你在这里啊?”

达叔说:“呦,明星教练来了,明星教练你现在红了,报纸电视上都在说你,说你是我们海白市最年轻英歌队教练。”

“别笑话我了达叔。”

“没笑话你,说的是事实,要不是你回来,我们花宁村英歌队已经成为历史了。最近那批少年英歌队训练得怎样了,他们快开学了吧。”

“小队员学得不错,他们快开学了,今天最后一天。”

“找你达叔有什么事啊?”

“我来看你来了。”

“你有这么好人?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嘻嘻,我来找你要花名册的。”

“什么花名册?”

“我们白鸟堂英歌队队员的花名册,白鸟堂不是解散了吗,我想联系他们把他们召集回来。”

“你想重振英歌队?”

“嗯。”我点点头。

达叔看着我说:“你有这想法是好的,只是你要的花名册我这没有,本来有个队伍花名册,前两年办公室这里发生个小火灾。有只老鼠躲在暗处啃咬房梁上木头,咬到屋顶电线,办公室烧起来了,很多档案烧没了,你要的花名册在档案柜里,跟着烧掉了。”

“不是吧,全没了?”

“嗯,发生了火灾,火从房梁上面烧下来,烧到墙角,墙角的几个档案柜烧毁了,很多资料烧光光,消防来了水一冲,办公室里大大小小的档案变成碳全没了。”

“没有花名册那我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你要找人……噢,还剩下一张合照,我给你找找。”达叔说。

“真的吗?太好了。”

达叔翻箱倒柜,从一个柜子里找出一张A4纸大小的大合照递给我。

“队伍解散前参加了一场海白市举办的友谊赛,比赛完大家吃庆功宴,吃完庆功宴在祠堂外面拍的,这张照片当时压在桌子下面没被烧毁。”

我看着达叔递给我的照片,高兴的心又失望下去。

照片已经被熏黑了,彩色照片变成近乎黑白照片,最重要的是,里面人物个个都化着脸谱穿着英歌服,看不清模样分不清身材,辨别不出谁是谁。

我说:“达叔,这怎么看啊?”

达叔说:“怎么看,用眼睛看。”

“不是,这都看不清楚脸。”

“那没办法,花名册没了,就剩这张照片,你要找人,按照照片去找。有志者事竟成,旧时花宁村乡亲过番下南洋失联,在异国他乡凭一个姓名都能找到人,你有照片在手上不错了,加油小伙子。”

我拿着一张黑乎乎的照片走出理事会办公室,等候在外面的南叔笑我:“出来了,找到人了吗?是不是明天去接人。”

我说:“花名册烧毁了,剩这照片。”

“有照片够了,你看看里面全是人,英歌队的人都在里面了。”

“这照片怎么这样,一个个涂着脸谱看不出人。”

“你看不出我看得出,英歌队的孩子我太熟悉了,我认得出他们。”

“你认得出?”听南叔这么说我眼里泛着光。

“嗯,真的。”南叔肯定地点点头。

“太好了,你认得出那我们去找他们回来,我们训练训练参加年底海白市的比赛。”

“我看你在说梦话,找他们回来干嘛?他们在外面工作得好好的,你知道白鸟堂队伍好好的为什么解散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队里没钱呗,英歌队队伍人数有增有减,少的三四十人,多的上百人,这么庞大的队伍,服装、道具、妆造、餐饮、交通、住宿、劳务费,这些钱跟谁要,我们出动一趟下来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我们叫他们回来,怎么叫?我们养得起他们吗?养不起啊,我们又不能让人家白干活,他们不是学生,他们是有家庭有小孩的人。”

“英歌队赚不到钱吗?”

“我们赚不到钱。”南叔神情郁闷,继续说起来,“白鸟堂解散是迫不得已,我们英歌队每个队伍是自负盈亏。英歌队的经费来自大老板捐助、商演、村里筹集。大老板我们村没有,花宁村一穷二白的,我们村没有大发展,别的村都搞大开发了,我们村还在靠种地讨生活。第二是商演,商演是英歌队收入的主要来源,商演我们堂是明令禁止。白鸟堂传下来的规矩是不接商演,任何商演都不接。所以变成我们队伍主要收入是靠村民筹集,靠自家村民筹集能筹集到多少钱,大家同个村的,口袋里几个钢镚都知道。各种问题累积到一起,白鸟堂解散是迟早的事情。不仅是我们,其他村的英歌队也面临着经济问题,收入时高时低影响着英歌队的生存。现在英歌队已经变味了,如今经济收入成为英歌队好坏的关键,收入高的队伍发展越来越好好,收入低的慢慢被淘汰。一眨眼队伍解散已经5年了,他们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了,没人监督他们,估计现在个个挺着大肚子,早已经忘记英歌舞的打法。原本我想叫你训练一批少年队员,让他们年底代表白鸟堂参赛,白鸟堂怎么说也是几十年老队伍了,上一届我们没参加让别人看笑话,我想训练一批小的报上去,出场走一圈都好。后来看他们训练,我又改变主意,我宁愿这一届不参加也不想让那帮小孩上去凑数,这不是将小孩推出去给人家当笑柄吗?”

原来是这样,听南叔这么说,身为白鸟堂英歌队总教练左长鹤孙子的我左云飞,顿时感到自己身上责任重大,我骄傲地说:“不就是钱嘛,我有钱。”

南叔说:“你有钱?你哪来的钱?”

“我有一笔学校奖学金。”

“奖学金?你小子厉害呀,读书还有奖学金,赚钱赚到国外去了。”

“嗯,我在国外读书,赚的是美刀。”

“你有多少钱,我看够不够我们比赛开销。”

“几万块。”

“几万块是多少,一万还是十万?”

“5万。”我随口说一个数目。

“5万?”南叔叫出声。

“5万,美刀。”

“还是美刀?”南叔再次大叫。

“够不够?”

“够了够了,绝对够了,你小子真牛。”南叔脸笑开了花,“还是你厉害,你比你爷爷厉害。”

我在想我是不是说多了。

“等等,你小子考虑清楚咯。”

“嗯。”

“别后悔咯。”

“不后悔。”

“那你收拾下行李,明天我带你去真新市找他们。”

“你知道他们在哪?”

“我不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嘛。”

“怎么你跟达叔说同样的话?”

“我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