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遂擒

两人豁然而起,面容均是惊疑不定。

“皇上有诏书?”江充望向韩侯,“你比我受皇帝宠信还要多一些,皇上久居甘泉宫,这个时候突然宣布有诏书来,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韩侯那白皙的脸上充满了惊慌,这让他的脸越发的白了,“皇帝年迈,姜桂之性,老而弥辛。他就是突发奇想,云中一道诏书来,也是有可能的啊!”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想要我们放弃追查巫蛊的案子?”

两人面面相觑。

良久,江充突然暴起,焦躁不安地在都尉寺中走来走去。

“不可能了!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是骑虎难下!”

他平素良好的风度此刻俱无,伸出手来抓住韩侯的衣领。距离是如此之近,韩侯甚至能够看到江充眼中的血丝。

“我们花了多少的心血,做了多少的手脚,皇上这才相信是太子行此恶毒魇镇之事。如果这个时候放弃了,太子一党会不会放过我们,到那个时候,皇上又会怎么看我们?”

韩侯被他完全摇傻了,下意识重复了一句,“会怎么看我们?”

“我不知道!”江充烦躁地将案上的书简一扫而空,顿时地面都被沉重的书简震了几震!

“我只知道,要是太子向皇帝哭诉自己的清白,到时候我的水衡都尉,你的按道侯,统统都会烟消云散!”

“到那个时候,咱们能在牢里相逢,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韩侯听到自己的性命有可能不保,已经是慌了手脚。“你敢抗旨不遵么?”

这下江充也垂头丧气了,“我乃朝廷命官,自然是不敢的。”

“那就我来!”也许是之前的猜测太过惊悚,以至于把侯爷惊骇的短时间慌了手脚,现在的他定了定神,已是下定了决心。

此刻他白皙的脸上五官扭曲,竟然显得比江充更加狰狞。

“就算真的有太子清白的旨意,我们也要咬死这是假的。我有爵位,违抗上意,大不了就把爵位罚没。但是要是太子翻身得势,咱俩可就得身死族灭了!”

“好好好!韩侯你这个方法好!”看到同伴如此坚定,江充似乎也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我立刻把那几个负责发掘太子宫中物品的巫师招来,咱们这次就当着使者的面,把太子的罪状做成铁证如山!”

外面的喊声又大了起来,似乎使者已经等待的不耐烦。

江充连忙催促自己的从人前去拖延一二,又赶忙召集那几个巫师,把从太子宫地下挖掘出的木人和其他证据,都整整齐齐地堆在都尉寺正堂的地面之上。

外面的使者手持着符节缓缓踱步进来了,所谓符节,是长约莫八尺的竹竿,顶端束着由牦牛尾制成的节旄,此刻正在随风飘扬。

江充等人一看符节正确无误,无不拜服于地,心中惴惴不安。

果不其然,使者开口了,“水衡都尉为何行动如此之缓,莫不是嫌我官小人微,轻怠这符节啊?”

江充只能唯唯而已。

使者傲慢地一声冷笑,“我就知道!轻慢符节,就是怠慢皇上!江都尉,你难道忘记当今天子对你的恩情了吗?”

江充只能俯地而拜,“天子恩情,充没齿难忘。”

使者继续冷笑,“你污蔑太子,离间天家亲情,阻隔天子与太子通信,证据确凿,江充,你的事发了!”

江充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使者!

他的心猛然往下沉,事情果然到了他和韩侯预计的最差的一步!

不要慌,他给自己暗地里打气,紧紧攥住的手掌,泛起了青筋。江充,你从那种肮脏低贱的地方爬了出来,费劲千辛万苦,来到了长安,搬倒了赵王父子,难道还想着回到原来的地方,重新过上那种猪狗不如的下贱生活么?

现在太子欲行巫蛊于圣上,你已经找出来确凿的证据,怎可因为使者的一句话,就乱了阵脚,正好,要趁着这个机会,当着使者的面,咬死太子的事才是!

一时间,天堂地狱,心念电转,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对于江充而言,却犹如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良久,江充涩声道,“微臣对圣上,忠心可表,日月可鉴。”

“至于离间天家感情,充以卑贱之躯,万死不敢行此事。”

他挪开身体,露出后面堆积如山的木人和丝帛。

“自天子日梦有木人数千,持杖欲击,并交代微臣查清楚事情原委以来,臣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怠惰之心,现已查明,致使陛下心神不宁者,太子也!”

“太子于宫中招募巫者,日夜诅咒,希冀陛下早日暴亡,自己便可以早日登基。”

“所赖陛下洪福齐天,乃真龙天子,太子的诅咒方才仅仅使得圣上圣体偶感不豫。”

“使者请看,这堆桐木人偶和丝帛文书,均是在太子宫中发掘出来的。尤其是丝帛文书,上面的大逆不道之言,恕臣不敢当众重复半句。”

“臣也请了专业的胡巫,所有的丝帛文书都经过他们的鉴别,太子的确欲行狂悖之事!”

“臣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整理成文牍,正要上呈圣上御览。”

“所以说臣污蔑太子,微臣属实不知从何说起!”

他将头扣在地上,“梆梆”作响,不一会额头上就殷红一片。

使者良久没有出声,江充只能见到无风自动的衣角。

自己这一番辩白成功了么?使者究竟信不信我?难不成自己还要当众剖腹剜心以证清白?

各种思绪在江充的脑海中激荡徘徊。

此时,对面假扮成主使的王破也感到很尴尬。

之前一行人商量谁扮演主使的时候,刘进表示江充肯定对自己的面容仪态很熟,就算仓促之间易容,做为最容易被目光聚焦的主使,也会有曝光的危险。

因此他力推王破担任主使,张贺担任副使,自己则扮演侍从,隐身于二人之后。

而现在王破卡了壳。

老实说,听到江充刚才那一番厚颜无耻的自我辩护,王破险些没有气炸了肺。要是按照往常他的脾气,现在早已拔刀砍了上去!

要真是这么简单的做派也能奏效,也不知道江充已经投胎几年了。

然而刘据和刘进都要求尽可能活捉,这种情况下,要想让满脑子都是武学秘籍和肌肉疙瘩的王破来应对江充的厚不要脸,还是差了点火候。

对面铁了心想把“太子行巫蛊之事”做成铁案了,自己这边应该怎么辩驳?太子是清白的?是你们在捏造证据?

主使站在最靠前的位置,此刻他也不能回头,和假扮成侍卫的刘进进行沟通。

“巧舌如簧!天子有诏,收捕尔等下狱!若嫌自己有什么冤屈,等到三法司会审之时辩白也不迟!”

突然有声音传来,王破差点热泪盈眶。

原来是刘进看王破迟迟不发声,心道估计是这位老哥善于动手不善于动口的君子习气发作了。

关键时刻还想着跟对方打什么嘴仗,来让对方心悦诚服,那样太慢。本身自己这一群身份就是假的,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直接一棒子敲晕,打包带回去收工才是正经!

王破咳嗽了一声,连忙有样学样,“天子有诏,收捕尔等下狱!江充不必多言!”

江充无奈,只能俯地行礼,“臣……遵旨。”

同时拼命给一边的韩侯使眼色,哥们我证据摆出来了,只能扛到这一步了。我乃朝廷命官,朝廷有命必须执行!

“且慢!”果不其然,韩侯出手了,“江都尉所言甚是,我们也曾将调查的结果呈报给圣上。之前圣上对我们的结果也大加赞许,为何今日态度变化的如此之快?”

“那阁下是以为……”果不其然,王破被韩侯给带进去了。

“在下怀疑,使者有诈,假传天子圣意,恕臣韩说不能奉诏!”

江充猛然抬起头,也不顾刚刚磕头磕出的鲜血顺着颌线向下流淌,好队友果然给力,直接宣告,我们不信你,你是个冒牌货。

如果能够当面戳穿你,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不幸,是真的,那么在这当口随便搅一搅,对将来要在牢狱里度过余生的生活,也不会造成多少损失。

“若有怀疑,不妨验过使节再说!”关键时刻,又是刘进发声。他也没想到,这一趟来居然碰见韩说这样一个刺头,连符节的神圣性都不放在眼里。

符节依次在王破,韩说和江充手中流转。良久,江充悠悠地叹了口气,“这的确是真的,十足真金啊!”

韩说却显得干劲十足,“符节真的又如何?也许这群人是一群江洋大盗,路上正好遇到了要来向我们宣旨的队伍,于是队伍遭袭,他们伪装成真正的使者,上我们这里来讹诈来了!”

他越说越起劲,“就算符节信物均是真的,没有见到圣上本人,我是坚决不相信任何说太子是清白的说法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掩盖不了太子府的证据确凿……”

他突然低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胸前有雪练也似的刀光贯穿而过,然后穿出了后背三寸,稳稳地停住。

拔刀的是刘进,他眼见着韩说越说越不着调,生怕他的言论,会让本来倾向于束手就擒的江充,重新燃起反抗的战意,这一前一后,耽误的时间可就大了去了。

可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于是韩说死了。

死的很彻底,死的不能再死了。

将刀抖落血水,插入刀鞘内。刘进吐气开声,“韩说拒不奉诏,现已诛杀!即将传首长安,以儆效尤!”

“江充,你可知罪?”

江充面色惨白,也不知道是不是韩说的仓促身死引发的惊吓,“微臣遵旨。”

刘进兴奋地握紧了双拳,生擒了江充,这回算是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