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微曦,厍东镇一个名叫陈庙村的地方,一条长河蜿蜒而过,此河名为云间,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处,村中间有一座桥,在桥头略显斑驳的牌子上,三个大字写着“云间桥”。
河岸边,错落着十几户人家。
半山腰上,一户单独的院子,被一条磨得发光的石板路与云间河连在一起。此时,一个坛子正缓慢移动着,坛子下面,一位少年正卖力地迈动双腿,额头上的汗珠滴下来,落在他刚好迈出的一只脚上。
“这是最后一坛了!”
少年心想。
“还有五十米!”
他眼睛盯着上方自家院子,心里计算着距离,默默为自己打气,脚步沉重又稳定,迈得更快了。
少年名叫陈一,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少年。陈庙村地处一片大山中,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随着外界的不断扩张和经济的飞速发展,陈庙村的年轻人逐渐接触到外面的繁华世界,陆陆续续走出大山,而后又接走了父母,那些留下来的人,都是年老体衰不愿远离故土的老人。
如今,在陈庙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了。
陈一和他的爷爷就是其中的一家,半山腰上有一户院子,正是他的家。
据爷爷说,陈一的父母在生下他不久,就出村同其他人一样去闯荡了,十几年来杳无音讯。
陈庙村自古有一个习俗,就是在每年粮食收获的季节,家家户户开始酿酒,除了用来自饮,还能用来帮助治病。陈一五岁开始跟着爷爷学习酿酒术,到如今,他的酿酒术已经炉火纯青。
背完今天这最后一桶水,陈一就完成了今年的酿酒仪式。他踏上院前的平地,娴熟地将背上的坛子放在檐下,里面是百多斤重的云间河水。
院坝里是昨晚就煮熟了的粮食,到明年,这些粮食就会变成一坛坛美酒。
“爷爷,我饿了!”
陈一擦了擦脸上的汗,打开门,一个苍老的老人正在把刚做好的早饭放在桌子上。
正是陈一的爷爷。
陈一从来没见过父母,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屋后的山顶上,有两座坟,每年草长莺飞的时节,爷俩会到此祭拜,爷爷说是就当是他父母的坟,他不明白祭拜一座坟有什么意义,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的他,对父母这个词语没什么感觉。
这些年来,爷孙俩相依为命,爷爷当爹又当妈,将他养的黝黑又壮实。
“一,赶紧趁热吃!”
看见陈一进来,老人赶紧把饭菜推到陈一面前,陈一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我吃完饭就去把酒窖里收拾一下,不然都快装不下了!”
“不用着急,一,你要赶紧学做饭啊,不然等爷爷走了,你连饭都不会做呢!”
陈一听爷爷这么说,停下吃饭的动作,眼神黯淡下来,爷爷老了,这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
“我等下就去请张爷爷给你看看!我再去采药熬给你喝!”
“没用了!爷爷不是生病,爷爷是老啦,老了就要死的,神仙也救不了。”
老人慈爱地看着陈一,眼里既有遗憾又有欣慰。
这些年来,陈一听话又懂事,学到一身酿酒的本事,身体黝黑又壮实。为了给他治病,不惜以身试药,很多次走进村后的深山,采摘草药熬汤给爷爷喝。从小生活在乡野的他,勉强算得上小半个医生,以前村里人还多的时候,平常有个小灾小病,陈一去趟深山,采些草药回来熬汤喝就能治好了。
可惜呀,村里子人都往外跑,只剩下一些风烛残年的老家伙了,陈一一身酿酒的本事,估计没有用武之地了。
老人不舍地看着吃饭的陈一,想到他从小没有父母陪伴,浑浊的眼眶里隐约有泪水在打转,如果不是要留下来照顾他,陈一早就外出闯荡了。
有好几次大病,都差点挺不过来了,全靠村里的几个老家伙及时赶到,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陈一几下吃完碗里的饭,就要起身往外走去。
老人一把拉住他,再次强调到:
“一呀,爷爷真的只是老了,吃再多药都没用啦。”
“你多陪陪爷爷吧,爷爷的时间不多了。”
老人见陈一执意要走出去,接着说了一句,陈一转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才坐下来。
“好的,爷爷,我知道了,我扶您躺着!!”
陈一把老人扶到床上躺着,他何尝不知道爷爷是老了呢,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这些年来,爷爷除了种地,酿酒以外,每天坐在门前的,望着下面的云间河奔腾着流向远方。
十多年前,陈一的父母就是搭乘一艘外来的帆船外出闯荡,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曾经和他们一起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有的在外闯除了名堂,又回来接走了老人,如今的村里,就只剩下十几个没有亲人的老人了。
过了一会儿,老人似乎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
爷爷最近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这才大早上,就又开始睡了。
要不是为了给陈一做饭,他可能都不会起来。
“其实我是怕我学会了做饭,你就不起来了!我还要你一直做饭给我吃!”
陈一难过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转身走了出去。
随便收拾了一下门口的一堆粮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酿酒了,这些年爷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陈一一边照顾爷爷一边种地,粮食的产量越来越少,留下吃的口粮,能够用来酿酒的粮食已经不多啦。
“不酿就不酿了吧,爷爷酿了一辈子酒,全都存在酒库里,已经够喝几十年啦!”
陈一如是想着,看爷爷还没醒来,就去酒库里拿了几坛酒,转身走下山去。
他还要去看望张爷爷,李爷爷,王爷爷....
村里的十几个老人,如今都是无亲无故,他们年纪虽大,可却生龙活虎,每天相聚在云间河桥上,吵吵嚷嚷,有时候吵得激烈,从陈一家后面的山上,都能听见。
“张爷爷快一百岁了,李爷爷已经一百零八岁啦,王爷爷应该有一百二了吧。明明爷爷才九十多岁,可为什么身体就不行了呢?”
陈一边走边想,他想去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让爷爷好起来。
云间河边的青石板上因为少有人走,散长着点点绿色的青苔,陈一如往常一样走在上面,来到云间桥上,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围在一起,几根钓竿扔在一边,哗哗的河水也掩盖不住他们争吵的声音。
“张爷爷,王爷爷,你们怎么又开始吵了?”
听见陈一的声音,几个老头同时回过头,对着陈一说道:
“一啊,快来给张爷爷评评理,是不是我钓的鱼最大?”
“一啊,快来给李爷爷看看,是不是我钓的最大?”
“一啊,王爷爷钓的最大是不是?”
“一啊.......”
“一啊.......”
“一啊.......”
陈一一阵头大,这群老头谁都不服谁,他干脆把几坛酒摆出来,几个老头一看见酒,顾不上手里的鱼大不大了,每人从陈一手里抢过一坛酒,各自哈哈大笑起来,作鸟兽散。
“走咯,回家喝酒去!”
看着几个高兴的老头,因为爷爷的病情感到难受的陈一心里好转了一些,他本想拦住张爷爷问问爷爷的病情,但看他们高兴成这样,就没吭声。
想起几个月前几个老头就告诉过他,人终有一死,他的爷爷已经很高寿啦!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想到这里,陈一心里的阴霾散去,转头看见“云间桥”三个大字好像有些脏,他脱下衣服,走到河边浸湿,又折回来擦了擦那三个大字,最后用手沿着笔画,将三个字凹进去的地方擦了一遍。
他走到桥中间,把衣服晒在桥栏上,爬上一个石墩,精壮的身体跳进云间河里,砸出一大片水花。
“明明可以直接抓,为什么张爷爷他们喜欢钓呢?”
陈一心想,今天抓条大鱼给爷爷做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