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野喊出“圣君”二字时,土地公和凌将军即时色变,待他说完整句话时,话音未落,已有雷声呼应。
第一声雷若有若无,不知由何而起、从何而至,初闻时细若蚊呐,转瞬间震耳欲聋。头顶明明是碧空万里、星光灿烂,却有一道粗若水桶的电光劈空而来,如一柄神兵利刃刺入狂风的核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大林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风“破裂”的声音。雷声过处,原本如泰山压顶的狂风四散而去,消弭得无影无踪。
第二声雷惊天动地,不是从天上劈下,而是直接在众人耳边炸响;电光璀璨犹如实质,无数道手臂粗的电浆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先前喷上天空又化作雨滴的地下水成了绝佳的导电体,导流雷电的同时,也被电光炙烤蒸发。
大林清晰听到脚下水流涌动的声音,但这一次不是向外喷涌,而是如退潮一般迅速向远处退去。地面漫延的泥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干涸、板结、破碎,重新变回土石碎块。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闪烁的瞬息间,充分印证了什么叫“电光火石”。
然后,不再有第三道电光;眼前所见依旧星光璀璨,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宁静安详的夜晚。但谁都知道,随着两声雷霆,一切都不一样了。
地下水退去,首先遭殃的就是凌将军;失去了小樟河的河水,他的气息迅速萎靡,再也不能维持与游野分庭抗礼的角力姿态;他甚至来不及撒开手中铁鞭,就被对方轻轻抡起,又重重掼在地上。悬崖巨震,已然板结干硬的地面霎时破碎。
游野抬脚一跺,跺在凌将军心口,把他厚实的身躯直接踩进地底。一脚之下,坑里的凌将军声息全无,搭在土坑外缘的四肢无力垂落,双手甚至拿不住长刀、铁鞭,任其滚落一旁。
这个痛打落水狗的过程中,土地公始终一言不发,仰面朝天看着满天星斗,仿佛想找出到底哪一颗星星是降下雷霆的罪魁祸首。直到游野往坑里又补了两脚,确信凌将军爬不出来,终于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的时候,土地公才发出一声悲愤交加的质问:“张圣君,我又不曾招惹你,你何苦来与我为难?”
除了说话,土地公再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身上也不见丝毫神力流转的迹象,似乎完全放弃了抵抗的想法。
夜空静寂无声,没有任何回应,反而是“旁观者”游野开了口:“诶,不要误会,圣君不是主动针对你,而是被我请来的。凌将军能找你帮忙,我也找一个帮手不过分吧?”
土地公瞥了游野一眼,继续保持抬头望天的姿势;他的手捏着手杖松了又紧,看得出心里正做着激烈斗争,却始终没敢放手一搏。
空中一个悠远的声音响起:“夜游神,你待如何处置土地?”
游野沉声答道:“他已经坏了规矩,自然要杀之以儆效尤。”
悠远的声音不置可否,而是再次提问:“听闻你与凌将军订立赌约,谋求香火;若杀了土地,他的香火如何处置?”
游野连连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土地的香火我是不敢要的,他的庙太多,我没心思管;倒是圣君您职权与土地相重合,位阶又高他一层,若是拿了去也算相得益彰……圣君岂有意乎?”
“你也说我位阶高他不止一层,又何必贪这蝇头小利。”
游野若有所思,语气颇为恭敬:“若圣君不要,那只能等这老头死了再交给新土地,您看呢?”
悠远的声音问:“一如城隍于世安故事?”
游野颔首:“对,循城隍于世安之旧例;如今这位土地公已经坏了心思,干脆让他死一回,正好换一副心肠。”
“理当如此。”空中的声音始终悠远平和,却有一锤定音的效果。就如一直旁听的土地公,一开始还安安静静听着,完全一副听候处置的老师模样,可一听到最后那四个字,立刻就知道自己面临生死交关的紧要关头;他虽然仍没有正面对抗的胆量,却当机立断一个顿足,四尺短躯“倏”一声钻入地底,竟是企图撒丫子跑路。
正在这时,第三道雷声轰然炸响,万千电光降下,仿佛在天地之间布下一座宏大牢笼,笼罩了整座山崖。只听一声惨叫,土地公的身影破土而出,浑身上下一片焦黑,几乎被烧成焦炭;他身影尚未落地,又是许多电光从四面八方合拢,如万千长鞭轮番抽打,每一道电光过后都伴随着一声惨叫,同时土地公的身躯也随之残缺一块。
时间在雷声与惨叫声交错中流逝,不多时,雷霆消散,土地公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游野赞叹道:“好,这才叫一语成谶、见贤思齐;想学于世安,当然要学得明明白白,一步都不能差。”他抬头看天又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更多动静,忍不住嘟囔一声“走得倒是干脆。”
此刻已不是战斗状态,大林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只是他好像又忘记了对身体的控制,学游野抬头看天,张口结舌半天,问:“刚才土地公喊的……是张圣君?”
“你不是听见了吗?”
大林讷讷:“哪个张圣君?就是我知道的那个张圣君?”
游野莫名其妙,看大林好似看傻子一般:“除了你知道的那个张圣君,这永阳地面上还能有哪个张圣君?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没……没什么,就是感觉阶层跳跃太大了点。”大林心下惴惴;刚才那漫天电光闪烁,让他直觉感到强烈且莫名的危险,直到此刻仍心有余悸。
游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坏笑着问:“吓坏了吧,干什么亏心事了?”
“我怎么就干亏心事了?”大林勃然色变。
“不干亏心事你怕什么?人家打雷只打不孝子孙……对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貌似你确实难有后代了。”
“滚滚滚,你才不孝呢!有说闲话的功夫,你不如把坑里这个姓凌的处置了。”大林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还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游野摇头晃脑,拒绝了大林的建议:“不行啊,这姓凌的虽然打赌耍赖,但是罪不至死,跟土地公不一样,我没法处置他。就这么着吧,让他继续在坑底躺着就是,等醒了他自己会回去的;我们先把头骨送去岳口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