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住在815室。”
“对，我上个月22日才搬过来，就在附近的硕鸣工作。”
“你怎么能去硕鸣，那就是个血汗工厂。你别看它一天就能入职上千人，一年后能留下来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听你口音是北方人，你老家那边应该也有不少老工业基地，怎么想着到这边的工厂工作？你在哪里念的大学？”
薛尚冬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说道：“我就在苏州念的大学。你说的那些地方很久之前就不招人了。我的高中同学有的读了大专早两年在老家那边出来找工作，有的现在还没找到签劳动合同的工作；有的刚找到工作老板就跑了，劳动仲裁都打了一年多；有的因为和前公司劳动仲裁留下了记录，找不到下一份工作。我家人身体不太好，我能找个活儿干，赚到点钱够自己和家里人花已经知足了。”
陈梦蕊听得很认真，不知不觉她已经到了，她的目的地是一家酒店，薛尚冬曾经在介绍意城的纪录片里看到过这栋建筑，具体围绕建筑的历史典故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有持续时间很长的战乱、有让人唏嘘的阴谋、有倾国倾城的美人、有壮士断腕般决心的英雄。那段时间他沉迷人文历史，还尝试在点评网站上寻找这家酒店的评价，但他除了两张介绍图，其它什么都没有找到。
“你明天还要上班？拉完我这单你还要跑多久？”
“大概会到晚上十点。”
“还有两个多小时……这段时间你能赚到200元吗？”
“应该赚不到。”“我给你200，你在附近等我出来。哦不，我们先互留一下电话，如果我十分钟内给你打电话，你就进来接我。如果十分钟后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你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没有接电话，你就直接冲进里面来找我。”
她唯独没有说让她留下来的情况。
薛尚冬大概明白了陈梦蕊处于被动的状态，她需要一个人的支持和保证，而她选定了和她萍水相逢的薛尚冬，大概她找不到其它可以信任的人。现在就是让薛尚冬离开他也不会走，他和陈梦蕊确认道：“在我冲进去之前，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陈梦蕊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湿润了，分不清是被潮湿的空气濡湿的，还是因羞赧差点滑落的泪水。
“还是别了。在场的都是圈子里的人，一旦闹出事来，我以后再也没法在这个行业混了。就像你说的，企业做职业背调的时候，哪怕是案件的受害者，也会被做背调的公司标注成高风险。企业只是害怕麻烦，根本不关心谁对谁错。虽然我现在是自由职业者，年纪稍大一点说不定会去某个国企找个班上。”
陈梦蕊说完眨眨眼睛，“我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我其实只是想让你当我的保险。里面的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想占女孩子便宜又不想闹出太大的事，可能只是我单纯想太多了。”
“谨慎一点总没有错，我很高兴你能信任我。你还要谢谢你照顾了我的生意，本来晚上我也挣不到什么钱。”
陈梦蕊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她有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随便哪个男人被她的含情目一望，都会忍不住被她身上那种潜藏的野性所吸引。
薛尚冬目送着陈梦蕊进入了酒店，他从随身带的塑料袋里拿出另一包方便面。他的手开始将方便面捏碎，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酒店的正门，旋转门旁站着两个穿西装的健壮门童。正门下了几十节的石阶，正对着一个带圆形喷泉的小广场，喷泉圆心突出的底座上立着一个汉白玉材质的希腊女神雕像，女神的脸恬静而美好。喷泉随着柔和的音乐节奏改变喷洒的频率，女神也顺着光洁的脸颊流下泪水。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方便面捏成了很小的碎块，他抬起袋子，碎块顺着开口滑落到他的嘴里，他咀嚼的很快，一开始吃他才发现自己很饿，他将一袋方便面都吃完又喝了几口冷水还是毫无饱腹感。他的大衣口袋里还塞着之前林梓涵给他的糖，他将糖纸剥了，一股脑将糖塞进了嘴里，糖里偏偏有一个胡椒味，他吃到最后忍不住咳嗽，又喝了一大口水，这已经是瓶子里的最后一口水了，胡椒味在喉咙里引起了一股灼烧感。他的嘴里在拼命分泌唾液，但他的眼睛还是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间，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三分钟了。
时间过了五分钟，薛尚冬的手机响了。
“救我！”
陈梦蕊的哀鸣像是从喉咙挤出来的，只有一声，电话另一端被掐断了，绵长的电话铃声和她的尾音混杂在一起。薛尚冬立刻下了车，他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酒店的后面进入酒店负一层的酒吧，他故作淡然地叫了一杯名叫幻影重重的无酒精饮料，价值108元。他呷了一口花费他今天收入大半购入的饮料，一股淡淡的柚子味，削成球形的冰块将液体分成了大片的橙色和一小条红色，像在柚子汁里滴入了血。他假借去洗手间之名进入了后厨，又顺着后厨另一个门进入了酒店内部。
他知道陈梦蕊在哪里，地上留有淡淡的水渍，和门口女神的眼泪一样，淋淋漓漓在地砖上勾勒出一条小路，这是只有他能看见厄运留下的痕迹。本来随着年龄应该慢慢减弱的能力，最近却有了增强的迹象，他不知道这变化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好是坏。
酒店内部的暖光偏黯淡，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在这样的酒店里避开所有摄像头，索性像个迷路的客人一样，边走边看手机，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不慌不忙走到一边，假装给朋友发消息。来的是清扫房间的阿姨，推着装满床上用品和纸巾的车从他身边走过，却视他如无物，等到阿姨推着车走远了，他继续顺着弄湿的小路走。
他走过一条直直的长廊后转弯，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水箱，有两条美人鱼在冰蓝色的水里游曳，一条有着披散到腰的秀发和和悠然摇摆的紫粉色鱼尾，另一条头发稍短却更活泼，银灰色的鱼尾上下翻飞摆动着。
她们在薛尚冬的面前勾勒出一副过分美丽且绚彩的画面，他好像一瞬间也置身于水中，两只美人鱼用不知名的语言唱着歌，拨动着他的心弦，他被她们的声音诱惑着滑向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