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薛尚冬去接的人在五公里外,导航显示前方路段施工导致红色拥堵,至少要半个小时后他才能到,薛尚冬打通对方的电话说明情况,询问对方能否接受。
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充满疲惫的年轻男人,虽然他一个劲儿地叹气,但他也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绕不开施工路段,谁接他的单都快不了,他答应了却还是催薛尚冬尽快。
薛尚冬显然小看了大城市的堵车,接下来的十分钟他都没有乌龟爬的快,他想打开车载广播,瘦猴车上的音响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通过其播放出来的歌曲音调扭曲上扬,薛尚冬将广播关掉,汽车鸣笛和运行的声音瞬间向他涌来,飘散的怨念同样无孔不入。有些大聪明司机想通过变道超车早日脱离苦海,却让堵掉的车道越来越拥挤了。
大概这么挪了十五分钟,车道才慢慢地有了一点富余,他估计再过五分钟就能把车子开起来,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知恩不见了!”
妈妈边跺脚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薛尚冬竭力安抚她,妈妈这才断断续续说出事情的经过。她今天早上出门前,把包好的快递放在了门口,她告诉知恩,一会儿快递员来敲门,就开门把快递交给快递员。知恩好像和快递员因快递重量发生了口角,他开着门就跑了出去。对门的邻居出去丢垃圾正好看见了他,立刻打电话告诉了妈妈。妈妈瞬间就慌了,她不知道什么是解离症状,不知道小儿子为何因为一点小事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只知道知恩走的时候穿的是睡衣和透明拖鞋,在零下四十度的温度里,他很快会被冻到失去知觉,每年这里都有因喝醉冻死在外面的人,都怪她没筹够钱送知恩进医院治疗……
“妈,你先别慌。知恩不傻,他只是一时气不过,一会儿冷静下来就回来了。你先联系社区,让他们查监控。各个出入口都有不止一个摄像头,知恩出门一定会被看见。之后你再报警,我记得社区派出所的小刘警官这时间一直在附近巡逻,你直接问问他。你在小区的群里也说一声,问问在外面遛孩子的老人有没有看到他。”
“但是知恩很讨厌别人说他的病……”
“先找到他!如果他因为这件事生气,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薛尚冬挂断电话才听见后面的车一直在鸣笛,还有人打开车窗来骂他。他已经在路上停了好一会儿,前面空出了很长一段的距离,薛尚冬心神不宁地将车开出去,看到前方路口的红绿灯提示转弯,他鬼使神差地转了弯,这才发现自己偏离了指定路线。施工导致的部分封闭让这条并不宽敞的路变成了单行道,他再难通过掉头返回原来的路线,而现在赶去要接车的地点,要通过另外一条拥堵的路,又需要四十五分钟。
他给客人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无法按原定计划赶到,希望对方能够取消订单,客人立刻就炸掉了。
“你有事情为什么不早说!我接下来要去签几千万的合同!谁来赔偿我的损失!”
气急败坏的客人又用方言骂了他几十句,但是他一句也没有听懂,只能不停地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家人出了事,我刚才有点慌了才会走错路,真的非常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吗?就因为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赤佬道路才会这么堵!真不知道你们来干什么!赶紧滚回家里!”
对方挂断了电话,薛尚冬站在路边几近虚脱。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了赚钱他离开家人出来打工,为了家人他又失去了赚钱的机会。他就像是拧秃噜扣的螺丝,找不到属于自己真正的位置。
他的脸上忽然感觉到了水滴,下雨了,开始是一滴一滴的,后来又连成了串,车子就在他的身边,他却没有坐回到车上。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他想立刻赶回妈妈和知恩的身边,但是相隔千里他又能做什么。
雨下的不小也不大,一会儿就将他的衣服彻底打湿了,前两天还是下雪,这几天温度升了几度,变成了比雪更冷的雨,冷到彻骨的水汽顺着他的毛孔渗入。他忽然感觉很疲惫,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对知恩的怨气。被撕掉试卷、被扔掉书包、被剪坏头发这些破事,他也经历过。不,因为体质的关系,他能轻易看穿别人的谎言,也比知恩经受了更多世人的冷遇。他深知那些人是多么的残忍,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可以将所有不合理的暴行都粉饰成合理的行为。就像刚才给他打电话的男人,明明和他一样东北口音,却为了有理由呵斥他,装成当地人说一嘴蹩脚的方言,大家都是带着面具生活。
他虽然不能原谅但能够理解,所以他无论遭受怎么的对待,最终还是选择接受自己的生活,他隐藏他能看到厄运这件事,但知恩为什么可以轻易地疯掉。
他的胃部开始翻滚着疼痛,连带着食管也跟着一阵阵灼烧,他抓住车门,身体靠在那里干呕。身体越是冰冷,肚子里越是有什么烧着了似的在不停地沸腾。到了意城之后经历的一系列糟糕的事,都好像在这火焰上加了一把柴火。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在附近的一家蛋糕店里找到了知恩。店主是看着知恩长大的李阿姨,她用一杯热可可和几句温暖的话安抚了知恩,她本想打电话给妈妈,店里却忽然来了好几个外卖订单,等到她打完包看到小区群里的寻人通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李阿姨也太小气了,蛋糕店里没开空调。知恩的耳朵都冻出冻疮来了,我们先回家了,晚饭后再给你电话,你继续工作吧。”
妈妈一点也不记得他昨晚说过的,今天休息一天的事,他的心变成了漏气的气球,有源源不断的气体涌出,他连怨气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失落。
他回到车里时大概是下午三点半,由于上一个客户给了他差评,他的平台派单减少了,又过了高峰时段。因为下雨的关系,道路比刚才还要堵,他好不容易接到的两单也因为客人等待的时间太长而取消了。
薛尚冬不免变得烦躁,他的营业额仍然是146。如果今天只挣这些钱,他岂不是要倒找钱给瘦猴?好不容易把车从拥堵的路段开出来,他又接到两单,一个接孩子放学的母亲,一个刚下班的白领,他们坐的时间都不算长,路上因撞上晚高峰又拥堵了一会儿,待到晚上七点多,他的营业额是222。
过了晚高峰,平台仍旧不给他派什么单子。他开着车心里又忐忑又烦躁,火车站飞机场离这里都远,厂区附近的司机抢了他的单,周边的商场比办公楼都要萧条,他想不到还能在哪里找到打车的人,不知不觉他把车子开到了404公寓附近。
这时他收到了一个新单子,显示上车地址是404公寓的正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