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长,便花期年年》
门外有株海棠年迈了,只开出几朵花。少女抬头仰望,花色仍泛着轻红,只有她一脸颓丧。不知谁在院里尖嚷,她的泪沾湿一片海棠。少女被要求着,在盛放时多去讨人喜欢。
“女孩的花期很短,别让自己活得可惜又后悔。”这是人们常说的话,刻薄又不讲道理。
这潜台词是,没有趁早依附上繁茂的大树非常可惜,没有趁花期最好时爬上山巅总会后悔。
可海棠败了仍是海棠,山过了仍有山。
若花萎了,那就自己成为繁茂的树,成为托起日月的山,
从这朵云走到另一片天,管它路长短,不停便有千万山色。
层云从不遮眼,只论你高低,
正如春风长,便花期年年。
《春天不只是春天,还是全部的你》
缺月又圆,日落渐晚。风轻轻晃动星星的时候,我像看到许多花在摇荡。太阳褪去冬衣,春天就要来了。走过很多座冬天的山,还是一样总为春天惊喜到失态。
海棠惹雨风无声,谁人窗下动春情。
春风一起,每一秒都想你,我的爱意淋落整个春天。
忘了动心的具体时刻,或许是你迎着光的某个对视,或许是哪场雨里的逐渐靠近。就走走看吧,你这么说着,比春风还骄矜可爱。以至于后来,我沦陷了很多个年岁。
为何豪赌这份爱呢?因为像春天的万物更新,而你是我深渊里的重见天日,意义非凡,所以我拼命爱你。
此后于我而言,春天不只是春天,还是全部的你。
很多时候我是不信爱的,但只信你。哪有那么多情深情长,可在你这儿,我只把你比作春。再怎么兜兜转转,春总会来,你还是会在我身边。
明月别枝,海棠要开了,我愿我们山山逢春,岁岁如新。
《贩售春日》
又到春雾时节了。一切景色自动调染,山青稍黛,楼市微茫,海棠也收敛。悄悄伫立亭下,便像定格在这春画。
春太好赏。要我说,春日绝色有两:
花艳长空招摇色,再温婉也热烈,再乱舞也明媚;
醉染青旗朦胧色,黄昏细雨同浅雾,恨赊一身拂不尽。
霞色泼云晚,江北正好,
落日半隐,橙赤橘月极尽缱绻,廊下谁人卖黄昏;
雨色总沾裳,姑苏极好,
曲苑半明,寒碧清冽着以缠绵,雨巷薄衫卖杏枝;
雾气醉香泻,定是西湖,
泛泛烟霭绕,远山叠叠透江来,亭上鸥鹭卖少年。
莫迟迟,春日贩售只一晌。带月来,春色可赊无限期。
《祝我只是我,我仍是我》
好像才写了几首冬天的诗,春天就要来了。再没有一夜雪忙,天气半寒半暖,掺杂着雾气。路过一座山,有些像旧相识,可明明从没有来过。
黄昏将起,山披上月色,我忽然想起好些年前的梦。
只是后来,山河空念,兜兜转转,那梦也只是个梦了。
年少时的梦总是有关怎样去过这一生的。说得抽象点,是春日宴,是满庭芳。讲得具体点,不过是意气风发地走过一山又一山。而我曾经的山,如今只剩下依稀的影子。
海棠年年依旧,我却人不如故。
这些年,认真起来,也平庸起来,丢了梦,也丢了一些自己。某个瞬间的灵魂对望,我好像不再是我了。
可直到今天,在这个春天的黄昏,我在廊桥找到了旧梦。
最深处的血液悄悄沸腾,我借用一枝春花,代替月亮送给自己。有些山不易攀登,可总有上山的路。有些山稍有荒芜,只是春天未曾光顾。
那就祝我这久不逢春的山重振士气:
管它八千里路云和月,荆途踏遍后,祝我只是我;
管它万尺高台风和雾,竹木凌云时,祝我仍是我。
《春风半羞》
立了春,北方的春天也蹒跚而来。尤其晌午日头好,窗里的什么花微开着,风斜斜吹过,晃动杨柳枝条,大有点江南的意思。
只是春风总半羞,几番招花还料峭。
北方的春像骄矜的少年,想要热烈,却碍于身段欲说还休,把握不好情绪。所以春天在北方时而盛放得迅猛,时而半途不见踪迹,时而又索性躲回冬天的身后。
北方的春天在二三月就开始有意思起来,但若江南春作比,四月后才算是呼啦啦奔来。
记得有年是早春,才三月就有矮山桃开了花。许是风极暖,招来一片春花。那时正和家人计划来一场早踏春,却不出两日,春风忽狂,吹落片片暮冬的雪。我有些不甘心,还是不等雪停就出了门。那片矮山桃已经全白了头,只是雪软,漏了大半朵在皑皑天色里。一眼瞧过去,很有《红楼梦》里“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意境。天地明暄,白雪皑皑,缀以粉桃,像冰封了玫瑰,委实浪漫。
春风起,碎雨落,这是春天最缱绻的景象,但在二三月很少有雨。可北方的春风,惯有手段。太阳刚起,风便细细吹着,直吹得枝上雪洒落。不多时阳光温暖起来,落了的雪大片融化,整条路上湿漉漉的,上浮起一层水汽,落在矮灌木上,恍然间像是“春风拂槛露华浓”。
真正到了四月,便要听风听雨过清明,北方也不例外。哪天早起,突然发现树枝已然青绿,才知道盼望许久的春悄无声地来了。这时春风轻轻细细地吹着,吹来雨,吹来花开,吹来一整个春的盛放。桃杏大朵大朵开着,再也不惧倒春寒;月色朦胧,风悄悄弥漫山谷,整个山头很快郁郁葱葱起来。且将冬衣归拢,往后薄衫轻装就可尽情享受春天。
四五月的春风也热烈,却也短暂。没等放够风筝呢,春风就半羞着退场,像是大方惊艳众人后又忙躲人后,不好意思听雷动的掌声。
海棠含雨花正春,一霎春风羞入夏。
到时再说夏天的故事。
《一枝春雨半江花》
比起春风总含羞,春雨要热烈多了。雨一来,花一定要开,鸟儿们也要在雨里换新衣,春天大大方方地绿了一山又一山。
一枝春雨半江花,一曲长歌半山春。
那年二月末在苏州,切实感受了一回江南春的曼妙。
江南春最好,只有苏杭。那年我流连在曲巷河岸上,看雨落青树、水波微兴,看一树花摇、小桥流水,真是久久不舍离去。江南就是江南,云雾朦胧也是婉约姿态,古檐黛瓦上时时淋落着雨,在春日更添一份清绝。
最绝的还是一场雨满城花,可谓是“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有天晨起,正在哪个巷子里走着,丝丝的雨就落下来。我倒也不慌,春雨很是温柔。河岸边是什么树,尚未开花,但大多已结了花骨朵,个别花将开未开着。不出三五日应该就都开完了,那时的我想着过几日一定要再来赏花。谁知次日下午恰好路过此地,竟远远看见了半江岸的花!雨又落着,轻轻拂动着的娇艳的小花们姿态缱绻,努力探向树梢,好一个桃红柳绿的春雨江南。
我赶忙下车,跑到对岸的茶楼,又见一番风景:几桩较大的花树摇晃着,笼住一片屋檐;褐瓦青雨红花,像画轴里最招摇的绝色,像落笔形容不尽的诗,吟诵着整条街的春天。
后来往北去,春色大有不同。北方春天向来晚,天气反反复复,总要在四月才真正等来花的盛放。
一枝春雨倘若落在北方,那该是半庭花、半山花了。北方的小城里很少有江河,爱花的人们就种花,种满整个窗子或者小院。三四月,春雨也慢慢来了。这时的雨还有些凉意,但花儿们不怕,就等着雨来,然后努力盛放。
过了清明,山上的花开满了,这时也大有江南意思了。桃杏烟雨,满山鲜繁,春风一起,浩浩荡荡地红遍一片山野。站在群花近处,望不尽的天和花海,此时分不清是云下花,还是花上云了。天地昭昭,放声高歌,若再来一杯花酿的酒,真想酣醉在这春天。
江南春美在骄矜,北方春胜在放恣,都因雨而惊艳世人。生活得闲时,一定要去认真看看春天。
若在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若往朔北去寻花,那我聊赠一枝春,愿你春春如许。
《喜出望外的黄昏》
夕阳渐西,云朵时而遮掩,落窗的光影影绰绰。等一室半昏,一缕光升温,晚霞在夕照里热烈又温柔,黄昏徐徐而至。这二字光呢喃就缱绻,悸动到十分欢喜。
无论冬春与山河,黄昏永远是潮汐迭起的浪漫。
在庭院,卸去一身烦忧的生计,煎盏茶,捧一卷书。放空灵魂追逐虚无的日落,徜徉在另一个时空的经纬,唤回枯涸的风骨,一点点找回年少的自己,这场景永远让我沉溺和动容。原来下坠也有新生的力量,黄昏落幕是另一种盛放。
在溪桥,允许一时的沉沦,沉沦在寂寥的天与地。孤独在夕阳触碰天际的一瞬,情绪鼓胀到极致,却有放纵享受的快感。周国平说,孤独是人的宿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改变我们的这个命运。多美妙啊,在日月交接的间隙,晚霞随着溪水西去,归去来兮皆有去处,你被黄昏点悟人生。
在山腰,飞鸟的尾翅划过林梢,划过连绵的山头,最后把一串光阴留予半跌的晚阳。长风一起,豪情和温柔共同涤荡山林,抚慰因尘俗起皱的心灵。上山或下山都不重要了,在此刻,橙黄橘绿的林与叶、巍峨的山和葳蕤的光,还有逐渐攀顶的星月,用迭起的好景作别平庸生活里的失意。我在黄昏的山腰反复修补自己,直到心中装满无数座山。
在长街,乡下经年缭绕的炊烟,被晚风裹挟着落满每一棵梧桐的枝头,不等明月升起,它率先点亮巷尾的灯火,把年少而今的乡愁变作另一种牵念。我惯会寻找街巷里的每一处不寻常,无论是野草的蓬勃,还是花的招摇,总能让人透过黄昏的雨雾望见故人,旧年岁的影子在朝暮往来中被拉长,而我的思念被黄昏写满不息的诗篇。
早冬的傍晚,落日迷蒙地睁大双眼,在辨不清霜雾还是冰雪的帘幕里被哄骗着多停留了片刻。它斜斜挂在檐角,和晚霞一起尽力释放着最后的光芒,就连路过的北风都暂收冷意。忽然故夏的一朵花落在肩头,碎雪也缠绵起来,夕阳终落月灯起,我在黄昏下无人的街头心花怒放。
独坐黄昏谁是伴,世间万物与情欢。黄昏仿若永不褪色的爱意,让冬风化雨、枯木逢春,让你永远在生活里起舞。
《愿我永远蓬勃》
注意到楼下的这棵小山楂树,已经是去年秋天了。去年是个冷秋,一场场裹着冷风的雨落下,叫好多花树都提前败落。唯有它,在一个晴天里盛放了满枝的小红山楂。
自那以后,我路过时总要抬头看它。密不透风的枝叶小果里,唯有光漏得进来。一树枝黛山楂红,让云下月色看起来也逊色许多,我那时觉得这是秋日最好的景象了,便生怕冬天来得太早,一场雪叫它落寞。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里,山楂掉了几层,枝上仍有落不完的果。每每见了,皑白的天地里,只有它如红梅映雪。
直到春四月里,我偶然望见它,依然如冬也如秋,像是永远地留在了旧年岁。唯一不同的是,春生新叶发,它的枝尖上长满了嫩芽,簇着旧年的小果,彼此生长着。
我知道,它的果子合该在春日里落尽了。当然,或许依旧有那么几颗与众不同的,宁愿干瘪透了也要去见见夏天。
它就这么蓬勃了整个四季,叫我一次又一次地惊叹。
突然觉得,若是像小山楂树那样热爱每一个明天,我便永远仰望下一座山,人生似乎就多了许多纯粹的快乐。
旭日只在山巅,那就愿我也永远蓬勃,勇往向上吧。
《云下皆少年》
种满石榴树的一段路上。日光刚来,几个老人拖着将枯的躯体,背微有些佝偻,头却高昂,迈向旭阳东升。而在不远处,两个十来岁男孩也大跨步迎着光。
这景致令我惊叹,似乎云下皆是少年。
春雏吟于高崖,鸣鸠栖于暮谷,便构成天地人间。
可长安三千白发客,从不惧桑榆!
歌楼起舞至清明,青黛人却总惧黄昏,以占山方为狂,然苦于桎梏。
且看岭上长亭十二载寒处生春。
野渡人亦当:不梦南柯,不忌花期,方少年意气长。
纵使冷风过境,青松落色,可远山江上千峰,十万花路。
正如榴红一树映天时:东隅西海尽少年,参差也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