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不配呢?”富丽的院落中,苍翠的樟树下,一个俊逸男子俯下身来,摸向小男孩儿的脸颊,口中喃喃细语,“如此聪慧的小公主,令吾心如焚火,灼灼之情,难以自禁。”
叶澜止一怔,这男子并无杀气,特特儿搞了个结界,跟她表白?从小到大,这可都是哥哥姐姐才有的待遇。基本上隔三岔五,就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妖给哥哥姐姐递情书、送礼物。他们总是说这种事情忒麻烦,总是厌烦地将那些情意丢弃。澜止却羡慕不已,若她也能有那样的魅力,该有多好?
没想到,今儿居然会撞上这样一个男子向她表露心迹,这小心脏控制不住地“嘭嘭”乱撞呢。
“在下爱慕公主良久,今日特地来此提亲,万望公主答应。”
他话音未落,微风一动,吹落片片桃花,将这一方结界变得粉红万丈,浪漫无双。白还没表完,直接求婚,忒不按常理出牌了。掌心的疼痛提醒着澜止,此人冒充蔺子言前来,定然不是善茬。可此情此景犹如幻梦,又令她舍不得戳破。
“我……”叶澜止小声道,“我现在是男孩。”
“公主担忧的是这个?”男子笑着抚上她的脸颊,“在下爱的不是皮囊,而是——你的灵魂。”
嘭!
嘭!
嘭嘭嘭!
心脏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叶澜止羞红了脸,热辣了心。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欢喜出声儿来。
突然,外头传来丹素的声音。
“宝澜,宝澜?吃饭了!”丹素四处找她,听声音,应该离她只有四五米的距离,可丹素愣是看不见她,“这丫头又跑哪儿溜达去了,我可特地瞒了老师祖,偷偷给她藏了盘烤鹿肉呢……”
“二……”
“嘘——”男子双指覆上她的唇,沙哑着道,“聪明的小公主,你说的话,外头是听不到的。就让我们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美妙的一天又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此生不渝。”
情话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比蜂蜜甜,比冰雪清,比泉水润,比烤鹿肉香……他的指尖摩挲她的唇,他的情话穿透她的耳,他的气息缭绕她周身,令她由内而外地颤栗。叶澜止从不曾知道,被一个男子这般喜爱着,是一件如此惊心动魄的事。
“我……我……”叶澜止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你只需要说三个字,你愿意。”
“三……三个字。”
“是三个字,你愿意。”男子耐心纠正。
“哦,”叶澜止乖乖学习,“你愿意。”
“……”男子额上冒出三道黑线,“你应该说‘我愿意’。”
“我愿意……干啥?”
男子彻底无语,忍住心中的狂躁,一把将澜止拉入怀中,“没有关系,是个傻丫头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所有的快乐和幸福。”
叶澜止睁大眼睛,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腰部,忽而感觉到结界在改变颜色。之前为了不被她发现这个新结界,结界内的景物包括天空,都没有改变过。天是灰蒙蒙的,樟树是绿油油的,草是苍翠的。而现在,灰色的天空好像着了火,变得通红透亮,樟树叶迅速枯黄掉落,很快将草地铺成一片荒凉。
当樟树彻底变成老秃驴的时候,树顶正上方的天空被火光穿透,烧出个大窟窿。净渠仙君探出头来,向她伸出手,“叶澜止,过来。”
男子将澜止挡在身后,柔声道:“小公主,别忘了,是谁散尽了你的妖力。此仙君乃是仙门老师祖,五百年前残杀数万妖族,连先妖王都死于他手。你若过去,终是难逃他的毒手。”
叶澜止向后退去,没有回应净渠仙君的援手。
净渠仙君道:“此人对你心怀不轨,难道你甘愿落入火坑?”
叶澜止冷哼一声道:“散我妖力的是你,心怀不轨的是你。这位公子温柔体贴,对我极好。换做是你,你会信谁?”
男子表示十分满意,傲然挥手,掌心凝出一个光团,朝净渠仙君示威。呵,这是随时开战抢人的节奏啊——
净渠仙君瞄了他和澜止一眼,没言语,脑袋一扭,居然就这么走了。
男子蒙了圈儿,皱着眉头,将掌心光团变大些,以应对仙君的突袭。可他等来的不是突袭,而是这方结界的渐渐破落。他似是发觉了什么,摸向自己的腰间,原先系在腰间的玲珑珏消失了!
他猛一转头,却见叶澜止正捧着他的玲珑珏,朝上头吐唾沫!
男子所造的独立结界,彻底消失了。
“哎呦夜坤少主,”丹素踏着黑靴,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甚么风把您吹来了?真是让我这暝丹府蓬荜生辉啊!”
“自然是美人香风。”
“那您可来错地方了,”丹素道,“我这暝丹府,只有一个刚长毛的男娃,一个相貌平平的丫头。老城主寿辰将近,您要给他老人家寻个儿媳妇做贺礼,还是另觅他处为好。”
“不必另觅,”夜坤朗声而笑,“我已寻到。”
说罢,夜坤转过身去,倏而靠近澜止,将她手中的玲珑珏取下。看着上头的唾沫,他笑了笑,拿了帕子擦干净,又朝上头吹了口气儿。只见那珏一扭二扭,扭成了一支玲珑玉簪。他将玉簪重又放入她掌心,看到那里被树枝戳破,不禁拧了眉头。
“我对公主真心实意,若有半分虚假,甘愿受五雷轰顶之刑。”夜坤在她耳边宣誓,“澜止公主,待你长发可绾,嫁我为妻可好?”
夜坤不等叶澜止回应,化作一缕银光,如来时一般,突然消匿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话在暝丹府回荡:“我在城主府,恭候尔等!”
见夜坤终于走了,丹素狠狠啐了一口道:“风流种子居然惹到我们宝澜头上了,活该他吃了这轮闷亏!宝澜,你做得很好,面对这种人,万万不能上了他的当。不过……你如何看出他居心叵测?”
夜坤是咸阴城老城主的幺子,出了名的风流种子。长了那么副害死少女不偿命的皮囊,勾引手段更是厉害。丹素自认嗜好调戏俊男美人儿,可顶多是揩揩油、占占便宜罢了,夜坤可是连人带魂全给人偷了去,却又不珍惜。被他的甜言蜜语骗去身心,最后伤心欲绝的女子,不在少数。
澜止在感情上纯然一张白纸,怀着一颗少女之心,最易被夜坤这种人所欺骗。她面对夜坤,动心动到愿意跟他私奔倒还可以理解,暗暗动手把夜坤的结界干掉,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叶澜止正看着掌心的玲珑玉簪出神,头一遭收到男子送的礼物,她明知应该丢掉,心里却还有些舍不得。待她长发可绾,那个名唤“夜坤”的男子,会用一颗真心,为她绾三千发丝么?
“姐姐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丹素拊掌笑叹道:“说得妙!”
叶澜止狠了狠心,将玲珑玉簪交给丹素,“这东西我不要,二姐既然认识那人,改日帮我还了吧。”
那人喊她“公主”,但她根本不配做妖界的公主。爱情、真心、爱人,离她太远太远,她根本够不着。与其最后伤心,不如老老实实地走自己的路。她要变强,强大到有资格拥有“情”。
丹素答应着,将玲珑玉簪接下,朝澜止眨了眨眼,“快点儿过来吃饭。”
叶澜止点头答应,想到烤鹿肉,暗暗咽了口唾沫。
丹素一走,小院里只剩下澜止和净渠。
俩人儿相视而立,都不说话,气氛很是尴尬。
当时,叶澜止心知结界中的声音传不到外头去,只好戳自个儿掌心,引起净渠仙君的注意。仙君是特地来救她的,她却拒绝他的援手,还故意说话气他。虽然那些都是实话,但她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对味儿,好似怀有几分歉疚。
“那个……”叶澜止先打破了沉默,“我刚才那样说,是为了……”
“我知晓。”
“你……知晓?”
“嗯,没事就好。”净渠仙君拈了个诀,丢在澜止掌心,将磨破皮的地方复原,“你很聪慧,有资格。不配的人是别人。”
他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几句话,令澜止脑瓜子乱了乱。
她把脑子里凌乱的线团拆解理清,突然惊叫起来:“你能看穿我的心?”
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
虽说互换身体之后,叶澜止和净渠仙君感觉相通,但相通的范围截然不同。叶澜止能感受到净渠的疼痛,但也只有疼痛。可是净渠仙君呢?他跟开了外挂似的,将她的喜怒哀乐,甚至是心里的委屈不甘,全都看个透彻。
一想到自己之前用哭来报复他,他却一早看穿她幼稚的念头,她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在他面前,近乎一个裸体……哦不,从身体到灵魂,全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更可气的是,他使用她的身体时,仙法都能正常用。而她使用他的身体时,比一只猪还不如,仙法没半点,妖力更为零。废了,再不换回自己的身体,甭说变强,她整个妖都废了!
“夜探城主府?”丹素拍桌子怒道,“不行,绝对不行!”
“二姐,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我说什么都得把身体换回来。”
只要还没死,换回身体之后,勤加修炼,或许还有机会把散掉的妖力补回来。
这几日,为着寻找换回身体的法子,叶澜止可谓花招百出。
第一次交换,是因为她摸了净渠仙君的脸。于是乎,她反复练习摸脸大法,都快把彼此的脸给磨破皮儿了。
第二次交换,是净渠仙君栽倒昏迷的时候。于是乎,暝丹府的仆从们每天路过小院儿的时候,就能看到俩人儿在“哐当”“哐”“轰”“扑腾”各种花式栽跟头。
没用,全没用。
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净渠仙君遍寻书籍,叶澜止遍问八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换魂的法器——千重鼎。
传说千重鼎乃两千年前妖王云狐研制的法器,可纳千重魂魄,换魂更是不在话下。妖族代代相传,本该传到如今的妖王苍鹭手中,只可惜朱雀与净渠那场大战之后,千重鼎便失了踪。
三百年前,千重鼎辗转落到河妖水弄手里。近年来,河妖水弄与咸阴城走得比较近,甚而把千重鼎当做寿礼赠送给老城主瑞平。
老城主后日便要过两百岁大寿,依着咸阴城的规矩,每任城主当权不可超过一百零八年。今年,便是老城主的一百零八,也将是他作为城主过的最后一个大寿。
老城主膝下有三子,长子夜裘,次子夜奚,幺子夜坤。
究竟谁来继承城主之位,也将在老城主的寿典上宣布。
“千重鼎十分贵重,河妖和老城主定然不会平白拱手相送。咱们说是夜探城主府,那跟去偷有什么两样?”丹素给澜止分析,希望她能打消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什么偷?那本就是我们妖界王族的东西!”叶澜止道,“拿回来才是物归原主。”
“行吧,去拿。”丹素挑了挑眉,笑道,“城主府的结界比我这暝丹府的还要多,守卫更是森严。适逢老城主寿典和权位交接,不光是守卫,连咸阴军都会被派过来。咱们有什么?我一个炼丹的,打架不是我的强项。宝澜呢,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岁小儿,送给人家做烤乳狼还差不多。咱们之中最强的是老师祖,可是老师祖啊——”
丹素侧过头,望向净渠仙君,“您苏醒过后,法力恢复了几成?我这个孽徒孙说句不大好听的话,您现今也就破结界的仙法厉害,论武力,可是连凝华都打不过。夜坤和蔺子言在外头虎视眈眈,你们这个时候去城主府,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