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庆殿,你没走两步,突然看到易遇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你。
他身姿挺拔地立于宫墙下,恰有墙边一棵柳树为他遮了阴,恂恂公子,依依柳枝,怎么看都相得益彰,让你心口一滞。
可是宫中多少人眼看着呢。
宫人们本就在传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现在他站在这里这么一等,怕是现在流言早已飞向宫中各处,藏也藏不住了。
事已至此,与其躲开,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向他走了过去。但你也没有太过忘形,在离易遇五步之外,你便停了下来,唤了他一声:“王爷……”
易遇听你改了口,云淡风轻地扬了下唇角:“你突然这样叫我,我有些不习惯。”
你微眯了下眼睛悄悄瞪了易遇一眼,他也是当过十七年皇子的人,在宫里跟你说话说得这么暧昧,生怕宫人们不在后面添油加醋吗?
你语气凉飕飕的,装出一副和他不熟的样子:“王爷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易遇对你笑笑,诚恳道“我从西蜀运来一些上品蜀锦和蜀绣想要进献给太后娘娘,现在已送到宫门口,却不知该交予何人,就想问问你。”
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倒是会找和你说话的正当理由。
“王爷有心了,”你公事公办地说,“各地贡品都是由少府监接收。”
易遇有些为难:“……少府监。”
你问:“王爷是与少府监不相熟?”
易遇略显尴尬地对你点头。
你明白他的意思,眼里却有了担忧——你太过担心易遇的安全,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但易遇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你担心的事,他只是淡然地望着你,等待你的决定。
你轻叹了一声,埋头做思考状,想想后才说:“王爷,要不我陪您去宫门前走一趟,将您送的东西收下再转交少府监,您看如何?”
易遇听你这么说,松了口气般弯了眉梢,眼如星辰,笑着说:“有劳郡主。”
于是,你与易遇保持中间一臂的距离,并排走在前往未央宫宫门的路上。
秋末,天高气爽,北雁南归。肃穆的宫墙旁,有火红的柿子挂在高高的枝头,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嬉闹其间,害得那些晶莹剔透的小灯笼一个一个遭了殃,七零八落地掉在了黑瓦青砖之上。
如今你是郡主,易遇是藩王,他有事请你相帮,而你作为太后的义女代管后宫诸事,接收一份藩王的贡礼,无可厚非。
即便如此,你的心还是提在嗓子眼。
可当你用余光去看易遇时,发现他竟是一副从容坦荡的样子,闲庭信步,不急不慢。
不得不说,他谨慎时是真谨慎,胆大时也真是胆大。
好像他知道你单独面见盛帝后会受委屈似的,所以才这般不顾自身安危地等着你。
即便不能触碰彼此,甚至不能有所交谈,但有他陪你这么散一会儿步,你原本因盛帝威胁而阴霾的心,就这样已被他治愈得七七八八。
以往漫长的宫道,今日却短得离奇。
几辆马车停在那里,里面是六箱名贵的蜀锦。
易遇让侍从打开箱子给你看,里面锦缎的颜色大多鲜艳亮丽,哪里是太后那个年纪会喜欢的颜色。
你看着易遇,眼中氤氲,却不敢掉眼泪。
你忍了忍想哭的心情,转头命宫门侍卫通知少府监来交接这些蜀。等人的这点空档,你又和易遇并排站了一会儿。
待少府监清点检查收妥,你没有再和易遇多待的理由了,只能转身对易遇笑笑说:“多谢王爷,您有心了。”
易遇说:“不必客气,这些锦缎若太后喜欢,待我明日返回西蜀,会再派人采办送到长安来。”
你有些吃惊地脱口而出:“王爷明日就要走?”
易遇柔柔地看着你:“军情紧急,圣上命我尽快回西蜀准备。”
“是吗……”
你心头恨了恨,盛帝一面威胁你,一面赶易遇返回西蜀,真是可恶至极。
可你能有什么办法呢,纵然心头不舍,也不敢挽留易遇再多一刻。
你唯有去想,这样也好,只有易遇离开长安回到西蜀,你才能安心。
你说:“那我祝愿王爷回去的路上一路平安顺利。”
易遇:“好,你也多保重。”
“嗯。”你颔首,目送易遇登车。
马儿踢了几下蹄子,在车夫的催促下开始行进。你注视着马车,直到它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返回宫里。
……
三日后,奉不知道在何处闭关的国师手谕,钦天监宣布将举行一场典仪,要在朝臣各府和世家贵族间选出一名天选之女,送往西狄和亲。
此事一出,整个长安都炸开了锅。
正如你对盛帝所说的,有些朝臣夫妇听说这个消息后极为害怕,不断托关系又送礼又送钱,希望钦天监千万不要选中自家的闺女。
你嘱咐钦天监监正,因为和亲的人选早已内定,所以这些送钱送礼的人家的女儿肯定不会被选中,所以该收的钱一分别少。
如此一来,钦天监既收了钱,又做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些想要女儿被选中同样来找钦天监托关系走后门的,你让钦天监把这些卖女求荣的父亲记了个名单给你。看着名单,再和这些人在朝堂上的嘴脸对照起来,你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占卜典仪当日,钦天监又摆贡品又做大法,烧完龟甲,又转罗盘,神神秘秘、簸土扬沙。
在一顿操作之后,钦天监监正宣布,能为大盛带来边境永固的少女八字被“推演”出来了。
而符合这一八字的少女,只有左武卫刘将军家的嫡长女。
看着刘将军跪在大殿上感恩戴德地向盛帝叩拜领旨,坐在屏风后的你冷然一笑。
紧接着,盛帝将刘氏嫡女收为义妹,并封为咸安公主,又将刘将军直接升为辅国大将军,整个刘氏因此鸡犬升天,让朝中一些人安了心,却让更多人红了眼。
“咸安公主”这个身份,可比你这个绥南郡主都高了不少。
刘家也很会做人,在刘将军和刘家嫡女受封后的第二日,满满两车的礼物就浩浩荡荡地送到了国师府。
加上钦天监之前收的那些礼,你这次赚得盆满钵满,尚且能够安慰到你的心。
……
成为公主的刘氏嫡女原则上不能再住在刘家,很快她就被送入了皇宫。太后让你负责安排她的饮食起居,你为了方便,就将她安排在了群玉楼旁边不远的荷月斋。
娄娄在安顿下咸安后向你回禀道:“郡主,那咸安公主从进了荷月斋就坐在廊下望着花园发呆,我感觉她都要把园子里那一池子的水给看干了。”
你想了想,笑道:“娄娄,你传我的命令给荷月斋所有宫女,把人给我看好了,如果人死了逃了,那么谁当值,谁就替她去当这个和亲公主。”
听到你的这个命令,荷月斋的宫人们全都上紧了弦,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一边严防死守地监视。
不仅如此,你还专门安排了教坊的先生来教她如何侍奉未来的夫君。
可让你万万没想到的是,西狄使团到达长安后还没见到这名“咸安公主”,就直接开口拒绝。
宴会上,西狄使臣昂着脖子对盛帝说:“大盛皇帝,我们明叶可汗说了,这假公主他不要,他要娶就要娶大盛最尊贵的女子。”
盛帝冷眼看西狄使臣,沉声说:“咸安是我朝的公主,其身份就是最尊贵的。”
西狄使臣摆了摆手,接着将身子转向坐在太后身侧悠哉悠哉吃着点心的你,恭敬行礼后说:“尊敬的大盛绥南郡主,在下受我们伟大的明叶可汗之命,诚挚请求您前往西狄,成为我们西狄的大阏氏。”
什么?
你在大殿上惊讶的嘴巴能吞下一个鸽子蛋,手里的糕点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开什么玩笑!
你费了好大的劲在一众适龄女子中选出来的“公主”,结果他们不要。
他们那个什么明叶可汗,居然敢堂而皇之地要你去给他当阏氏!
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