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之日,出门已是傍晚时分。
马车行驶在前往西市大街的路上,街道表面的积雪已经被道路两旁的商家清扫,并未有什么阻碍。
你坐在马车上,因为腿没有办法行动,或坐或靠都不舒服,腰胯又累又痛。加上受冻和心焦,你感觉身上体热上涌,头也跟着开始疼,嗓子也开始有些不舒服。
在轻咳了两声后,你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烫,估计是要发烧了。
……
清欢阁,教坊司手下最大的官家伎馆,坐落于长安城西市大街的夏家十字口。这里商铺云集,常年车水马龙,地理位置绝佳。
你掀开车帘看向清欢阁的大门,红灯彩绸,雕梁画栋,华丽繁复,真是个极佳的销金窟。
许多轿子在这里停停走走,客人们争先恐后地下了轿,在阁外小二热情地招徕下,个个兴致勃勃地涌入其中。看着这些乌泱泱的人,你的头嗡嗡作响,嗓子越来越疼,甚至开始有些咳喘。
“阿栾,”你撑着头,嘶哑着声音唤道,“去打听一下,今晚这里是有什么活动吗?”
阿栾领命,下了马车走到清欢阁前,给了招待的小二几个铜板,低声询问起来。
很快,阿栾就回到马车上:“大人,今日是清欢阁贩售新人初夜的日子。”
“啊?!”你硬撑着抬起眼睫,“细讲……”
“大人,我问了一下那个小二,他说这是清欢阁独有的规矩,每次清欢阁来一批新人,都会举办这样的拍卖。”
你一听,心立马揪了起来,问阿栾:“易遇也在其中吗?”
阿栾摇头:“我问了小二都有什么新人,他说他也不清楚。”
你凝眉沉思了一瞬:“不管怎么说,先进去看看。”
说着,你拿开腿上的毛毯,撑着车壁,拖着身体,忍着腰胯的剧痛向车门边移动。
阿栾见状忙上来帮你:“大人,您为什么对这个叫易遇的易氏六皇子这么上心?”
“啊?”你听阿栾的语气中有怨怼,不禁问她,“怎么了?”
阿栾犹豫了一下,问你:“大人,当年易氏皇族诛杀我们阳平侯府,只有大人和阿栾在当今圣上的保护下隐姓埋名才活了下来……”
你:“呃……是这样……”
阿栾愤愤地接着说:“而如今,您和圣上千辛万苦夺了易氏江山,理应以牙还牙彻底杀光易氏一族,为侯爷、夫人以及整个阳平侯府报仇才是……可您却不惜受这么重的伤去留那六皇子一条狗命,为什么啊?”
你眉毛跳了跳,好像系统背景介绍的时候提过这么一段“历史”,但当时你没上心,现在听到阿栾这么说,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对阿栾苦笑了一下:“阿栾,这个事情很复杂……我一时跟你讲不清楚。”
阿栾认真地思考了思考:“啊!难道大人是想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你皱眉:“不不……”
阿栾:“那,大人您想让他成为您的裙下玩物,对他极尽羞辱来报复?”
你瞪大眼睛看向阿栾,她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岁,这话说得简直了:“阿栾你……”
阿栾恍然大悟般问你:“哦,我知道了,大人您一定是想将他先奸后杀,折辱够了再弄死,对不对?”
你扶额:“阿栾,呃……你这个精神状态?还好吗?”
阿栾无辜地看着你:“大人,您为什么这么问?我挺好的呀。”
“……”你错愕地望了望阿栾,看着她无比赤忱的眼睛,“阿栾,你想的有点复杂……”
虽然你对阿栾的推测感觉不可思议,但阿栾的提醒非常适时——确实你不该就这么唐突地去见易遇。
你和易遇现在可谓是血海深仇,显然不能随随便便地接触。
可你又担心他的情况。
“阿栾,你去安排一间雅间,要既可以看到里面的舞台,又比较隐蔽。这样我们一会儿隐瞒身份进去。”你吩咐道。
阿栾听你下令,立即正色回应:“好的,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
阿栾安排随行的国师府暗卫用轻轿抬你上了清欢阁二楼的天字号雅间。
你头戴轻纱斗笠,一身尊贵的黑色男子玄袍,在轿子上正襟危坐,气势和排场非常唬人。
清欢阁内众人皆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大富大贵,竟连上楼都要人抬,各个投来好奇的眼神。
雅间内,你靠坐在阑干旁的软榻上,在垂下的丝幔和珠帘后,恹恹地半闭着眼睛,遥遥望着一楼大厅中央的台子。
腰背越来越痛,热度上头,你只有不住地喝水,才勉强压下嗓子里的咳意。
越来越多客人们进入大厅坐定,他们眼中带着欲望,兜里带着金钱,毫不掩饰脸上垂涎而饥渴的模样。
你想想你自己也带着私欲而来,并没有比楼下那群人高尚到哪里去。
这时,清欢阁的老鸨满脸堆笑地敲门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堆美人端着各种好酒好菜而来。
老鸨给你介绍着身后的美人,环肥燕瘦,一个个是很漂亮。可你没精神应付,额头的热度越来越高,几乎连老鸨在说什么都听不见。
老鸨看你对美人们的兴致很低,以为你是不喜欢,于是赶紧凑上来殷勤询问:“大人,您这是第一次来,咱也不懂您的喜好。不过呢,我们这儿各色美人应有尽有,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绝对给您带来一个包您满意的。”
你轻轻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直接递给老鸨:“我想要的是……”
老鸨接过你的银票,看了上面的数额后,惊得两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您说,您要什么说就行!”
你不想多说话,简单道:“我要新人,男的,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安静听话的那种。”
“哎哟大人,您喜欢这口儿啊,我们这儿干干净净的新人今天是来了好几个,”老鸨指向楼下的台子,“这不一会儿就要开始拍卖他们嘛,您若是看上眼,竞价即可。”
你微微蹙眉,不解道:“按理说教坊司对官伎要求极高,必须经过教习的伎子们才能挂牌接客。为何你们这里刚来的新人就开始上台?”
“大人您误会了,我来跟您讲讲,”老鸨掩口呵呵地笑了笑,向你解释道,“这人啊,都是喜新厌旧,新人最能卖个好价钱,他们身上那股子未经调教别别扭扭羞羞臊臊的味道,最得达官贵人们欢心。”
“嗯……这样啊,确实。”你同意地点点头。
老鸨:“您啊可以认为他们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原石,客人们买下之后,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打磨。比如您喜欢听曲儿,我们就按您的意思教曲儿,您喜欢看舞,我们就主教跳舞……如此一来,既能投您所好,也让我们对新人的教习有了目标。”
“呵,真是个好办法。”你勾起嘴角,心里直夸着清欢阁不愧是长安城第一官伎馆,这样一来省时省力还让客户满意,真是厉害。
老鸨听你赞扬,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线:“大人今晚放心大胆地挑,只要看中了面相,给够了银子,您想要什么样的,咱都能给您教出来。”
你虚弱地点点头,明白了老鸨的意思。
……
这时,台上的司仪上了台,说了些无趣的开场白,却引得台下喝彩一片。接着,一个个捆着双手的新人上了台。他们有男有女,有些样貌确实出众。也不知道他们的家族犯了何罪,让他们从养尊处优的人上人跌入这等人间炼狱。
看了七八个新人后,没有易遇,你的脸色越来越沉,心情也越来越差。
与你这里的低气压相比,楼下大厅的竞价倒是热闹非凡。台上的新人们越是惶恐不安,台下的宾客越是兴奋不已,出价更是一波高过一波。
老鸨一直陪着你,却见你不评价也不出价,不由得有些着急:“大人,您没有看上的吗?”
你翻眼看向老鸨,勾起一边的嘴角,冷嘲一声:“就这些……?”
老鸨愣了愣,她低眉想了想什么,随即笑笑道:“大人别着急,我们这儿刚到了一个长得不错的,不过有些油盐不进不服管教。”
你轻抬眉眼,勉力坐直了身子:“……不服再管就是了,先带上来看看。”
老板听你这么说,明显有些为难,但也不想失去你这个大客户,便赶紧吩咐了下去。
你深深呼吸,再次转头望向一楼舞台。
你看上去表面一副平静黯然,手底下却在暗暗攥着拳,心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
……
很快,一个杂役抓着一条麻绳骂骂咧咧地上了台,麻绳的另一头,是一个被捆绑着双手的步伐踉跄的布衣少年。
你定睛看去,瞬间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完全不敢相信那是易遇!
在你的记忆里,无论何种环境之下,易遇都是衣着得体极其体面的样子。可现在,他灰色的头发蓬乱地散着,单薄的身体只有一身骨皮,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眼神空洞无魂,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杂役像牵狗一样拖拽着他走上台。
台下贪婪的人们用审视玩物般的眼神打量着他,那些人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的衣服一层层扒下来一般,嘴里用污言秽语评价着他的容貌和身形。
你的双手握紧栏杆,指甲快要嵌入木头里,你的牙死死咬住嘴唇,竭力压制住想要大声喊他名字的冲动,又恨不得冲下去挖掉那些观众的眼睛,割了他们的舌头!
一旁的老鸨不知你的心情,讪讪地赔笑道:“大人,这个新人今日刚从天牢里出来,虽然长得俊俏,但是受了刑,身子都是伤特别难看,所以才没带上来。”
“受刑?!”你大骇,冷色看向老鸨。
老鸨点点头:“今天我给他查验了身子,啧啧,身上背上血肉模糊的恶心死了,养好了肯定也是一身疤。何况客人来玩都喜欢鲜活健康的,这病病殃殃的样子怕是在床上折腾几下人就没了。”
你听着老鸨的话,再看向台上被像物品一样展示的易遇,霎时如万箭穿心,心疼得身体忍不住在发抖。
这时司仪高声宣布竞价开始。
正如老鸨所说,台下观众很是厌弃地吁声一片,无人出价。
老鸨见状,冷了脸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对身后的侍从说:“把他带下去吧,看样子也不会有人要。唉,今日阁里来个这么个玩意儿,真晦气!”
“闭嘴!”你突然冷冷地瞪向老鸨,“五百两白银,我要他!”
老鸨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大……大人……您说什么?”
站在你身侧的阿栾此时也愣住了:“大人,刚刚那些人里最贵的也就二百两……而现在台下无人竞价,您其实出个十两银子的底价就行。”
你想都没想拿出五百两银票,递给老鸨:“这些钱不是白给你的,我要你吃好喝好的把人给我供养好了!”
老鸨两只手颤抖地接过你的银票,大喜过望地连连点头:“哎哟呦,五百两!天哪!大……大人……您没开玩笑吧。”
你凝眉,厉声道:“我没开玩笑!”
老鸨惊喜地双手合十给你保证:“大人放心,您看上了这孩子是他的福气。我向您保证,从今日起每天大鱼大肉地伺候着这孩子,再请名医来给调养身子,吃的穿的都按我们清风阁最高的标准来,让他下次见您的时候,一定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
听老鸨这么说,你稍稍放下一点心,可你回头望向易遇,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你感觉他站在那里,生命似乎都要流走了,消失了……
不行,这样还不够。
他现在看上去,一副没有任何求生欲望的样子。
你抿唇想了想,暗暗下了决心,对老鸨说:“去把人给我带上来。”
“啊?”老鸨听后虽不惊讶但是有些为难,“大人,这孩子刚来,什么都不会,身子骨也弱,如果要他今夜伺候您……我怕他承受不起……”
你摆摆手,沉沉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和他说两句话,不需要他做什么。”
“哦哦,那行。”老鸨听你这么说,点头答应了。
你慢慢坐直了身子,忍住全身的疼痛和发热,清了清嗓子说:“好了,让他上来吧,你们都出去,我要跟他单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