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恩师赠我满头包

“长青,非你之过,无需如此。”

庄雨眠的话语很轻,才一出口就似被风压回喉咙,但季长青还是从她的唇形中读出了浓浓回护之意。

“请师尊将弟子逐出宗门!”

季长青坚持。

“你确定?”

庄雨眠终于从大长老身上抽回眼眸,冷冷看向他。

季长青点头。

“好。”

庄雨眠亦点头,语气没什么温度。

“既然罪魁祸首自请脱宗,那今日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裴申骏陪着笑脸,站出来打圆场。

方才庄雨眠全力释放气息时,众长老才惊觉,这位年岁比他们小上许多的宗主,修为已然走在了前面。

若真动起手来,胜负难料。

要是占据上风,他们也就顺水推舟、落井下石。

但此刻势均力敌,自然犯不着为了大长老的野心赌上性命。

苏闫严环顾四周,哪还不知道这群首鼠两端的长老已心生怯意。

他怒哼一声,大袖卷起狂风,带着苏鸣远去。

冲突虽已结束,但庄雨眠的心头火却并未消散。

炽热的怒与寂静的冷同时交叠在她肃杀的身影上。

下一秒,眼前的万物都模糊不清,疾风刮得眼睛直流泪,季长青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目。

少顷,身体啪地被重重摔到地面。

再睁眼时,他已在聆音室。

庄雨眠已坐回帷幔后的青玉蒲团,长剑归鞘,白袍一尘不染,裳角毫无褶皱。

“为什么?”

她看着季长青,眼眸平静得诡异,心中怒意翻江倒海,脱口而出的却不是火,而是冰霜。

“为师尊,也为自己。”

季长青用冷静的口吻答道。

庄雨眠沉声道:“何意?”

“大长老有备而来,蓄意发难,师尊不占优势,当避其锋芒。”

季长青话音未落,庄雨眠的身影便消失在帷幕后。

下一秒,她出现在季长青眼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厉声道:“你是觉得为师输定了?”

“弟子并无此意。”

季长青被拎起,足尖微微离地,但嘴硬依旧。

“师尊即便得胜,药仙宗也将元气大伤,乃至分崩离析,老宗主一生心血付诸东流,长青窃以为,不值。”

“分崩离析么......爹爹......”庄雨眠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眼神忽然变得飘忽。

她下意识松开了手。

季长青脚跟落地,却未能站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他注视着师尊的脸,那张娇颜上有浓得散不去的哀伤。

“离开宗门,对你又有何好处?”

庄雨眠眼中的迷离转瞬消失不见,目光重新落到季长青身上:“有为师助你寻法恢复,不好吗?”

“宗内两派矛盾已然激化,弟子如今修为骤降,难以自保。”

“且弟子心境有损,炼丹术也无法增进。”

“不若离宗重谋生路,若来日侥幸破解石戒隐秘,届时再来侍奉师尊。”

季长青眼神坚定,满脸毅色。

他自然不是临时起意。

此番苏鸣因歪丹修为尽丧,继续留在宗内难免被大长老他们找到发难的借口,更是容易连累羽翼未丰的师尊。

且自动歪曲丹效若被人觉察,他难以自圆其说。

这意味着他不能再轻易在人前炼丹。

而作为药仙宗大师兄,他一举一动皆受宗内瞩目,太容易暴露潜在的金手指。

虽然舍不得师徒情分、同门恩义,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自己修为低微,若对石戒不加掩饰,便如稚子怀揣明珠行于暗夜,不知有多少人会心生觊觎。

人性,不能赌。

师恩如海,来日再报。

“滚吧。”

庄雨眠怔怔地看了一会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弟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背过身去。

帘幕前遽然升起浓雾,将她的身影完全吞没。

“如今长青只会让谪仙鼎蒙尘,便交还师尊,来日弟子修为有成,定重登山门,取回此鼎。”

季长青将一樽流光溢彩的药鼎置于地,又嘭嘭磕了数个响头,额角都撞出血丝,这才站起身,大步离开。

“咚。”

有东西砸在他后脑勺。

好疼啊。

季长青龇牙咧嘴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枚储物戒指。

他心神一探,只见里面塞了几十瓶丹药,皆是有助于吸收灵气的宝丹。

“若是这样都提升不了修为,你就趁早死在外头吧。”

庄雨眠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弟子遵命。”

季长青摸着脑后的大肿包,咧嘴笑了笑,踏出聆音室。

他并未急着回衍真洞,而是沿着青石板路慢悠悠地逛。

夕阳西沉,落日沉入暗红的天际,白云成了彩霞,它们随意铺在天上,像是凤鸟张开的羽翼。

他越过山溪潺潺的绿草滩,走上白玉雕成的拱桥,前方是早春开得烂漫的十里桃林,与仍未凋谢的寒梅交相辉映。

灵鹿和仙鹤半点不怕人,围着他蹦蹦跳跳。

晚钟从山崖遥遥送来沉浑的声响,巨峰之上烟雾缭绕,云海翻涌,重楼叠翠悬在山壁间,飞檐可连星汉。

“药仙宗不愧是人间圣境,仙人之所。”

季长青将手背在耳后,安静地回望高耸入云的苦碧峰。

“可惜,要离开咯。”

在师尊面前他虽说得坚决豁达,可心头到底是不舍。

与此同时,苦碧峰顶,素衣白袍的庄雨眠亦静立着眺望晚阳,沉静的秋水双眸荡漾着烟霞的光,和那人的影。

......

返回衍真洞,罗红玉竟已收拾好包裹。

“夫君,妾身已经听说了。”妇人看到季长青,温柔一笑:“我们这便离开吧,免得被那帮世家子堵着奚落。”

“娘子,你可以先留在宗内,常师弟他们会照顾好你,待我站稳脚跟,再来接你。”

季长青环住妇人婀娜的腰肢,轻声说道。

“夫君莫非嫌弃妾身是累赘?”

罗红玉乍闻此言,身体一僵,挣开季长青大手,背过去不再看他,眼角有泪光隐现。

“我如今无力护你周全,亦不忍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

季长青连忙靠过身来,轻轻拭去她玉颜上的清泪,温声道。

“我自你穿开裆裤时起,便照顾着你从小变大,何时成了你看护我?”

罗红玉仍旧气恼,轻哼一句。

季长青面色一黑,讪讪道:“娘子教训的是,是为夫错了。”

“我既嫁与你,无论你是风光无限的药仙宗大师兄,还是穷困潦倒的凡人,都会生死相依。”

罗红玉旋即转过美躯,将胸脯紧紧贴上季长青,感受夫君滚烫心跳。

“生死相依。”

季长青轻捋着她如瀑发丝,哽噎着应道。

两人紧紧相拥,清月透过窗纱,稀疏光华照着青丝如水,将一片温馨恬和,美成锦画。

“走吧。”

良久,夜幕降临,季长青低语。

他并未将宗门赐予的珍物、典籍带走,除庄雨眠临别所赠丹药外,只携一柄长剑聊作纪念。

夫妇二人在门内经营药香烤鸭副业多年,也略有几十枚灵石的积蓄,足可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