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几天后的傍晚,周宏安出差回来了。

屋里没开灯,昏暗中,他一进门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打开灯,顿时愣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门厅地上胡乱放着打包没扔的垃圾。客厅桌子上堆满了外卖的餐盒,还有饮料。没拆封的,吃了一半的,全都混放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他连忙放下行李,去开窗通风。

楼下一个人也没有,他喊了两声孙阿姨,没人应答。厨房倒是挺干净,灶台和餐桌上啥也没有,看上去像是几天没开火了。

过了约莫有一分钟,楼上传来了动静。舒澜披着睡衣,慢吞吞从楼上走了下来。

孙阿姨回老家去了。

她说着,懒洋洋地坐到了沙发上,打了个呵欠。伸手在一堆外卖盒子里扒拉了半天,找出一杯没开封的奶茶。先看了看日期,确定是今天的,这才摸起一根吸管,插上,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

睡了一下午,确实有些渴了。

最近,大约是药物的副作用,她开始越来越嗜睡。一天倒有半天的时间都窝在床上。

程文森听说孙阿姨回老家了,便有些着急,想把舒澜接到自己家去照顾。但舒澜拒绝了。于是他就每天点了外卖和下午茶送过来。不过,因为药物副作用对肠胃影响很大,舒澜几乎什么也吃不下。

这奶茶也太甜了。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程文森这个不长脑子的,交代他点的时候要备注三分糖,又忘了。

而后,她侧着脸,看着站在面前的丈夫。

周宏安眉头紧锁,阴沉着脸,一副看上去像是要发作,但又极力忍着的样子。

怎么,出差回来没人伺候,不高兴了?舒澜冷笑了两声。

不高兴就对了。

若是从前,她还会稍微装一装,可如今一来身子难受,二来他都要“休妻”了,那她还装个屁。

最终,周宏安还是憋着没发作,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说自己去集团的酒店住几天。转身拖着行李就走。

站住。

舒澜喊住了他,自己有话要说。

她打开了衣帽间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文件。

这是蔡哥发给她的。

不得不说,蔡哥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不出三天,就把周宏安在过去一年,利用信托基金,往他前妻那里转移资产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舒澜把桌上的餐盒划拉到一边,把文件一份一份摊在周宏安面前。

周宏安仔细地看过,眉头越来越紧,问舒澜这是什么意思。

真是恶人先告状。

舒澜被气笑了,反问他去诚业找离婚律师是想干什么。别自以为做的隐秘。说着打开手机,把拍下的周宏安私车上记录仪和导航的照片放给他看。

周宏安不怎么开那辆私车,所以也不太会捣鼓车载电脑,用完了没删记录。

周宏安没想到自己才出差一周,舒澜就查了他这么多事情。他沉默着,脸上划过一阵复杂的神色,没解释也没承认,似乎等着看舒澜下一步的举动。

这幅样子彻底惹怒了舒澜。

不就是想离婚么?用得着在背后偷偷捣鼓吗?不敢大方说出来?

她看着周宏安,说离婚可以。只要他把财产分配好,自己立马就签字。可要是这么玩猫腻,偷摸转移财产,可就别怪她把事情闹大。

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着,又把手里的病历袋甩在周宏安面前,告诉他自己的病复发了,能不能活下来都还两说,她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死之前肯定拉他垫背。

别的不说,单凭他在妻子病重期间,转移夫妻共同财产这一条,她就可以去法院起诉,要求追回财产。还可以找媒体,上新闻,让他“出出风头”。

他可是上市集团高管,私生活出了乱子,是要影响集团声誉的。说不定还会影响股价,到时候,他怎么跟股东们交代?还有他自己手里的股权,怕是也得缩水。

说实话,比起转移的这点儿,那些股权才是“大头”吧?

不过,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她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好好地写一份协议,把她应得的东西分给她,她一定会通情达理,安安静静地签字走人。

周宏安从袋子里把检查报告抽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舒澜愿意签字离婚不吵不闹,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吗?一瞬间他想开口,可是牙关却又死死咬住,怎么都吐不出那几个字来。

缓了片刻,他吐出了一口气,把病例放了回去,说自己没打算要离婚,让舒澜别乱想。

接着,他痛快承认自己确实给前妻转钱了。可这不是转移资产。是为了把儿子送进名校,铺路花的钱。儿子终归是自己的,不能不管。

然后,他又跟舒澜道歉,说最近自己是有些忙,没得空关心她,可是再如何,他也不至于干出抛弃生病妻子的事情。

一番话,把舒澜给说愣了,怔怔地盯着他半天,心想他出差一趟,难道被人给“夺舍”了?

如果他不想离婚,那为什么要去找离婚律师做咨询?如果他压根没打算抛弃自己,那这两年的冷暴力,那些冷漠无情的所作所为又代表什么呢?

但只片刻功夫,她就想明白了。冷笑着,摇了摇头,拆穿了他的心思:

他不是不想离婚,而是不想分财产。

舍得给前妻儿子送钱,不舍得给她。

因为她“没用”了。她如今重病缠身,他不愿意再“浪费”资源。所以打算先稳住她,扛一段时间,说不定就熬不住死了,那岂不就一了百了?

呵,男人,算盘打得真清。

周宏安听着舒澜的嘲讽,也不生气,还是坚称自己没想离婚,更不可能“抛弃”她,让她不要多想。

行,走着瞧。

舒澜懒得跟他掰扯,翻了个白眼,转身上楼去了。

蔡哥那边的调查还没结束,不知道还能挖出多少周宏安的黑料来。周宏安看似做事谨慎,但在专业人士面前,也未必能藏得多好。

到时候手里有牌,不愁他不老实。

强撑着走进卧室,她冲进卫生间就开始狂吐。似乎是冷奶茶刺激了胃,直吐到整个胃部都肌肉痉挛起来,她疼得身子缩成了一团,靠在马桶旁边。

这药的副作用也太厉害了,先不管能不能治病,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她皱着眉拨拉开那只手,自己站了起来。

可是下一刻,周宏安却不由分说地直接把她拦腰抱住,一路抱到了卧室的床上,放下,还替她盖上了被子。

她的胃还在疼,也懒得跟他纠缠,索性闭上眼转过了身。周宏安在床边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渐朝楼下走去。

可是才过了一小会儿,脚步声又从楼下折返上来。

喝点温水,胃里会稍微好一点。

他说着,把舒澜扶了起来,拿了枕头让她半靠在床头,把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她手里。

又问舒澜晚饭想吃什么,说楼下那些外卖都冷了,而且太油腻,不能吃。她现在应该吃点清淡的。

舒澜冷眼看着丈夫,心想,就为了稳住她,至于要演戏做这么全套么?但转念又一想,也罢,他想演“夫妻情深”,那就陪着他演呗。

于是,说自己胃里难受,不想吃饭,只想喝点玉米粥。

好,我给你弄去。周宏安连声答应着离开了。

舒澜露出一抹坏笑。怎么弄?变戏法吗?

且不说周宏安根本就不会做饭,只会吃。况且,即便他现找菜谱现学也没用,因为家里根本没有玉米面。

果然,楼下厨房里先是传来一阵“叮咣”乱响,像是在翻箱倒柜找东西,持续了一会儿,渐渐没声了。

舒澜靠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手机,又有些困了,于是躺下来。

胃肠还在隐隐作痛,她睡不沉。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鼻子里闻到了玉米粥的味道。她睁开眼,真的看见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稠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周宏安见她醒了,便说不用急,等一会儿放凉再喝。

舒澜扯了扯嘴角说,真是难为“周总”了,居然都学会点外卖了。

周宏安像是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说自己还有些工作要忙,让她喝完就好好休息。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舒澜端起碗,拿起一旁的小勺子搅动着。

不得不说,周宏安做起戏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又是端水又是送粥,哪怕是之前她生病住院那会儿,也没享受过这等待遇啊。

只是可惜,她并没有失忆。两年的冷暴力和漠视,想用一碗粥,一杯水就抹平,怎么可能?!

不过,玉米粥确实有用。喝下去之后,胃里舒服多了。这次她终于睡踏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她感觉到床的一边凹陷下去,似乎有人躺了上来。

真是稀客啊……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冒出这个念头。

周宏安差不多半年没在这张床上躺过了吧?

下一刻,一只手臂从身后轻轻地揽住了她。

舒澜扭动了几下,没挣脱,也就懒得挣了。任由那只手将她带入一个温热结实的怀里。男人的呼吸很轻,似乎是怕吵到她。她靠着热乎乎的胸口,渐渐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上午了。

家里恢复了安静。

她看着床的另一边,有些不确定。周宏安昨天的行为实在有些令人费解。她甚至怀疑是药物的副作用,自己把梦境跟现实搞混了。

直到她点开了手机里的监控软件——

上个礼拜,她把家里关键的地方都安装了摄像头。周宏安应该是还没发现这一点。

把监控的回放进度条一路往回拖,一直到清晨,画面中才出现了周宏安的身影。只见他从舒澜的卧室里出来,转身关上了门,然后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看来,不是梦。

呸!

她嫌弃地掸了掸身边的床单,准备待会儿就把这些统统都换了。

接着她又继续把画面切到书房。

书房的摄像头安装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正对着书案和后面的保险箱。不过她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想看看保险箱里到底都藏了些什么。

昨晚上的视频里,周宏安进了书房,先是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了一会儿工作。结束之后,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摸出一个小东西。

好像是个U盘。

他摩挲着U盘,却迟迟没有将它插入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打开了保险箱,舒澜立刻放大了画面,能看到里面只有一堆文件之类的东西。他把U盘放了进去,锁好。又转头拿起手机,像是在给什么人发信息。

但是由于角度问题,看不到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