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推理要在晚餐前

白发的女孩依然缩在沙发上,不为所动地咀嚼着小鱼干。

节奏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黑裙少女、黎诩、雪——围绕圆桌坐下的三人像是在开热情友好的茶话会。

虽然既没有茶,也完全不热情,并且只有黎诩一个人在说话。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他简要地概括了一下过去几天发生的事,向着圆桌对面的少女说道。

她是曾经用过“白芷”作为名字,混迹在一群高中生里上学的怪异。

从将雪捡回家、戳破真身再到消灭第一只祸斗,前往河堤遭遇溺水者的幽灵,向学姐打听出岑雪的情报,最后找上门来。

仔细回顾才发现,还真是度过了充实的一周。

“我理解了。”

白芷像是抚摸猫一样摩挲洁白的纸张,若有似无地叹气。

她隔着圆桌投来冰冷的目光。

“你是想夸耀‘自己监禁、饲养过外貌像是女性的狗,还用上项圈和锁链共同在夜晚外出’这一经历?”

“不对!”

理解出现了严重的方向性偏差。

黎诩纠正道:“另一只祸斗随时可能发动袭击,我想将她藏匿在这儿一段时间。”

他像是即将外出,所以在和朋友商量寄养事宜一样。

“不要。”

少女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的请求,古镜深湖般的眼眸漠然地传达出拒绝的含义。

黎诩没有进一步劝说,而是坚持立场地盯着她。

对方也不甘示弱,毫无移开视线的意思。

与其说他们在通过对视进行眼神交流,不如说只是单纯地在互瞪。

雪如此想道。

明明她也是当事人,但现在却只能作为旁观者听着他们对自己的处置方案。

“……等到结束调查之后,我就会把雪领回去。”

最终,还是黎诩先开口道。

说明期限,然后再次征求对方的同意。

“我没有收养流浪狗的爱好。”

白芷静静地合上书本,“再说,你真的认为还有继续追查的必要吗?”

“那是什么意思?”黎诩对这故弄玄虚的态度颇为不满。

“听过你们的故事脉络后,我觉得答案很明显,就是狗占据了那个人类的身躯。”

她很没有耐性地轻轻叹息,“至于她是真的忘记有这回事,还是强撑着在撒谎,根本不重要。”

只要行为成立,背后的因素与动机都可以舍弃考虑。

少女像是讨厌麻烦一般,提出如上的主张。

雪微微一颤,竖起头顶的耳朵。

“目前还没有足够支撑起下定论的证据。”黎诩反驳道。

“……你是认真的?”

少女用教导的口吻说,“那就让我先来指出你之前思考中的一个严重漏洞吧。”

……严重漏洞?

没有留下思考的时间,她直接揭晓答案:“关于那个人类女生的失踪时间。”

“不是六天前……也就是五月二十三日吗?”黎诩下意识地回答。

和他捡到雪是同一天。

“你会这么以为是基于两条线索——其一是从悬铃木的情报网得知,她在当天的河堤边被【犬】袭击过;其二是来自姬青玥给出的,她的家人报警的时间。”

少女冰冷的话语像是锋利的刀刃,切断了房间里的音乐。

“先从第二条说起——报警的时间一定等于失踪的时间吗?即使她的家人声称是当天发现不见,也完全有可能是出于推卸责任的心理在说谎。”

“不对,学姐提到过当天有监控拍下她走在路边的录像,因此才会采信对方监护人的说法。”

黎诩记得很清楚。

然而她丝毫没有慌乱:“我对外界的科技发展了解不多,但现在和上个世纪相比应该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境况。既然都能被监控拍下,在如今由人类、由你们所构建的钢铁都市中,一周过去却还没找到对方的行踪或尸体——本身就很异常吧?”

曾经有人说过,现代飞速进步的刑侦技术、遍布街头巷尾的摄像头是推理小说的大敌。

尤其是电子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如今,“凡走过,必留痕”已经不再是虚言空谈,而是坚不可摧的现实。

已经持有将失踪者录入镜头的监控影像,却还是让她像阳光下干涸的露珠般,蒸发得无影无踪——确实很难称之为正常现象。

当然,如果引入超自然要素,用非现实来驳倒现实就另当别论。

白芷将目光移向一脸天然呆的犬娘:“因为她不是幽灵之类本来就倾向于隐藏己身的怪异,虽说一般人看不见尾巴和耳朵,也能正常认知到她的外貌。”

黎诩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说——监控录下的“岑雪”,完全有可能是雪。

至于之后再也没拍到失踪者的原因——她开始使用幻术装作受伤的流浪狗,后来又被自己捡回家,自然不可能再度曝光。

“但是,光凭这种猜测好像依然没办法得出你的结论。”他说。

“……稍等。”

黑裙的少女姿态娴雅地起身,从壁炉左侧的橱柜里取出瓷具和茶包。

对于平时少言寡语,甚至可以说沉默是金的她来说,像今天这样的长篇大论也是不小的负担。

她将热水注入三个茶杯,分配给雪和黎诩。

“谢谢……”

雪接过荡漾着红色液体的杯子,小声道谢。

尽管从见面开始就摆出对抗性的高压态度,泡茶时却连她也会顾及到。

该说是很礼貌,还是不屑于用这类琐事进行刁难呢?

回归座位的白芷用调羹搅拌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将话题推进下去。

“然后是第一条。黎诩,尽管你身负异能,但思考的时候还是会被人类的身份所限制。”

解释之前,她先对他发出了不讲道理的严苛指责。

“普通的悬铃木原本就很难传递精确的情报,它们说曾经目睹过岑雪遭到袭击——那么,有限定她是‘活着’的状态下受袭吗?”

少女平静地提问。

岑雪在河堤边受到袭击。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当然是她那时候还活着——这是身为人类最本能的思维模式。

死人怎么可能还会遭到袭击呢?怎么会有人去袭击亡灵?

但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可以动的死者的。

甚至就在昨天,他还亲自扮演过袭击逝者的角色。

即使如此,他也会因为思维的盲区,假定只有活人能成为受袭击的主体。

“你提到昨天去河堤时遇见了女性的幽灵……但由于死亡时间和失踪时间无法对应,排除了她是岑雪的可能性。”

白芷伸出纤细的手指,抹过茶杯的边沿,等待一圈圈荡开的波纹平息下来。

她问道:“假如失踪时间无法确定,你还能判断她的身份吗?如果不能判断,原因是什么?”

从河堤归来后,黎诩也查询了有关上个月投河事件的新闻,发现当时只有寥寥几人目击到并报了警,尸体始终没有被发现。

淞水春夏两季的径流相当急迫,没准被冲进入海口也说不定,如果没有家属来认领的话大概会变成一桩永久的悬案。

幽灵又已经失去了交流的能力,因此要判断生前是谁的话只能依据灵体的相貌。

那,为什么不能使用这个依据?

因为外貌——被烧毁了。

遭到祸斗的咒诅,卷入赤色的火焰。

在河底,她即将露出面容的时候——

雪发动了攻击,将幽灵点燃。

直到怨念集合体出现时,女性的面孔依然有如严重烧伤般,焦黑一片。

五月二十三日,岑雪在河堤边遭到【犬】的袭击。

同一天,监控拍下了岑雪。

假如说,前者没有说明【岑雪】的状态;后者只是外貌和【岑雪】一样的角色……

那这两条线索,就只是单纯的——

叙述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