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常间隙

为什么作为整体的尾巴能够无视衣服的阻隔,而脱落下来的毛发却会堵住浴缸呢?

就连雪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总之,完成清理工作后她穿好内衣,按了按胸口。

有股空落落的触感……应该是错觉。

两套睡衣里,浅蓝色的那件在商标上写有一行小小的、歪斜的字迹。

【黎草】。

像是宣布所有权一样留下了名字,如果拿来使用感觉不太好。

所以她挑选棉黄色的另外那件穿上,离开浴室。

“黎诩,我洗完了。”

她一边用毛巾压住兽耳擦拭,一边来到客厅。

没有得到回应。

对方正闭着眼躺在沙发上,似乎已经入睡。

这一刻,来自名为哈士奇的同(犬)科之血在少女身上复苏。

一直被欺负、甚至被看见羞耻样子的不满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身后的犬尾仿佛表示赞同般,飞快地摇晃起来。

她按住有自己想法的尾巴,蹑手蹑脚地接近。

天花板上的缺口提醒她一定要小心谨慎,但哪怕已经站到黎诩身边,他也依然毫无戒心,没有醒来的意思。

“那就不能怪我恶作剧……”

雪抓起毛茸茸的尾巴尖,递到对方的鼻子底下。

睡梦中的青年表情一阵扭曲,鼻翼微微翕动,然后一口咬住过来骚扰的异物。

“嗷呜!”

雪哀叫一声,迅速让尾巴虚体化,将它从牙齿下救出来。

被她吵醒的黎诩坐起来,望向若无其事地将尾巴藏到身后的少女,感觉嘴里漾起股古怪的味道。

“大小还挺合适。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在想刚刚发生的意外。”

她将头扭到一边,忍住疼痛。

好想哭。

“原来你那么在意?”

黎诩略有些惊讶,“明明伪装成流浪狗的时候,也有按人类标准很羞耻的互动吧?”

他一直觉得对方是和人类不同的生命体,就算被无意看见一丝不挂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太害羞才对。

反而是他这边,虽然表面上很镇定,但坦诚地说,见到那一幕时实际上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比如终于可以确定,她是四声道的生理构造。

“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能看穿幻术……咦?”

她回答完后忽然愣住。

对啊,如果之前被抓尾巴、摸肚皮的时候幻化出的外表都没有起作用——

酡红的色泽袭上少女的脸庞,三角状的犬耳像是充血一般弹起。

她逃跑般蹦上楼梯:“我先去睡觉了!”

“最南边的空房间可以给你用,自己收拾一下。”黎诩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他按压住双眼,等待片刻后起身准备洗漱。

从离开废弃体育馆开始,触目所及的世界就像是挨过一记重锤的防弹玻璃,以支离破碎的形态勉强维持着完整。

时空的线条震颤着纵横交错,流经地面的灵脉如同发光的血管,形成难以言喻的视觉污染效果。

这算是能力的一点副作用。

最初觉醒这双眼睛的时候,他甚至还做不到自如地关闭能力,差点被从形而上视角观察到的景象逼迫到疯狂的边缘。

如果不是后来和友人一起卷入怪异事件中,意识到超自然事物的广泛存在,说不定他没等掌握异能,理智就已经清零了。

也正是因为那地狱般的经历,黎诩才会选择踏上成为专家的道路。

人类的文明始于第一根愈合的股骨——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

正因为自己体会过遭遇超自然因素时的无能为力与痛苦,所以基于同理心的影响,会想要对面临相同苦厄的同类伸出援手。

据他遇见过的那位审判庭成员所说,大约八成以上的专家都是曾经卷入怪异的事务,从中走出来后,自愿担当维系日常和非日常世界桥梁的人。

不过考虑到对方不正经的作风,没准以上全是谎言。

黎诩中断漫无边际的思考,从浴室离开后来到二楼。

四间卧房中,只有南面的客房亮着灯,宛如雾气般从微开的门缝间流泻出来,在地面投下一道光柱。

这孩子怎么连门都不关好?

他升起某种面对自家幺妹时常有的无奈感,靠近过去,握住门把手。

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

犹豫片刻后,黎诩没有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而是将它轻轻关上。

他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农业有关的纪录片,去体验饲养员生活的采访者给自己负责照顾的小猪起了名字,悉心照料,结果在它最后出栏接受宰杀时却哭得稀里哗啦,完全无法接受。

假如将来有把雪做成火锅的必要,此刻的多余关心就会变成阻碍。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

隔着门,少女侧耳倾听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还好没有进来。”

她松了一口气,保持着鸭子坐的姿势向前倒下,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中,伸手将两只兽耳不停地搓圆捏扁。

因为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在伪装成普通的狗狗的时候被做了哪些事,她正处于延迟性的羞耻爆发中。

良久,雪支撑着爬起来,甩甩尾巴扫开碍事的被子,环视当前所待的房间。

虽说黎诩让她自己收拾一下,但从整洁的环境来看,其实日常就有人打扫。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相框,是男孩和女孩的合影,两人大约都只有十岁上下。男孩仿佛中二病患者一样右眼缠绕着白色的绷带,正皱着眉捂住眼罩;女孩则留着单马尾,和煦地对镜头露出微笑,一只手绕过前者的后颈,搭在他的肩膀上。

“呜哇,小时候好阴沉。”

另一位就是黎诩口中那位从小认识的朋友吗?

她放下相框,关灯后钻进被窝。

祸斗并不具备感知寒热的能力,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火焰的操纵者。

但是拉好窗帘,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看着星星的光芒透过帘子洒进房间时,却仍然有近似于温暖的情感在全身荡漾开来。

那应该是从无家可归的处境中,暂时获得救赎的“安心”感吧。

是她和人类越来越像了吗?

雪闭上双眼。

如果这是错觉,或者一场逃亡途中的梦境。

她希望,至少时间能稍微延长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