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萤的眼光很毒，她不曾和黄鼠狼打过交道，但她的判断非常准确。
“太假了，那个女的。”她说。
我点点头。
“而且心机好重哦。”萤补充了一句。
我点点头。
课间的时候，我与萤悄悄在背后说着那个女黄鼠狼的坏话。正叽叽咕咕开心的时候，她个女人忽然从一间教室里走了出来，一面接着电话。
“哎呀，你开车来嘛，这个天气热死掉了。”她说话娇滴滴的，与平时的粗大嗓门判若两人。
“不行不行，就去南市区的那家，别的地方环境不好。”她娇滴滴着，发嗲着。那声音让我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约半小时后，黄鼠狼拎着白色的小提包，从教室里风一样的冲出门，一脸喜气洋洋。一面跑，一面跟前台的学管“啵”了一声，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先走啦！”
姓吴的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站在我身后的萤小声说嘟囔了一句：“这么丑的人还有人追？”
萤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点不高兴，忍不住就顺嘴抱怨了一句：“你啥时候变成颜值党了？跟我这么丑的人在一起，你有没有觉得不开心呀？”
听完我的这句牢骚，萤踮起脚尖，牵起裙摆，绕着我转了一圈，说：“你也挺好看的呀，谁说你丑了？说你丑的人是眼瞎了！”
我们俩人先一面开玩笑，一面朝外走去。
南市区这个小区已经接近城郊了，相对荒僻，小区里和附近都没啥好吃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走了大约一里路才看到一个灰不溜秋的小餐馆，可能是附近没有竞争对手，上这个小馆子里吃饭的人还挺多。
别无选择，我和萤一面抱怨着，一面往里走。
我们捡了靠内的墙角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坐来，椅子很硬，硌得我屁股疼，可能是因为我太瘦的缘故。因为坐得不舒服，吃得也就不那么舒服了，我想匆匆吃完赶紧走人。
与我相反，萤吃得津津有味，聊得正起劲儿，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觉得很难熬，不如俩人在一起多说说话儿，回到那破烂机构，连个安静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萤谈兴正浓的时候，小餐馆外面来了一群孩子，叽叽喳喳。
“咦，那不是从乙市过来补课的学生吗？”萤一面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将它举高高，一面说。只听“吸溜”一声，我眼前那根长长的面条瞬间便消失。我看着她粉嘟嘟的脸，忍不住笑起来。
见我笑了，萤吃得更来劲儿。
“老师，你们也来这儿吃饭呀？”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刚刚那群进来的孩子中，一个个头稍高，扎着高高的马尾，长相略为中性的女孩与正在专心吃面条的萤打着招呼。
不一会儿，萤便丢下我，坐到那群孩子中间去了。她是个天生的社交狂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她，只要有她的地方就能听她说不停地说话。
萤说话很好听，不讨人厌。一来她的声音是天然的萝莉音，二来她说话有趣，好玩，经常把人逗得哈哈大笑。萤很热爱她的这份工作，因为她需要挣钱养自己的化妆柜、衣柜......出门在外，吃饭她都省，但买化妆品与衣服却从来都是豪气冲天。
她和那帮孩子聊得热火朝天，我却百无聊赖，一个人不停地划拉着手，反反复复在几个APP里跳出跳进，我有些烦躁，聊啥呢？这么半天也聊不完。
走到那桌笑声咯咯，动作浮夸，正洋溢着欢乐氛围的人群面前，我戳了戳了萤的后背：“回去啦，一会儿来不及了。”
那帮孩子说：“老师，你先走呗，我们下午没课啦，要晚上才上。”
萤一脸吃惊，指着其中的两个小孩说：“你俩下午不是有黄老师一对一的语文吗？”
其中的一个小姑娘笑起来，答道：“没有呢，黄老师把我们并在一个班了，统一晚上上。她说晚上请我们吃烧烤！”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和孩子道别后，起身跟着我往回走。
“太奇葩了。”她说“明明是一个小班，二个一对一，怎么合并成一个班了？”
我是个不太爱多管闲事的人，管他怎么上呢，我懒得操自己以外的闲心。但萤热心，她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有着天然的热心与好奇，人类的活动对于她来说有着更加强烈的吸引力，从她这儿让我了解的事情几乎是我能够了解的10倍。
“人家跟男朋友约会去了，调下时间正常嘛。”我说。
“正常个锤子！平时排课都要经过学管的，何况有二个学生是一对一，有三个学生是小班。这五个人凑一个班，老班咋个收钱？”她说。
这么一想，她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看她认认真真地在那里伸出指头算账，我觉得特别累，从学毕业的第一天开始，我们俩就一起进了机构，我从来都懒得算细账，只看大数对了就行。
说真的，我觉得萤不像学物理专业的，倒像是学会计专业的。遇到假期课多的时候，我算不清帐，都是统一交给萤处理，她总是能够帮我处理得妥妥帖帖。
萤习惯了我的存在，我习惯了萤的存在。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决然把她删除，让她从我的生活里消失。至今，她应该心里都是无比憎恶着我。我们都不是佛。我说我特记仇，她说她从不记仇。事实好像正好相反，记仇的我，情绪是浮在表面的。不记仇的她，情绪是沉在内里的。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一旦发作起来，连我都接不住招。
当我提起黄鼠狼就自然而然起想起萤。
在我过往的世界里，萤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可以让她从我现在及未来的世界消失，但我无法让她从我过去的世界里消失。
等我们走回机构时，屋子里已经有很多学生了，乌泱乌泱的，我不知道这个机构招生的渠道是什么，我也不明白这么破烂的地方竟然有这么来补课的学生。
那些谜我弄不明白，但懒得去管，但萤一直在思考，偶尔给我一些非结论性的看法，有一定的开放性，但我往往信以为真。或者，那本来就是真的，只是我的天真看不懂现实而已。
那天晚上，我没有课，提前走了。萤有课，她一直干到夜里11点才收工。她是物理老师，对于她来说，课多到排不过来。
我觉得很多学生学了物理也不懂物理，学了与跟不学好像区别都不大，他们的物理水准不仅做题一塌糊涂，就连生活的物理知识还不如有些幼儿园的小朋友呢。
“好好挣钱，不要瞎抱怨。”我离开的时候，萤对我说了那天晚上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