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具尸体

是夜,狂风骤雨。

漆黑幽深的深林里,窜出个面色苍白的鬼魅少女。

她循着一点灯火,站在了朝暮山深处唯一一座木屋前,敲了三下门。

“你......你是?”

阮成犹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容姿极盛的少女,忍不住联想起传闻中的山鬼。

朝暮山常有猛兽蛇虫出没,附近最高明的猎户也不敢在日落后进山。

少女摘下竹编的斗笠,声线冷淡:“我奉母命寻你,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你好歹要拿出点本事来让我看看。这样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阮成被她眼底泛起的冷光一惊,接着便注意到她眼角下小小的一颗泪痣以及微微上挑的眼尾。

这双漂亮的眼睛似曾相识,连同少女透着冷清的面容都因此多了两分摄魂夺魄的媚意。

“我知道你是谁了,”阮成脱口而出,“你是珍妃娘娘的女儿!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叫宿檀玉,永安公主宿檀玉!”

“还不算太笨。”

宿檀玉冷哼一声,被阮成迎进屋里,面对面坐在堂屋的木桌前。

油灯燃烧出昏黄的光,却刺激得宿檀玉微微偏过头。

她回忆起,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里,母妃就是在这样暗淡的灯火下,为她裁剪缝制着衣裳。

若不是母妃教她识文断字,为她蒸煮佳肴,在她高热不退时,彻夜不歇地守在她身侧,让她在爱的保护下,不至于感受到太大的落差,她恐怕早就夭折在冷宫中了。

十三年啊,她不曾再见过那位冷酷的生父一面,不被允许踏出宫门一步,更不能见到早春大片的桃花,只能于无人处像野狗一样窥伺春色。

同样是皇帝的骨肉,她跟陆贵妃所生的瑞嘉公主简直是云泥之别。

起初是怨,到母妃被他害死的那一日,就变为了恨。

油灯灯芯噼啪爆出火花,宿檀玉压下千般思绪,开口说道:“我母妃前不久刚死,她死之前告诉我,我本来应当是西梁最尊贵的公主。可我想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毕竟深宫之中,先是子以母贵。”

阮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见少女单薄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剑,面上甚至不显露半点悲伤,不由得叹道:“珍妃娘娘至情至性,而你跟她完全不一样。”

他站起身,去了里屋。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阮成捧了个木匣出来,推至宿檀玉面前:“这是娘娘留在此处的,她嘱咐我,若是有朝一日公主前来,就交出此物。”

宿檀玉颔首:“母妃思虑周全。”

她伸手就要去打开木匣,却被阮成的咳嗽声打断:“公主就没有什么物件,是要交给在下的吗?”

“倒是有,”宿檀玉将木匣拿在手里,飞快地打开,瞥见其中莹白温润的一角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母妃是嘱咐过我,要将一个带锁的小匣子给你。可是她还叮嘱过我,说你会带我去一个地方,告知我一切。可是......”

宿檀玉顿了顿,将腰侧别的那把薄如翼的匕首握在手中,似笑非笑:“你现在什么也没告诉我啊!”

阮成神色一厉,黝黑的面庞半边藏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可怖。

气氛凝滞起来,忽而窗外雨停,又响起几声蝉鸣。

阮成当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公主急什么!哪有这大半夜赶路的道理,你且先等等。等到明日一早,我们一块出发。除非我死,否则我定然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那么,”宿檀玉定定地注视着他,“我相信你。”

她取出母妃临死前,嘱托她一定要交到阮成手里的红木匣。

那上面一把精巧的小锁,晃动撞击出沉闷的响声。

母妃那时的模样是很奇怪的,嘴角还流着血,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却还要硬撑着告诉从未出过燕京城的女儿去万里之遥的朝暮山寻一个叫阮成的男人。

更莫名其妙的就是这个红木匣,母妃甚至没告诉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好像这一点都不重要。

也确实是不重要。

宿檀玉盯着阮成,看见他双眼发亮、虎口处长着厚厚老茧的双手颤抖着将红木匣搂进怀里,那般珍之重之的模样。

她猜测这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才值得阮成这样明显身怀武艺的人在深山里蹉跎年华。

但这都不及母妃重要,那个世间无条件爱她的人。

阮成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起身为宿檀玉引路:“你先在这间屋里休息一晚,被褥都是新换的。”

他将门打开,一股混合了土腥味的潮湿气息,当即袭来。

宿檀玉逃出宫门,为亡母遗命一路东藏西躲,就连送夜香出城的牛车都躲过,当然不会在意这个。

跟阮成道过谢后,她锁好房门,反身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直到快要散架的筋骨舒坦了几分,她打开那个木匣,取出其中坠着长长浅紫色流苏的羊脂玉佩。

紫色欺人,向来为皇室所用。

玉佩上则雕刻了形似如意的水纹,看起来似乎并不特别。

宿檀玉若有所思,纤细的手指捏住玉佩,高高举起。

借助淡淡的月光,她瞥见玉佩上的两个小字“檀娘”,猛然怔住。

“檀娘......檀娘......”

宿檀玉喃喃道,不觉两行清泪落下,身体失去力气,慢慢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是母妃在她还未出生时,就为她取好的小名。

彼时她倚在母妃的膝上,仰起脸好奇地问:“母妃怎么就知道怀的是个姑娘?要是个小子,可怎么办?也唤他檀娘么?”

母妃笑了起来,窗棂处折射的光晕,柔柔地撒在她月白色的宫装上。

她那样笃定地说道:“要是个小子,就叫檀奴。我的骨肉,自然是这世间最聪慧灵秀的,担得起这样的名字。”

“母妃,我怎么配呢?”

宿檀玉忆及过往,那些她为了让母妃出冷宫而做出的种种可笑举止。

居然妄图攀附大家公子,让那位......所谓的父皇看到她所具的利益......

终究还是一场空啊!

她慢慢地闭上眼,直至天明方才起身。

“阮成?”

宿檀玉走到阮成房门前,抬手去推门,却见屋里空无一人,只垂下的布帘幕似乎在微微晃动。

她蹙起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身后却刮来一阵轻风,随后后颈剧痛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她对上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