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半路溪”

陆香雪带着苏栖舞越发靠近中心,只觉得一切的环境熟悉,却又与记忆中不太一样。

直到她望见了不远处的秋千,一旁种满了荼糜花。

她忽然犹豫停下了脚步,苏栖舞回头一看,见她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陆香雪眼中噙着泪水,竟带了几分悲凉的感觉:“姑娘,你刚才说,此处是妖创造的幻境,对吗?”

“是,”苏栖舞见她情况不对,心中有数,“你知道那个妖怪是谁了。”

陆香雪点头,忽地跪下:“姑娘,能不能放过她?”

苏栖舞无奈地解释道:“她是妖修豢养的妖怪,即便我不杀她,那妖修也会杀了她取走她的妖丹。”

此刻,九疑道人早已启动阵法,不断地将妖力传送着,看着那些逃散的妖怪:可惜了那么多妖力,若是再养个两三年,我的修为能再精进不少。

他有些愤恨:若不是那个该死的金丹修士,我也不至于提前开阵,罢了,食了那妖丹后,我便能突破金丹,无须再怕他了。

宗政明光此刻正在湖心压制着那些流散的大量妖怪,他也察觉到了九疑道人的目光,但他不能放任那些流窜的妖怪伤害平湖镇的百姓。

他即刻给苏栖舞传音:九疑道人欲杀妖取丹,今已启阵,我与师弟师妹们在阻拦妖怪流窜,你速速回来将他制服。

可苏栖舞这边,那妖怪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原本痛苦的嘶吼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妖力中裹挟着几分怨气。

不会吧,那妖怪要突破瓶颈了?

苏栖舞一把抓住了陆香雪的手:“眼下情况危急,你熟知宅邸路线,便赶紧逃出去,找一安全地方保护好自己。”

不,我要去见浮月!

陆香雪这样想着,忽地跑了起来。

当年,她也是这样跑向那个叫浮月的姑娘。

十六年前。

元宵佳节,灯会热闹。缱绻的烛光映在人们欢笑的脸上。

人潮拥挤,陆香雪手拿着灯笼,与家中丫鬟走散了。不过,她本就常去家中铺子照看生意,性子大胆,也不慌张。

陆香雪闲逛着,却是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人怀中。

那人面容清秀,身姿修长,却有些瘦弱,身着男子的长袍,腰间挂着玉佩,手中持着一把扇子。

陆香雪抬头一望,脸颊泛红,那男子笑盈盈地扶着她,未发一言,径直朝着另一个女孩子走了过去。

陆香雪望着男子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再遇到那男子时,是在丝绸庄。

他带着那女孩子来买丝绸,是为了成婚用的。

“那男子要入赘。”

“长得白白净净的,果然还是吃软饭的。”

陆香雪听着旁人窃窃私语,望向了那男子,还是清俊的面容,对着她莞尔一笑。

陆香雪平静地望着二人,处理着丝绸庄内的事务,那男子对她说:“姑娘厉害,我还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女掌柜。”

陆香雪恭敬把握着距离:“公子夸赞,这是我父亲的丝绸庄,我不过是来帮着照看。”

“阿岳,你来看看,这个颜色好不好看?”女孩子激动地挥着手,要男子过去帮他看看。

陆香雪站在原地,环视着丝绸庄,她确实想做掌柜,她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

她盯着那个叫傅岳的男子,觉得有些奇怪。

再遇到男子时,是在婚礼前。

陆香雪与几位闺中好友一起去踏青,遇上了傅岳和他未过门的妻子。二人很是亲密,傅岳待女子极好,惹得几位闺中好友羡慕不已。

“香雪,你以后想嫁给什么人?”

陆香雪回过神来:“我、我不想嫁人,我想看着我家的丝绸庄。”

陆香雪的闺中好友中有人与女孩子关系不错,便上前去搭话,傅岳见她们女子众多,便提出要去河边替她们洗点果子。

听着她们讨论着如何寻个好郎君的话题,陆香雪牵挂丝绸庄,便先行离开了。

待她处理完铺子的事后,回家却得知了,傅岳失足落水身亡的消息。

“真惨,连尸身都找不到了。”

“要我说,就是没这福分,都要成婚了,偏在这个节骨眼落水了。”

陆香雪对这件事算不上在意,直到六个月后。

她去庙里烧香拜佛,祈祷家中父母安康,转过身时,却见一个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女子身着朴素的衣裳进了庙中,跪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虔诚地祈祷着。

陆香雪见她跪拜完,在一旁等了许久,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庙的僻静屋檐下,盯着她道:“傅岳。”

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又被掩盖了过去:“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就是傅岳,或许你不是傅岳,”陆香雪目光如炬,“傅岳是你骗人的名字,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香雪淡然可手上抓得很紧,不肯放开她的手:“我第一次在元宵灯会上撞到你时,便知道你是女子了。我原以为你女扮男装,是因为有隐情,所以没有说破。可你又佯装落水而死,陈姑娘很是伤心。”

“你到底喜不喜欢陈姑娘?”

浮月冷笑了两声:“你有病吗?我和她都是女的!”

“若是喜欢,那又如何。”

“我不喜欢她,”浮月索性不装了,带着不屑的笑,“我确实是个骗子,不过我也是女子,她可没亏,只是被我骗了点钱财罢了,对于你们这种富家千金,也不会在意这么点钱吧?”

陆香雪盯着她:“可陈姑娘很伤心,她真的喜欢傅岳。”

“我不是傅岳,傅岳已经失足落水而亡了。”浮月趁机抽出了手,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伸腿就要跑。

陆香雪追不上她,见她跑了,也很是无奈,更为陈姑娘感到可怜。

下山的路上,陆香雪坐在马车上,薄雪已经消融,她坐在马车内觉得很是温暖。

她闭目凝神,却听见车夫正在骂着,丫鬟掀开帘子,她观察到是几个孩子拦住了她们。

“拿些东西给他们吃。”

丫鬟将几块热乎的饼递了出去,车夫这才没骂骂咧咧:“你们运气好,遇上的是我家姑娘。”

孩子们喊着:“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还不快滚!”车夫骂道。

“别这么凶这些孩子,”陆香雪缓缓下了马车,却见这些孩子们衣着单薄:家中还有些衣裳,囤积了多年。

她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最年幼的孩子身上,道:“天气很冷,你们不如跟我回去,我拿些衣裳送你们吧。”

“可以吗?”

“可以呀。”

陆香雪送了那些孩子衣裳。

没想到,三天后,傅岳竟主动地来找她。

“多谢你,给那些孩子那么多衣裳。”

“不必客气。”

陆香雪凝视着她,发觉她的衣着更为单薄,她个子虽高,可实在瘦弱,如今入冬,寒风刺骨。

“我也送你一件吧。”陆香雪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

“不用,我是不会跟你去见她的。”傅岳盯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谨慎。

陆香雪瞧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与陈姑娘不熟,有些话也不好同她讲,至于傅岳的事,你自己去坦白会更好。我只是怕寒冬太冷,你来不及去跟陈姑娘解释。”

“不用你管。”

傅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迎着寒风离开了。

再见到傅岳时,她在寒风侵袭的破屋之中蜷缩着,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而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带着陆香雪来到破屋。

孩子们向陆香雪磕着头,求她救救浮月姐姐,她总算知道这个见过多次的女子的名字。

陆香雪找来了大夫,医治了浮月,她觉得破屋太冷,便让车夫抱着浮月上了马车,将孩子和浮月一同带回了家。

“姑娘,你就是心太好了。”

车夫平日里多受陆香雪关照,怕她被这些孩子讹上,忍不住说道。

浮月醒来后,告诉陆香雪,自己会想办法还她钱的。

说罢,浮月便带着那些孩子离开了。

而那些孩子也将浮月的过往告诉陆香雪——

浮月是跟着父母流亡的,为了能有一口饭,父母将浮月卖给了一个有钱的员外,原以为不过是做丫鬟。那一夜,员外以为的旖旎一晚,却被浮月用一根发簪刺穿了一只眼。

浮月逃了出来,举目无亲,与这些一样流浪的孩子相互扶持。她年岁最大,便自觉地保护起了这些年幼的孩子。

之所以骗陈姑娘,是因为其中一个小姑娘被青楼的老鸨看中抓了过去,浮月本打算强行带她回去,却被青楼的打手揍得躺了一个多月。

为了凑钱赎人,她什么苦力都做。

直到那天她上山采药,却遇见了山路上崴脚的陈姑娘,她将陈姑娘背了回去。可陈姑娘却误以为她是男子。

为了凑钱,她选择欺瞒陈姑娘。

她水性极好,赎回小姑娘的第二天,就佯装落水而亡。

陆香雪虽同情浮月的遭际,可陈姑娘平白被骗,又何其无辜。

或许是陆香雪太过善良,浮月见她总来看孩子,与她也熟络了起来。

夏季,荼蘼花开在破屋旁。

浮月笑着告诉陆香雪:“我打算去观妙园唱戏赚钱,赚到钱后,我便去将陈姑娘的钱还给她,将一切坦白。”

“你会不会觉得,跟一个唱戏的往来,脸面上不好?”

陆香雪却拍着她的肩膀:“靠自己的本事赚钱,有什么丢脸的,等你登台的那天,我一定去给你捧场。”

浮月将荼蘼花送给了陆香雪,插了几朵在她的发上:“好看!”

如陆香雪所言,她总去观妙园看浮月的戏。

陆香雪遇见江涵的那天,浮月在分别时,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陆香雪。

情定于那日,荼蘼花香弥漫在观妙园内,陆香雪心情都比往日好了许多。

陆香雪与浮月往来密切,旁人只当她们是姐妹情深。

那日,江涵为了替陆香雪遮掩,与陆父立下金榜题名便娶陆香雪为妻。

而浮月凑够了还给陈姑娘的钱,将一切坦白。日子已久,陈姑娘虽恼怒,却也不忍苛责她,陈姑娘性子良善,告诉她要好好生活。

多年背负的罪恶感消解的那天,浮月欢喜地告诉了陆香雪,陆香雪将发生的一切托盘而出,告诉浮月,“这是缓兵之计”。

“要不我们私奔吧。”

陆香雪闻言,断然拒绝。

事态逐渐难以掌控,陆香雪无奈嫁给了江涵,浮月虽常伴在她身边,却终究郁郁寡欢,选择留下一封信离开了她。

陆香雪回想起过往的情谊,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够勇敢,没有勇气告诉别人她喜欢浮月,即便浮月是女子。

眼下,她奔跑着,不断地向着浮月靠近,期待又害怕——期待再一次遇到浮月,却也害怕,害怕浮月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变成了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