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中居

“我还是先行离去吧。”

夏侯威落败后神色消沉，没有心思与宁逵一齐栖身破庙，只颓然叹了一句。

燕赤霞微微颔首，夏侯威武艺不俗，气血浓郁，若被那树妖吞食，后者少不得精进些道行，此时下山是最好。

宁逵却听出夏侯威话语中的颓废，不满开口：

“好歹是条汉子，怎能败了一遭便如此作态？”

“我瞧你年岁不大，只要知耻后勇，未必不能更进一步，自怨自艾者，怕是连剑也再提不动！”

他嗓门儿大得惊人，震得浮屠塔上的灰尘籁簌落下，夏侯威怔住，神情复杂似欲言语，最后只是叹息一声：

“宁兄，如今朝堂昏聩，百废待兴，定然有你大展宏图的一日，青华县不过浅滩，困不住你这条蛟龙......”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入林中，嗓音渐行渐远，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燕赤霞提步跟上，嘴中只道：

“书生，入夜后或有伥鬼出没，你切记守住心神，勿要被迷，那树妖忌惮我，你若不中招，轻易便不会有事，记住了！”

他匆匆说完身形亦是钻入林中，毕竟其分身乏力，比起瞧不出神异的书生，燕赤霞更担心夏侯威一身气血喂了妖。

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兰若寺陡然重归寂静，月色黯淡，静得瘆人，宁逵只挠挠头，转身推开了庙门。

‘吱呀~’

开门声生涩至极，宁逵入了庙中一看，才发觉这兰若寺内里也说不上多凋敝。

杂草蓬蒿虽是多了些，但殿塔还算有模有样，东面或是僧房的地方亦有一间楼舍，不过有些灰尘。

宁逵不以为意，他连死人堆里都是睡过，哪里会怕个破庙，便径直走入楼舍，找了块平整木板细致擦了擦灰。

他身上穿的长衫乃是老娘一针一线缝出，专门留着等他考上秀才穿，哪怕不是何种名贵布料，在他心中也是宝贵得很，这才不愿随意沾染灰尘。

将木板擦得干净锃亮，宁逵才安然躺下，想要看看那树妖有些什么手段。

但他今日从郭北县奔赴百余里，又是登山又是瞧人斗剑，现在到了子时过半（凌晨十二点左右），饶是有铁打的身子也难免疲惫，宁逵躺了会儿便只觉眼皮打架，就要入睡去。

‘咔咔......’

半梦半醒之间，宁逵又听得头上阁楼处隐隐有些声响，起初只以为是老鼠啃食木头的动静，宁逵不打算理会，谁知这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仿佛鼠群拖着木头靠近般。

宁逵不耐起身，顺着声响爬上阁楼，抬头一瞧，竟见到几具干尸正缓缓爬行，似是察觉到生人逼近，僵硬抬头同宁逵对视！

“什么腌臜货！”

宁逵咒骂一声，随手逮过离得近些的一具干尸，后者本是被树妖吸食干净的尸骸，沾染了妖气化作行尸，近乎无神无智只渴求活人血肉，此时立即就伸出两只爪子抓向宁逵。

宁逵不闪不避，一把扯断干尸爪子，见其又探嘴咬来，索性几下拆解成骨头茬子，一股黑气逸散，这具干尸当即没了动静。

其余几具像是看清宁逵动作，一时竟僵在原地不敢爬行，宁逵只啐了一声：

“装神弄鬼！”

他一个翻身登上阁楼，将那些欲要逃离的干尸一一抓回拆解，不多时，木板上便散落几堆白骨，再无半点动静。

宁逵只觉无趣，摇摇头便下楼继续睡觉，他平日又是读书又是练武，少有闲暇时候，故最是看重睡个好觉，经由几具干尸打搅，他都快忘了这次是要寻那树妖麻烦，此时只想好生睡上一场。

就要沉沉睡去，不料耳中又听闻一阵悠扬琴音，还伴着女子柔婉歌声。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宁逵如今也懂文墨，若是闲时有心，倒也能品鉴番，但此时被打断睡意，不由怒从心起，翻身骂道：

“大晚上的你吵啥啊！”

不曾想那琴歌未歇，反而愈唱愈哀愁，宁逵大骂一声，爬起踹开房门，气冲冲地寻着琴声走去。

顺着庙中小径前行，不多时面前现出一片小湖，脚下一条木栈道，栈道尽头有间亭台，台匾上写着‘水中居’。

亭内有个白裙女子抚琴低唱，湖风习习，撩起乌发，露出她素雅又不失冷艳的面容。

琴声，风声，唱声，交织一片绝色。

宁逵却只冷笑一声，步步走近，愠怒开口：

“你这鬼物，爷爷好心放你一命，今晚又扰人清梦，定然要好生训你一番！”

女鬼分明白日里在宁逵手中吃了苦头，此时竟也不惧，反而抬起头来，眸中泛彩柔柔开口：

“郎君是个有文气的，怎会不知奴家曲中之意，如此良辰美景，安能使其虚度......”

宁逵面色古怪地抬头一看，乌云罩月，月色晦暗，这也算良辰美景？

“呀......”

女鬼轻呼一声，原是那琴弦断去一根，将她葱指拉出一道小口，隐有血迹，她面色更白，几欲垂泪。

宁逵可不会有怜人之意，只上前一脚将那古琴踩烂，一把抓住女鬼白皙脖颈，沉声质问道：

“我且问你，替那树妖杀害过多少生人？”

女鬼面上大骇，她方才并非只是作戏，这琴歌招数也不是只为情趣，实则是她压箱底的魅术手段，不曾想还是寸功未建！

宁逵力气极大，竟让她鬼躯有了窒息之感，女鬼挣脱不得，只能勉强拍打宁逵手腕。

宁逵这才反应过来，不悦松开手，心中只道这些鬼物太过娇弱，一个不小心便要打杀了去。

那女鬼得了喘息，终是好受许多，但望向宁逵的眼光却更为复杂。

她生前曾听说过某些意志坚定的读书相公，可以践行圣贤之理，轻易不被魑魅魍魉所迷，但她毕生所见者也不过自己爹爹一人能做到。

还是缘由其中了举人，不愿同流合污才保有清明文气，可眼前这人年岁不过二十出头，怎能有这般心志？

莫非这便是人中英杰不成......

望着那眉眼含怒的俊雅书生，女鬼竟一时痴了去，只喃喃道：

“奴家唤做小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