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伐树之志

宁逵只提剑上前，到了老树下方，后者树身轻颤，似是讥讽，又似是恐惧。

宁逵站立两息，只缓缓道：

“你走上修行，渴求长生本是无可指摘，活人都有欲念，一棵槐树怎会例外。”

燕赤霞一怔，宁逵的话语有些出乎他意料。

“但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一己私欲，害得旁人家破人亡，披麻戴孝，实乃罔顾生灵的恶行！”

看似说给老树，宁逵却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前世，仰仗蛮力逞凶，吃过人心，摔死过小衙内，无论心中知晓何种隐情，都算得上魔头行径。

但老天竟给了他次重来机会，又怎可能再走老路？

宁逵眼神愈发明亮，双手持剑高举，口中还不忘骂道：

“且你害我师妹，如何不该死！”

“无人杀你，便让宁某来！”

画卷中仍在生闷气的小倩听到此话，分明是鬼躯，仍有目眩神迷之感，当然，宁逵并不知晓其心思。

‘噹！’

宛如金铁交戈声响，那坚韧至极的树身竟真被宁逵砍出一条不小伤口，树皮涌动，却怎也治愈不了！

燕赤霞倒吸凉气，内行看门道，宁逵并非只是砍出一剑这般简单，而是心神有感，其‘杀树妖’之志如佛家高僧发的宏愿，乃是不死不休之举！

宁逵挥出此剑，只觉浑身精力泄去，但他仍站得笔直，一字一句道：

“每月十五，某都会来到此地，一年，十年，便是用一辈子的功夫，也要将你这妖物砍伐干净！”

‘喀嚓......’

沿着那条口子，树身滋生极多裂隙，虽不显眼，却怎也消退不了。

宁逵转身，将剑器还给燕赤霞，后者神色感慨开口：

“匹夫不可夺志，师弟，你若从军，定是不世猛将。”

宁逵有些疲惫，闻言只哈哈大笑：

“洒家之愿，是要宰执天下！”

......

树妖被打得半死，这片山林终是恢复生机，偶能见得走兽鸟雀，兰若寺也没了那股压抑气息，虽仍破败，但也见得阳光。

“采臣，你真要去那红尘俗世打滚，你初入修行，俗世待久了，难免影响心境。”

寺庙门前，燕赤霞整装待发，对着相送的宁逵又劝告一句，他不忍见璞玉蒙尘，倒想劝着宁逵同自己一齐游尽山水，共同参道了。

经过树妖一役，两人关系深切不少。

宁逵头戴方巾，身披长衫，背好箱篓笑道：

“师兄，我已为科举准备十余载，若不得个结果，怕是不会安心修道。”

燕赤霞还想劝说，但同宁逵对视一眼，也就打消想法，摇头开口：

“也罢，人各有志，你将我传你的几个道法学会，日后就可联络于我，便是相隔千里，我也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宁逵点头，见得燕赤霞就要纵身离去，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物道：

“师兄，这东西你还未拿走！”

此是一卷手写的《金刚经》，宁逵入了修行，也能隐隐察觉其不凡，但并未起据为己有之心。

燕赤霞此前交给他是怕其被妖鬼手段迷惑失神，不曾想宁逵这般生猛，不仅不中幻术，还将树妖姥姥打了个半死，这才使这卷经书全然无损。

“你我破庙相逢，此经便留给你当作念想吧！”

燕赤霞身形敏捷，几个起落间就已消失在山林中，宁逵挠头，只好将这本经书又塞入怀中。

“呀！”

耳中似是传来一声娇呼，宁逵干笑一声，将经书放到背后箱篓，他险些忘了，小倩师妹虽是藏身画卷，但挨得这经书近了只怕不会好受，昨晚打生打死，没顾上此事。

“师妹，你金塔埋在何地，我将其取走，咱们就可赶回青华县了。”

金塔，便是乾国西南一带对骨灰坛的称呼，乾国不兴土葬，逝者火化后需先埋进地中三载，再被请回家中供奉，若是男子，还能入族中祠堂享受香火。

知晓回家在即，小倩话语也变得欢快几分：

“就在兰若寺后第七棵树下，你一下就能找到！”

宁逵点头，朝着其所说位置寻去，小倩却又想起前事，又低声开口：

“那日我同爹爹路过此地，遭了树妖毒手暗害暴毙，爹爹还以为我受了风疾，加上正值奸党追杀，他只能强忍悲痛，收敛我尸骨葬在此地。”

“不曾想这正是树妖谋划，我就这般落到它的手中......”

宁逵素来不知怎个劝慰女子，只沉声道：

“会好的。”

小倩轻轻‘嗯’了声。

找到寺后第七棵树，宁逵寻了根树枝开挖，他动作麻利，不多时便刨出个深坑，内里有些金塔破开，但还有五个完整。

“树妖可操纵百里山林，被葬在这附近的女子金塔都被它搜来放在此地，又以妖气将我们化为鬼物驱使。”

“爹爹曾回来寻过我，他是解元公，文气斐然，树妖不敢加害，但在这茫茫山林间，他也找不到我的尸骨......”

宁逵沉重点头，将五个完整金塔一一放入自己箱篓中，左右都是些可怜人，不若都拿走寻个好地处安葬，总比这荒山野岭来得好。

那些破碎金塔都是在树妖巢穴中被燕赤霞一剑斩去，只能说时也命也了。

宁逵脚力极快，一边有句没句同小倩闲聊，一边也下到山腰处，只过了一炷香功夫，此时日头正好，山林间晨雾散开，视线极好。

靠近一条林间小径，宁逵却兀地停下，两旁杂草高深，林间群鸟盘旋，还有几个来不及遮掩的脚印，他当久过贼寇，哪里还看不出有人埋伏于他？

“哪条道上的兄弟，不若出来一会？”

他话音落下，旁边草丛便传来一阵窸窣，走出来十个身着短衫，手持棍棒的精壮汉子，为首者长相竟与燕赤霞有些类似，同样的圆脸大胡子，只是面上多了两条刀疤，添了几分凶戾。

“左看右看都是个寻常书生，真不知晓为何要咱们半途将你劫杀。”

为首者打量宁逵几眼，不屑开口。

宁逵笑眯眯道：

“柳一刀？”

那人大笑点头，旁边汉子也是起哄：

“他既知晓大哥名声，倒可以给个痛快！”

宁逵细致放下箱篓，连带画卷一齐放入内，这才摩拳擦掌道：

“狗入的贼汉，你也敢长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