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吕布重生前的场景，可看可不看）

公元198年，建安三年，春，曹吕两军于徐州鏖战数月，曹操被迫掘开沂泗二水，将吕布困于下邳城，后吕布遭亲信擒捕，投降曹操。

徐州下邳，白门楼上。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摆放在白门楼正中桌案上，流出的鲜血已被料峭寒风吹得没了余温，徒剩几缕发丝随风凌乱。

头颅对面，被众人簇拥的曹刘二人，端坐上首，神态各异。

曹操细眼长髯，眉疏鼻突，有那么一瞬，兴致不高。特别是瞥见其中一个人头时，原本短悍的身形不可察觉的有些佝偻，但他很快神色依旧，双目中摄出一抹虎视天下的决然。

曹操身边便坐着刘备，其猿臂直身，面白耳长，气质和善，仁慈的眼眸中偶尔也闪过兴奋的光芒。身后有关张二人傲立两旁，虎视眈眈。

此刻，曹刘二人不免看向柱子上的身影，那个如猛虎一样被束缚的男人。

梁柱上，吕布被绳索捆绑得结结实实，蓬头垢面，双眼无神，全然没了往日高喊不可久居人下的威风。

他此刻的心境，一如城下浑浊不堪的淤泥和浸得发烂的枯枝烂叶。

鏖战数月，落得阶下囚。

酒色伤人，亲信叛逆。

悠悠苍天，何薄与我？！

望着陈宫高顺二人的头颅，他们视死如归的表情永远定格在首级上。

吕布不禁暗恨，成也世家，败也世家。

你们倒是宁死不屈了，却害得我吕奉先也要跟着下场凄惨！

想我昔日先斩丁原、后灭董卓，为天下人除尽国贼，问爵温侯，仪比三司，彼时天下谁人不识吕奉先。

可恨那王司徒居功自傲，不听良言，一意孤行强令解兵凉州，致使叛贼反攻，国家再遭蒙尘，更是连累我无奈出逃关东。

而那袁氏二子更是有愧袁家四世三公之名，以德报怨不说，还竞相驱逐于我。

想他堂堂温侯，半生飘零，好不容易转战兖徐，稍有立身之本，未曾想身边多是势力之徒，世家暗算、豪强别视、部将反叛，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沦为阶下囚，那曹孟德，可会念及我之勇武与功劳，从此收服于我？

念及此处，吕布颓废的脸上渐渐有了光彩，向曹操大声道：“孟德公的顾忌，无非是我的勇力，几轮厮杀下来，布确实甘拜下风，如今失败被擒，更是对你心服口服。”

曹操安坐上首，双眼微眯，直勾勾看着吕布，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曹操的眼神让吕布着实没底，可他绝不想死，撇了眼背叛他的魏续三人，旋即故作大笑：

“我久闻将军有匡扶天下、肃清寰宇之志，虽然将军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但若论率领骑将、千里突击，布敢自言，天下鲜有人能比我！”

“昔日齐桓公不计较射钩之仇，任命管仲为相；如今吕布愿竭股肱之力，为孟德公做前驱。届时，由我率领骑兵分割敌阵，孟德公率领步兵一往无前，平定天下轻而易举。”

说道此处，披头散发的吕布，脸上浮出几分自矜。

曹操细眼微动，捊须思忖起来。

吕布出身并州边军，勇武非凡、骑射无双，曾率数十骑突入黑山贼，杀敌十余而相安无事。其箭术亦是卓绝，辕门射戟一事，昔日楚之神射养由基也未尝如此吧？

见曹操颇为意动，吕布心头一喜，开始向刘备眨眼示意。

先前他向刘备这个老冤家求情，帮他说些体己话，刘备那时分明暗自点头了。

这大耳贼别的不说，向来爱以仁义示人，而他又对其有辕门射戟解围之恩，此番当是能得其说情。

如此一来，他吕布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吕布如此明显的挤眉弄眼，引得众人的目光齐聚刘备身上，而刘备像是从未察觉一般，依旧不吭一声。

这时，曹操的主簿王必向前一步，陈词道：“曹公，吕布之勇天下皆知，猛虎虽缚，但徐州各郡其部曲尚在，不可不防啊！”

曹操眼中露出一道精光，心中已是了然。

知道情况有变，吕布更把刘备当作救命稻草了。

“玄德公，你为座上宾客，我为阶下囚，念在往昔恩情，就不能为我发一言吗？”

这时曹操也一脸笑意的看向身旁的刘备，意味深长道：“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深吸一口气，敦厚的声音响起：“吕奉先，世之虎将也！”

“嗯！”

吕布的惊喜与曹操的叹声，几乎是同时发出的。

可刘备的语气很快急转直下，冷声道：“然孟德不见丁建阳、董卓之前事乎？”

“知我者玄德也！”曹操抚掌大笑，然后顿声命令道，“将吕布缢杀后枭首，送往许都！”

吕布错愕之下瞬间惊惧，旋即破口大骂起来：“大耳贼，你个反复小人，毫无信义，若有来生，我决计不会放过你的！”

……

料峭寒风再次刮来，二月的风，冷得刺人心髓。

白门楼上，那虓虎已被白绫悬于城门，尸体早已凉透。可一道游魂不可察觉的从吕布的躯体上悄然分离。

良久，游魂喃喃出声：“终究还是死了吗？”

没有人回应，更没有人看见。

就这样，游魂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首级被砍下，送往许都彰功，从此世间再无吕奉先！

可游魂又能做些什么，只好静静看着。

时光流逝，他看着身材短小的曹操官渡大胜，从此雄踞北境，大有鲸吞天下之势……

往后数年，大耳贼与江东紫须儿结成同盟，赤壁一役，一把大火烧断了曹操的雄心壮志，从此曹刘孙三分天下……

后来三家归晋，五胡乱华……

尔后唐…元…明…清一个个国家一统华夏……

最后，游魂看见华夏九州，被造就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这里的黔首人人有希望，人人肯奋斗，从此天下迈向大同。

至此，游魂所见的画面陡然变暗，渐渐的像是失去了所有色彩，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突然，他听见了一些声响。

“吕布壮士，善战无前。”

“谁在叫我，可否出来一见！”游魂有些激动，他枯寂于此方世界不知多少年月，第一次听见人声，容不得他不激动。

可刚才的声音像是他幻听出来的一般，在漆黑的世界中，回应他的只有黑暗。

“将军躬杀董卓，威震夷狄。”“凡破家亡国，非无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见用耳。将军举动，不肯详思，辄喜言误，误不可数也。”

良久，再次传出一道声音。

“谁，高顺，是你吗？”吕布记起，这曾是手下部将高顺的言语，霎时朝黑暗大喊，以为那个不苟言笑的家伙也在这里。

等待他的依旧是黑暗。

“混蛋，究竟是在装神弄鬼，乃父非要把你啖肉饮血不可。”

“啊啊啊！！！”

游魂恨极，他何时遭受如此戏耍，当下恼羞成怒，对着虚空不断出击，虎拳呼如风疾，却注定什么也碰不到，最后倒把游魂累得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卿莫能究其情也。”

不一会儿，再次传来声响。

“直娘贼！贱生子！”游魂的怒骂声回响起伏。

“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

“吕布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轻狡反复，唯利是视。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

“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

“布者反覆乱人，非能辅佐汉室，而又强暴无谋，败亡有证。”

“吕布翻覆，虓猛而不知义。至于禽戮，乞解缚自效，岂天也哉。”

“而有骁劲之力以助其恶，嗾之斯前矣，激之斯起矣，触之斯閧矣，蹂躏于中夏而靡所底止，天下未宁而布先殪，其自取之必然也。”

“……”

一句句评语越传越快，越传越多，此刻竟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耳边炸响。

游魂起初还能怒骂几声，可骂着骂着，嗓子哑了，气力无了。

铺天盖地的声音里，几乎都是对他的贬斥，都在讥讽他的无能，都在指责他的不是，都在羞辱他的愚昧……

游魂伏在地上，捂着耳朵，以头抢地，内心早已绝望……

“别说了……求你们了，吕布错了……我改，若能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逐渐消失，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可吕布不敢睁眼，害怕一睁眼那些阴阳怪气的声音继续折磨他。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龟缩的吕布还是不甘心，单眼睁开一道细微的缝。

一片光亮传来，刺得他眼睛有些生痛。

见再无声音传来，吕布干脆睁开了眼睛。

“为何……这里与故乡九原如此相似，莫非是我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