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差役,李昭凤好生肉疼,原本递出的两粒小稞没能幸免,为了换情报,这又多搭上了几钱银子!
这时张宝也从后院回来,端着油纸包,闷闷不乐,站在那里如同雕塑。
闷了好久,他才出声道:“吃饭了。”
李昭凤笑笑,搂着他肩进到屋内,道:“不用那么生分,以后你唤我二哥也好,唤我凤哥也行,一起坐。”
“凤哥儿。”
张宝把油纸包摆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
李昭凤拿起一个,撕开一块填到嘴里,暗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馒头吃起来这般香甜。
“今天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唉……说白了,我们现在也是寄人篱下,遭点白眼也正常的。能吃上白面,就已经比以前不知道强多少了,没权没势就是这样的,这事你也没做错,你说咱就两条腿,又没长翅膀,不从地上走还能怎么着?是吧?”
张宝回答道:“我也不是因为这,一路上逃难遇到了多少白眼,俺也知道这道理,叫人骂两句也少不了块肉,也没什么。”
“那怎么不见你露个笑出来,自我第一眼见你到现在,都是苦着个脸。”李昭凤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问:“你出去的时候……可打听过你娘了?”
张宝点了点头,盯着手中馒头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开口。
“打听过了……俺先是问了做馍馍的,问他从城外抓进来的女人都送哪去了。做馍馍的说他不知道这事,让俺去问卖米的大爷。卖米的大爷说不买米就不跟俺说话,俺就买了半袋子米,他才告诉我去找巡街的老爷,俺就跑去问了,那巡街的看见我就要使棍子给我打跑,有一个说看见俺跟凤哥儿一块进了衙门,还被大老爷接见了,他就没再打我,只跟我说别问那么多,人进了城就是有活路,能活还管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张宝还颇为愧疚的说:“凤哥儿只让我买馍馍扯布,我多花了冤枉银子,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李昭凤说道:“这有什么可冤枉的,本来就要买粮来吃,我是忘了提醒你了,你自己有主见,做了对事,我有什么理由打骂你?”
张宝又道:“之后回来路上,有个小乞丐好心,把俺拉住了,我给了他一个馒头,他告诉我说那天抓进城里的女人,一半被做了丫鬟被人挑走,一半被送进了青楼里。我就去那些有石狮子的大院子外去问,结果都是一群跟俺差不多年纪的出来给我赶走,有的还要给我打一顿。”
李昭凤叹道:“你是个有善心的,在城外救了我,又给小乞丐馒头救了他。这徐州城甚大,找个人也却是不易,慢慢来,不急在一时。”
张宝沉默不言,将馒头捧在嘴里,重重的点了下头。
时间过得很快,二人草草填饱肚子,嘴巴又停不下来,肚子又胀的疼,没多久天色渐晚。
本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的李昭凤,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缓缓醒来,打了盆井水好好洗濯全身,又换上干净衣服。
虽是宽大无比,一个瘦细身子撑不起来,但怎么看也是脱离了叫花子的范畴。
闲来无事,李昭凤索性将张宝叫出,教他认字。
在院中挖了些泥土,又折了根树枝,他在上面龙飞凤舞起来。
幸好小时上过书法兴趣班,常见的繁体字对他倒不是难事,对照着张士汲送来的那些书,他先是写出了自己的名字,又写出了张宝的名字。
张宝受宠若惊,这读书写字哪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做的,又是推辞又是抗拒。
李昭凤道:“你现在是我兄弟,既然是我兄弟,那就得跟我一样。不说能学会诗词歌赋,起码你要会写自己名字吧,要不以后出门岂不是给我丢脸?”
张宝这才没再拒绝,心里充满感激,眼睛直勾勾盯着树枝的轨迹,耳中听着凤哥儿的解释,恨不得把那些字生吃进去,刻在脑子里记住。
就这样两日过去,张士汲也没再派人过来,似乎早把李昭凤给忘了。
虽然说乐得清闲,但毕竟无事可做就会坐吃山空,没有银子的进项,一时间搞得他有些焦虑。
直到第三日。
李昭凤又是早早醒来,撩起袖子在锅中煮了一些米粥,又捏了撮盐撒进去,也算是有滋有味。
昨天张宝已经彻底学会了“张”字,今天李昭凤准备一鼓作气教会他书写自己名字。
二人正用过饭,又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学着认字。
“你张宝的宝是哪个宝,是宝贝的宝?还是保管的保?还是营堡的堡?”
张宝茫然摇头,他根本分不清这几个字有区别吗?不都是一个读音吗?
李昭凤叹道:“唉,我就当是宝贝的宝了。你看,这‘寶’字,有玉器之意,也囊括一概珍贵的东西,说明在你父母的眼里,你的降生对他们来讲是……”
张宝愣住了,眼眶有些泛红,鼻子一酸,心中正要有别样的情绪涌上时。
“嘭——!”
宅院大门被重重踢开。
几个小厮欢呼着“少爷威武”,簇拥着一牛逼哄哄的胖墩,昂首挺胸迈进院来。
李昭凤虎躯一震,看向这不速之客:十七、八岁,跟张宝年纪大差不差,皮肤白白嫩嫩,倒不是那种肥胖,反而是有一种敦实的感觉,想来也有些接近传说中的“脂包肌”。
张宝赶紧后退两步,悄悄握住倚在墙壁上的铁锨。
胖墩得意道:“你就是李昭凤?”
李昭凤冷静站起,回:“是我。”
胖墩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的找了一石墩坐下,傲气道:“我是张松龄。”
李昭凤客气道:“原来是张……公子,久仰大名。”
闻听此言,张松龄欣喜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呃,李昭凤摇了摇头,说:“闻所未闻。”
张松龄不悦道:“那你说久仰大名?”
一旁小厮轻声提醒道:“少爷,大家见面都是这样说的,是客气的说法。”
张松龄丧了气,瞪了小厮一眼,后者连忙闭上了嘴。
接着,他又问:“听说你是打北边来的?”
嗯?李昭凤警惕起来了,自己虽然没隐瞒过逃难而来的事实,但真正有心知道的人也没几个,再联想到此人姓“张”,他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测。
“我确实是从北边来的,问这个做什么?”
张松龄来了兴趣,一下子站起,道:“听说你还参与过守城?那你是不是见过鞑子?”
李昭凤说:“守城这事跟我没关系,那是我父亲与兄长,而且我也没见过鞑子。”
“你到这里来的路上也没见到过?”
“没见到过,我也不知为何公子认为我一定能见到鞑子。”
“你撒谎!”张松龄张牙舞爪起来:“你要是从北面来,怎么可能没见到过,就是那金钱鼠尾,不修边幅,把闯贼都打败了的……”
李昭凤笑道:“金钱鼠尾我见到过,但却不是公子说的鞑子,而是建奴。”
张松龄大怒:“你在消遣我吗?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鞑子是我大明早先对蒙古鞑靼部的蔑称,而公子所说的乃是建州女真,也可称建虏,现在他们称自己为‘满’……”
张松龄身旁小厮又嘀咕道:“少爷,他说的是对的……”
“我用你提醒吗?!”张松龄愤怒的扬起手来,小厮缩了缩脖子,躲到后面去。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你给我讲讲,那群人都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吃人肉,喝人血……”
他滔滔不绝,李昭凤听的一愣,心想虽然大差不差,但怎么让他形容起来就这么离谱呢。
“公子这么想知道,为何不自己渡过黄河去看一看?”
“我……我……”张松龄一时语塞。
李昭凤绕过话题,笑道:“张公子来此,可不只是只有这点事要问吧。府尊大人有什么吩咐?”
张松龄一拍脑门,道:“呀!险些误了大事!”
接着他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知州的儿子?”
李昭凤汗颜,这东西似乎都不用怎么猜吧,这人真不是傻子吗?为什么张士汲这样的人,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但他故作高人风范,并不回答,只是微笑。
张松龄拍手道:“你果然像所说的那样机敏。只不过不是我爹有什么事,而是我娘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