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有一特色点心,名曰“蜜三刀”,又称“蜜食”,相传起源自宋时的徐州知州苏东坡。
真实性倒不可考,毕竟相比于“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之类个人属性极强的命名方式,大概被人叫做“东坡三刀”可能确实不太好听。
总之,这道点心在一百年后,被下江南的爱新觉罗.弘历(乾隆)御笔亲提“徐州一绝,钦定贡”。
一个中国历史上“最爱研究吃食的文人”和“最闲的蛋疼的皇帝”,就在这种条件下达成了某种机缘巧合。
徐纯才不知是因为爱吃才成为粮商,还是因为成为粮商才变得爱吃,眼下年近六十,身子骨还很硬朗,牙口也是好极。
当前他正躺在摇椅上,模样俊俏的丫鬟拾起盘中蜜食,恭敬投喂。
这徐老爷子微睥双目,张开口咀嚼一番,而后稍一侧头,便有手绢捧出
——这东西便只吃个味道,嚼的久了,还有些黏牙。
二十步开外,是一临时搭建的戏台,上面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徽调名角,台下又有一干拿着金鼓铙钹敲打节拍,可谓悠闲。
“今岁山庄的收成要比往年更好,就连欠了好些年租子的佃户都能还得上一部分了。”一头戴方巾的山羊胡,坐在更低半天的矮凳上,翻阅着账本似的厚册子,陪笑道。
徐纯才波澜不惊道:“既然收成好,那欠了多年的就让他们一并还了吧,免得活不过两年,死债难追。”
山羊胡颔首道:“此事今日就去办。另外白老爷昨日派人问过话来,今年还要不要大量收粮?让咱家拿个准信,要进共进,要退共退。”
“唉~这白成几,什么事都不知道自己动脑子,是真老糊涂了?”徐纯才拍了拍大腿,身旁丫鬟便有颜色的伸手揉捏,“不止得收,还要多收。今年收成要真的好,这粮价岂不是就要下来了?囤的那么多粮食,岂不是就要烂仓里了?”
“老爷说的是。还有咱号上的粮食,是要再囤一段时间,还是……?”
“先把那些马上放坏的陈粮放出去,另外再教人放出消息,就说城外的巨匪洗劫了好多个村子,今年粮食恐怕更是紧缺。”
徐纯才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价格稍微降一些,也不能让老百姓没了活路,每斗降银二钱。”
“老爷真是慈悲为怀,这样全徐州的百姓都会记得老爷的恩德了。”山羊胡恭维道,而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徐纯才笑道:“这做生意,也是看重善果,多行些好事,也是为儿女积些阳德了。”
他心里正是自得的时候,张士汲拿他没办法,城中粮商皆与自己统一站队,外府的粮号也暗里跟自己达成纸契,不会插手徐州的生意。
剩下的时间,只需慢慢操作手中存粮,若那匪患能闹得再大些,自己这一来二去,至少也是数万两银子的利润。
“老爷,老爷,出大事了!”忽然,一个裹着头巾的小厮举着两张烂纸奔跑进来。
徐纯才似乎是没听见,山羊胡呵斥小厮道:“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说完,他接过小厮手中草纸,大概一瞥,顿时嘴角抽搐起来。
徐纯才依旧摇晃着椅子,道:“何事?念来听听。”
“这……”山羊胡面色纠结,随后将草纸塞给丫鬟,道:“你念给老爷听。”
丫鬟只是瞧了一眼,就惊慌失措,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断颤抖。
徐纯才等待良久,都没听到旁人声音,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了,睁开眼坐起身子,扫了下地上的两页烂纸,捡起来拼凑阅览。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顿觉气血上涌,青筋直冒,心跳扑通扑通。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宝贝的不行,虽然嫁女当时对吴良也多有不满,但毕竟自己闺女喜欢,那就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可这吃软饭的小白脸,居然拿着自家的钱,顶着自家捐来的差事,去养青楼的婊子?!
他欲想撑身站起,却两眼一黑,一个没站稳又重新坐在了摇椅上。
“谁……是谁……!”徐纯才咬牙切齿,眼睛都要瞪了出来:“这是谁写的?是谁写的?!”
小厮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老爷气到这种地步,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颤声说:“是小……小的在巷口看到的……”
巷口?正通徐州城的主街?
徐纯才急声问道:“小姐呢?小姐今天有没有出门?”
小厮惊恐回答:“小姐今日还没出门……”
“快!快去看住她!”徐纯才拍打扶手怒吼道:“今天不能让她踏出家门一步,你们若是谁把外面的疯言疯语告诉了她,我剪了你们的舌头!”
“我……我这就去!”小厮逃也似的离开了。
徐纯才颤颤巍巍向前迈出几步,丫鬟连忙上去搀扶,又被前者重重的扇了一个耳光。
“吴良!吴良!你果真无良!”徐纯才捏紧了拳头,两眼通红。
………
州署衙门。
张士汲以手撑额,显得有些劳累,外面闹出的留言,自己比徐纯才知道的更早。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还是没想到李昭凤写出的这点东西传播速度居然那么的快。
在这个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离开一座城市的时代,一个人的名声,还只能靠口口相传。
名声烂了,那就是一辈子都起不来了。
堂下,坐着一身穿丝衣的方脸青年,此刻显得有些拘谨。
张士汲虚声开口道:“武为忠,你做副巡检几年了?”
武为忠紧张答道:“回大人,下官在巡检衙门里已经待了七年了。”
“七年……”张士汲怅然道:“就算是夫妻,七年也都生出嫌隙了。你就没想往上爬一爬?”
“大人,是个人都想上进,下官又怎么可能没这个心思?”
张士汲点点头,道:“吴巡检为官,可有过什么讳莫如深的事?”
武为忠呆住了,以他的脑子,有些听不懂知州用意。
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有拿巡检吴良开刀的打算?
自己是有想更进一步的野心,但诽议上司,可是官场大忌啊!
“下官不懂大人意思,吴巡检为官,一直还可以……”
“吴良为官,本官是看在眼里的。但这用人,不可只看能力,而不观其品德,所以才唤你前来问询一二。”
“大人,下官与吴巡检交情不多,倒不知他品德咋样,自然也无从谈起。”
“唉……”张士汲摇摇头,暗道这人倒是个榆木脑袋,“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下官今年三十有六了。”
“已经三十六了,还在做一小小副巡检。你是想一辈子就钉死在这个位置上?”张士汲点拨他道:“若是吴巡检有什么意外,不出所料你是要代补缺职的。”
武为忠这下听明白了,不由心中暗喜,连忙起身下跪拱手道:“大人方才所问,下官突然想起,吴巡检曾有贪墨的嫌疑,当时……”
张士汲心中真是无奈,怪不得此人在官场上久任不升,就这心眼,这不会装样子的能力,没被别人算计死都算看他老实了。
一番对答,吴良在年初贪墨公银的事情便被揭露了出来。
数额不多,只有七十余两,但已足够了。
哪个官不贪?哪个将不污?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要搞掉一个人,贪多少钱根本不是问题。
张士汲满意笑道:“甚好,若不是你勇于揭举,本府尚不知治下官僚风气竟这般乌烟瘴气,我命你立刻接管巡检衙门,代行巡检之职。等本官查实吴良的罪证,定要正本清源!”
“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