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云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戏台上面,一名身段婀娜、眼波流转、柳眉叠翠、素手纤指的旦角,正在卖力吟唱着在《牡丹亭》里杜丽娘的唱词。
戏台下面,坐着一个表情倨傲、眼神阴冷的中年太监,身后站着一个小胖子锦衣卫,手里抱着一盘冰镇过的葡萄,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中年太监正是东厂厂公,他看的不耐烦,喃喃骂道:“换下一个。”
小胖子示意旦角下台,试探着说道:“厂公,换了六个了,实在没角儿啦。”
一个东厂番子进门,低声道:“有一女子自称是厂公六姑,前来投奔。”
厂公问道:“她的嘴角,有没有一颗痣?”
“正是。”
“是不是粗枝大叶的?”
“正是。”
“十六岁上下?”
“正是。”
“真是六姑,”厂公一脸正色,起身就要往外迎接,小胖子拦住追问,他一脸尬笑地回答,“一言难尽,咱家二爷爷是一个红尘中人,喜欢纳妾。”
“原来如此。”
“别想歪了,那是我爷爷的结拜兄弟。”厂公怅惘地回答。
小胖子望着对方的背影,坏笑一声,偷偷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冰水化开,满口的冰凉甘甜。对方走到一半,回来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把他手里的一碟子葡萄险些震在地上:“替咱家安置六姑。东厂她混不开,锦衣卫就不一样了。你别客气,要她帮忙洗衣服做饭就成。”
小胖子点一点头。
厂公说道:“为了咱家面子,别说是我姑,说是我干闺女。”
小胖子只是赔笑。
厂公说道:“你去忙,咱家接着听昆腔……下一个!”
小胖子巴不得离开戏台,一溜烟出门,就撞见外面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片子,脚下是一个大包袱,爽朗地叫了一声:“大侄儿好久不见!”
小胖子怒火中烧:“我像是你大侄儿?”
“像啊。”
“我像太监?”
“你没胡子。”
“老子那是刮了!气死我了,难道外面那七个红颜知己是摆着玩的?太监?”
“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厂公的六姑。”
“咱们说话,要讲证据。你爹是厂公的爷爷的结拜兄弟,不算至亲骨肉,你姓什么?”
“我姓白。”
“对嘛,你姓白,他姓李,能是一家人?厂公给你一碗饭吃,已经是恩典了。”
“咱上哪儿吃去?”
“你是老天爷派来惩罚我的吗?厂公要我转告你,你已经不是他姑,是他闺女了!”
“也成,我不挑。我爹说了,搭上东厂,谁敢惹老娘?”
“你的性格很爽朗。”
“三国的曹操,他爷爷就是个太监。咱上哪儿吃去?”
“你是个什么人哪?光想着吃饭?”
“我今天早上就没吃,寻思着大侄儿请客。”
“来吧,我请你吃两个火烧。另外,厂公不是你大侄儿!”小胖子懊恼地骂道。丫头片子不是省油的灯,以后可能会惹来麻烦。忽然,心腹学徒公孙梦得跑过来就要耳语,被他用力推开,“你更不省心!一个锦衣卫蹲在家里写话本,写了一个小胖子有十二个情人,别人怀疑是我!”
学徒回答:“我一定改。”
小胖子骂道:“你改不了了,找我什么事来着?”
学徒凑过来耳语一番,他吃了一惊,急忙把请丫头片子吃火烧的任务塞给对方,自己飞也似地闯进戏园子:“厂公,锦衣卫指挥使闻天下死了。”
厂公正在等着下一个旦角,听了这话,假装蹙眉。闻天下是个狠角色,死了是一件好事情,只是此人身边有四个义子,个个如狼似虎。
厂公站起来,快步离开,小胖子紧跟过去,一起出门。他们骑上快马,一刻钟后就来到那座高大的灵堂,只见经幡之下,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埋头写着挽联。
鹿中原偶一回头,发觉厂公到来,急忙丢下毛笔,笑了一下。他长着一张斯文的脸,一双阴枭的眼睛,一双枯瘦的手,一个邪魅的嘴角。
他是闻天下的义子,排行第四。
双方打个招呼,厂公猫腰钻进灵堂,面对着楠木牌位和高大的和红漆棺材,拈起三根香,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鹿中原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
厂公问道:“中原兄,怎么出的事?”
对方回答:“昨夜,大哥醉酒调戏义父的小妾,把义父气地吐血身亡。”
厂公的嘴巴轻轻一抿。
他早就知道来龙去脉,正因为幸灾乐祸,所以才跑去戏楼花天酒地的!
他继续恶意地挑拨离间:“老二去哪了?”
“他告的密。”
“老三去哪了?”
“他打断了老二的一条腿,触犯众怒,回乡隐退了。”
“恭喜了,鹿指挥使!”厂公抱拳作揖,坏笑一声,径自离开灵堂而去。
大明朝的北京城,最出名的无非是锦衣卫和东厂,两者相爱相杀,引出无数的是非争端。指挥使鹿中原和厂公李立鼎,如同两只在瓷器店上下乱窜的野猴子,把朝廷折腾得乌烟瘴气,把江湖搅合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