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虎威镖局

  • 闯王图
  • 刘英亭
  • 5974字
  • 2024-10-11 16:43:37

太阳还没有升起,虎威镖局的总镖头陆飞虎就和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他来到后院,先是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便开始练功。

他一向是一个很自信的人,自从十年前与他的两个兄弟飞豹、飞彪共同创办这家镖局以来,凭着兄弟三人出神入化的武功和严谨的作风,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大的闪失。现在,他已经很少亲自押镖。他在家里过着很有规律的生活,他每天的生活和活动基本上是一样的。一个人一旦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积累以后,便开始考虑如何养生。陆飞虎自然也不例外。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把他的武功扔下,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到后院练功,尤其是他独创的飞虎拳,是他每天必练的。然后稍事休息,便吃早饭。早饭后,到镖局巡视一番,如有大事便处理一下,然后便是应酬一些场面上的事。当然,这些应酬也是镖局的一项重要工作。因此,他的中午饭一般都是在饭馆里吃的。下午他再到镖局,一直待到吃晚饭的时间,他一般是在镖局与没有出门的镖师们一起吃晚饭。晚饭后回家,先指点儿子小虎练武,自己再练一个时辰的功,然后休息。

有规律的生活和每天坚持两个时辰的练功,使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保持在一种很旺盛的状态。他今年只有35岁,头上没有一根白发,脸上也没有一丝皱纹,身上更没有一点赘肉。所以,看上去他像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今天的天气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他总是觉得心里有事似的,心神不宁。在练他最引以为自豪、也最令江湖豪杰推崇的飞虎拳时,竟然有点心浮气躁。他不知不觉地停下来,呆呆地站在后院里,沉默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的直感告诉他,今天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多年来,他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练就了像野兽一样的敏感。这种直感往往会突然来临,来的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理由。可是,每当他感到心浮气躁的时候,总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将要发生什么事。因此,他很相信自己的这种直感。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外走镖的二弟和三弟。

二弟飞豹押镖前往山西,已经走了20多天,准确地说是22天。三弟飞彪押镖去河南,刚刚走了5天。这两条线路都是他们多次走过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一方面,他对两个弟弟的武功是很信任的,另一方面,沿途的各路江湖豪杰、江洋大盗他都曾经拜访和打点过。就冲着虎威镖局的虎豹彪镖旗,应该不会有人打他们的主意。可他也知道,在江湖上混日子,有着很多不能预测的变数,一些成名的武林豪杰在阴沟里翻船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就连武圣关公不也是死在无名之辈手里吗?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竟然更加不安起来,他就呆呆地在后院里站到天光放亮。

前院,厨房里升起了炊烟,妻子已经起来生火做饭了。可是,他每天早上练功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所以也就没有人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直到他的妻子陈荷香前来叫他吃饭,才把他从沉思中拽出来。他答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坐到了饭桌前。

陈荷香是湖北有名的追风剑侠陈天豪的女儿,也是自幼练武。结婚以后,她虽然相夫教子,却并没有松懈自己的练功。她把父亲的追风剑与自己跟随圆通师太学习的越女剑法相融合,她还把自己的剑法教给了陆飞虎。

陆飞虎虽然尽力掩饰自己,但是,陈荷香还是看出了他有心事。但是,在吃饭的时候,她从来不问丈夫的事。等吃过早饭,陆飞虎刚要出门的时候,陈荷香突然轻轻地问他:“有什么事儿吗?”

陆飞虎一愣,随即回答:“没有什么事儿。”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陆飞虎来到镖局,刚刚与处理镖局日常事务的副总镖头、断魂刀常怀远说了一会儿话。一名镖师进来说,巡抚衙门派人送来一张请柬,请陆总镖头过府议事。

陆飞虎心里“咯噔”的一声,他虽然在湖北是有名的镖师,甚至在全国都很有名气,但是他很少与官府有交往。最多也就是为了镖局的事情与衙门里的捕快们有一些交往,这也是为了镖局的事情能够得到官府的支持。但是,以前他大多是与县衙打交道,最大也不过到武昌府。至于巡抚衙门,他却是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今天,忽然巡抚派人来请他一个镖师过府议事,这让他很吃惊,总不成巡抚衙门里要让他去保一趟镖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巡抚相请,不去是不行的。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陆飞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出了镖局,骑上马跟着送信的人奔向巡抚衙门。

来到巡抚衙门,巡抚的幕僚、人称王师爷的王禹山引领着陆飞虎来到了巡抚李长安的书房。

一进书房门,陆飞虎刚要行大礼,李巡抚已经伸手扶住了他,很客气地让了座。陆飞虎只得惴惴不安地坐下来。他的心里虽然像揣着一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可他的脸上很镇静,这是他多年行走江湖历炼出来的。他稍微平了一下心,微微欠了一下身,谦恭地说:“不知大人传唤草民来有何吩咐?”

李长安微笑着说:“我有一件东西想烦劳陆总镖头跑一趟腿,帮我送到盛京。”

1625年清太祖把都城从辽阳迁到沈阳,并在沈阳城内着手修建皇宫。1634年清太宗皇太极改称沈阳为“盛京”。清军攻占北京以后,随即着手迁都北京,将盛京定为陪都。但是,清廷的大部分人员此时仍然留居盛京。李长安的岳父与李长安一起投靠清廷以后,便被留在盛京。这些事情陆飞虎自然是知道的。他虽然并不在官场上混,但是,他做镖局生意也要消息灵通才行,不但要熟悉江湖中的事情,对官府中的事情也要了解。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这时,下人端上了茶,放下茶以后,下人退了出去,王禹山也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陆飞虎见王禹山也退出去了,知道李巡抚说的这件事一定是很重要的机密事。他不由得心里不安起来。他虽然人在江湖,但是对官府的事情也常耳闻,他深知,你知道的机密事越多,你的身份也就越重要,同时你也就越危险。想到这儿,他的心里更加紧张,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拒绝这件差事:“大人,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请您不要怪罪。”

李长安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打了打飘在茶杯内的茶末,依然微笑着说:“陆总镖头,你不用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

陆飞虎说:“大人,不瞒您说,这几年镖局里接下的活儿都是我二弟和三弟负责押镖,我已经多年没有走镖了,您府上的事情必然事关重大,我恐怕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就是万死之罪。”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李长安的脸色。他见李长安的脸色竟然毫无变化,于是他继续说下去,“不是草民不听从大人的吩咐,这件事情实在是让草民不敢应承。还望大人收回成命。”

听了陆飞虎的话,李长安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一切都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好整以暇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轻声慢语地说:“陆镖头,你还不知道我让你押的是什么镖啊,怎么就先忙着拒绝呢?”

一句话把陆飞虎堵得说不上话来。陆飞虎心里想:巡抚衙门要往京城送什么东西完全可以派兵押送,谁敢劫夺巡抚衙门的东西呢?可这些话他却不敢说出来。直到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大人说话得自在”。身居高位的人怎么说都可以,而一般草民却必须把每句话掂量再三经过大脑才能说出。即便是这样,还常常是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祸灾。他想到了在与别人比武时,当摸不清对方的路数和实力时,他常常以不变应万变,或者是以静制动。想到这儿,他禁不住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想不到,任何事都是一通百通的,这官场上的事与武林中的事竟然也是相通的。于是他便沉默了。

李长安见陆飞虎竟然沉默了,并且嘴角还流露出一丝微笑,他想不透陆飞虎心里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一个久经江湖的武林大豪,刚才之所以方寸大乱,是因为他第一次与自己这样的地方大员对阵,缺少经验心里不免紧张造成的。现在陆飞虎已经稳住了心神。看来陆飞虎这个百步神拳并非浪得虚名,也就无怪乎虎威镖局能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生意兴隆了。对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直来直去,一竿子插到底。想到这儿,李长安啜饮了一口茶,然后说:“陆总镖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请你来,确实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请你帮忙。”

陆飞虎只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并没有任何表示。李长安接着说:“前几天在九宫山我们的部队包围了反贼李自成,李自成战败身死。在他的一个亲信身上,我们搜出了一幅图纸,据我们调查这是李自成在从北京出逃之前,将皇宫里的金银珍宝秘密派人送出北京埋藏了起来,以做今后起事之用。他亲自绘制了秘密图纸,并将这张图纸分作了两部分,分别由两名亲信携带。你想,这两张图纸如果落入他的部下手中,必将给他们招兵买马提供了经费,那么朝廷镇压叛军的行动就会增加很大的困难。可是,我们只得到了半张图纸,另一半却毫无下落。我们只要把这半张图纸送到京城,反贼手中只掌握着另外半张,他们仅凭着半张图纸恐怕很难找到那些珍宝。”说到这儿,他看了看陆飞虎,他见陆飞虎的脸上虽然很平静,可陆飞虎的喘息声明显比刚才重了许多。他知道陆飞虎对这么重大的事不会无动于衷。他略一沉吟,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继续说下去,“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我就该完全的信任你。实话告诉你吧,仅凭半张地图虽然很难找到藏宝的地方,但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如果对图纸上的地方很熟悉的人,有可能仅凭半张图纸就找到藏宝的地方。朝廷翰林院有一位李翰林,说起来和我还是本家,他就是一个地理通,他对各地的山川地貌都很有研究,所以,只要这半张图纸到了京城,那个藏宝之地就很有可能被他找到。你知道,李自成已经被诛,但是他的部下一些大将仍然在各地活动,并且他们手中还掌握着数万之众,我如果派兵送往京城,必然会遭到他们的截击。所以,这件事只好麻烦陆总镖头了。”说完话,他定定地看着陆飞虎。

陆飞虎心里七上八下,这件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应承下来的。因为一旦事机不密,让李闯王的部下知道,他们必然不惜一切代价来劫镖。自己武功再好,也挡不住千军万马啊!况且,此事一旦传扬开来,自己在江湖中创下的名头就会毁于一旦。因为,武林中人对那些充当朝廷鹰犬的人是最不齿的。

想到这儿,他便想着如何拒绝呢?

李长安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他笑眯眯地说:“陆总镖头尽管放心,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表面上你就当作押一趟很普通的镖,暗暗地把这件事做了。我对外面就说让你往盛京护送我岳父大人的寿礼。为了掩人耳目,我也会真的挑选一些玉器珍宝交给你,另外,我的岳父大人真的是很快就要祝寿了。你这次去,顺便也就替我把寿礼送去。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我们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所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听了李长安的话,陆飞虎的心里并不服气,你这个栈道是修起来了,并且还是一举两得、公私兼顾,可即便是能够顺利送达,这件事也必然会传扬出去,到那时我还不是无法在武林立足了吗?他正想辩驳几句,李长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他忽然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脸上立刻布满了杀气。用低沉的声音说:“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你便不能推辞。因为这件事我连王先生都瞒着,你想想,我会容忍一个无关的人知道这么大的机密吗?”

陆飞虎心里一时间乱成了一团麻,他怎么理也理不出一个头绪。理智告诉他,这个镖是无论如何不能接的,可他更明白,如果不接下这个镖,今天恐怕他是不能走出这个衙门的。看来只能是走一步说一步了,他很无奈地说:“既然大人信得过小人,我一定尽力去做。”

李长安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了,他笑着说:“陆总镖头,你尽管放心,这件事只要你做成了,今后有什么事用得着我李某,我一定会伸出援手的。将来令公子如果不愿意再在江湖上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的话,我可以把他安排进衙门做事。另外,我会安排王先生带上7名武功高强的将校化装成镖师与你一起进京,你放心,这趟镖一定会很轻松的。”说到这儿,他看了看陆飞虎的脸色,说,“你的辛苦费我先预支一半,待会儿我就让人送到镖局。”

说完话,李长安从桌案上拿起一封用火漆封好了的密件,递到陆飞虎的手里。

陆飞虎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接了过来,那一封小小的密件本来是很轻的,可在他的手里竟然重逾千钧。他心里明白,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半张图纸,而是整个镖局的命运和全家人的性命。

李长安见陆飞虎接过了密件,他又做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说:“陆镖头,虽然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可是任何事情都怕有万一啊!如果稍有不慎,走漏了消息,或者是等你把宝图送到了京城,这件事一旦被叛匪知道,他们如果对你的家人下手,那可就是我害了他们了。所以,我想在你走后,把你的妻子、儿子接进府来,由我的夫人亲自安排她们的起居,你看如何?”

陆飞虎一听巡抚的这一番话,就像腊月天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彻骨的冷,简直是冷到了骨髓。他知道,这是巡抚大人对自己不放心,生怕自己携图私逃,要把自己的家人当做人质。怎么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把妻儿给扣做人质。他浑身都感到冷,脸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李长安没有再说话,他笑眯眯地看着陆飞虎,等着陆飞虎无可奈何地答应下这件事情。可是,陆飞虎的回答却令他有点吃惊。因为他听见陆飞虎说:“大人,您的一番好意草民感激不尽。只是草民觉得这样做并不是十分妥当。”

李长安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这是陆飞虎在想办法找托词,不让自己把他的妻儿给看管起来。但是他想不出陆飞虎有什么好的托词。所以,他又笑眯眯地问:“陆镖头,有话尽管说。”

陆飞虎说:“大人,我们对外公开的说法是我为您往京城护送一份寿礼。一份寿礼,即便是很值钱,凭虎威镖局的家底子也应该是赔得起的。可如果您把我的妻儿给保护起来了,人家就会猜到我护送的肯定不是一份寿礼。那我们这不是来了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所以,草民觉得这样做并不十分妥当,还请大人三思!”

这回李长安的心里是真的吃惊了,对一个闯荡江湖的人,他李长安已经给予了最大的重视。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是小瞧了陆飞虎。这个人的心机很深,且思维很敏捷,遇事又很镇定,这可是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当然,他知道陆飞虎不想把妻儿送到衙门里来。不过,人家找的这个托词确实很在理,不由得你不放手。他沉吟了一番:“陆镖头,你想得很周到。不过我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这样吧,你走之后,我从身边挑选几名亲信护卫,在你家附近暗中保护你的妻儿。这样既能保护了你的家人,又不至于引起外人的怀疑。”说到这儿,他盯着陆飞虎的眼睛,他不能再让陆飞虎找出托词。所以他接着说,“陆总镖头就不必客气了,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看就这样定下来吧!”

陆飞虎知道,自己如果再多说什么,只能是把事情搞僵了。眼下只能先答应下来,回家以后想办法让妻子在自己走后悄悄地带着儿子躲出去。想到这儿,他的脸上竟然显出了感激的样子,站起身来对李长安深施一礼:“大人的恩德,草民无以为报,只有拼尽全力护送宝图安全抵达京城,以报大人的知遇之恩!”

李长安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陆镖头,你言重了。你这是在为我做事,怎么还感谢我呢?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嘛。好了,你就抓紧去准备吧!有什么困难尽管对王先生说,他跟着去就是为了沿途有什么困难好与当地官府进行协调处理。我就专候总镖头的佳音了!”

陆飞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巡抚衙门的。虽然李长安信誓旦旦地说这件事只有他两人知道,可他总预感到这一趟镖肯定会是千难万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