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村野潜龙初露角,岩穴隐豹将欲行

岁月如流,转眼间又过了好几天。赵政于余暇之隙,往往借与花花闲谈之机,巧妙周旋,试图窥探李牧之深藏不露的往事。

每当用餐之时,见李牧面容之上满是自信与满足,赵政心中便如翻江倒海,几番冲动欲开口求助,却又强行压下心头悸动,不敢轻易吐露心声。

然而,赵政只觉心头似有千斤巨石压着,那欲出口求助之语,每每行至唇边,却又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扼住,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令他心绪烦乱,难以平复。

李牧对此情此景,心中或许已有所洞悉,只是故意装作浑然未觉。

晨曦初露,村口忽地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宛如山间清泉,泠泠入耳,划破了黎明时分的宁静,为这宁静的村落添上了一抹生机与活力。

李牧耳闻那清脆铃声,动作顿时变得敏捷异常,几口之间便将碗中饭食一扫而空。

随即,他身形一展,宛如矫健雄鹰,墙上的斗笠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未等赵政回过神来,李牧已是大步流星,身形矫健地迈向了门外。

“兄长,莫非有何变故发生?”赵政见状,心中一紧,连忙开口询问道。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今日乃是小满。”李牧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解释道,“村口铃声响起,正是召集全村之力,收割麦麸。”

“原来如此,那吾可否与兄长一同前往?”

李牧审视了他一眼,“你身子尚未痊愈,本不宜从事劳作。不过,若你只是想去看看,倒也无妨。”

赵政闻言,心中一喜,连忙应道:“好咧,兄长!汝且稍候,吾即刻便来。”说罢,他迅速将碗中剩余的饭食扒入口中。

他紧随李牧之后,步出院落,踏上了村间那条蜿蜒曲折绿意小径。

行进之间,只见沿途村民手持各式农具,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与期待,脚步匆匆,却又不约而同地向着同一个方向赶去。

阳光犹如洒落人间的金色绸缎,轻轻披在了那一片片金黄的麦浪之上,一阵微风吹过,麦穗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麦香交织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村口。

只见那片空旷的场地上,已然聚集了众多村民。他们或站或坐,姿态各异,有的谈笑风生,有的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李牧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拐杖,巍然屹立于高台之上,其气势非凡。

他连忙快步上前,执礼甚恭,口中恭敬地呼道:“大父!”

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李村德高望重的里正,李安泰。

他望着眼前的李牧,嘴角含笑,朗声道:“小牧,众人皆已摩拳擦掌,等候多时了。就等你一声令下,开镰收割嘞!”

李牧闻言,并未多做推辞,而是径直走到空地旁的麦田边。

伸手轻轻扶起一把麦穗,仔细端详着那饱满圆润的麦粒。随后,他冲老者微微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开镰嘞!”

李牧的话语刚落,村民们便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涌向了麦田。

众人手执铜片,熟练地挥动着,每一挥,都伴随着沉甸甸的麦穗应声而落,动作之迅速,力量之强劲,令人叹为观止。

麦田之中,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村民们或弯腰割麦,或谈笑风生,那欢声笑语与麦穗被割下时发出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时光如梭,麦田在众人的奋力收割之下,渐渐变得空旷起来,只余下一片片整齐的麦茬。

赵政坐于空地之阴凉处,静静观看了一日的收麦盛景。李牧几次上前,关切地劝他回去休息,却都被他以笑容婉拒。

当夕阳西下,天边渐渐染上了一抹绚烂的晚霞,今日的收麦工作也预示着圆满结束。

又是三日,村子周围麦田被全部收割完毕,空地上,众人又忙碌着脱粒、车风、晾晒等工作,号子声、欢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此刻,李牧屋内,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食,几日来的忙碌让他也显得有些疲惫。这些饭菜,皆是隔壁花花阿母所烹制,香气扑鼻,令人垂涎。

赵政见李牧杯中的水已饮尽,便提起泥壶,为他续上,同时说道:

“大兄,近数日来,吾等实乃冗务缠身,繁忙至极矣!“

“与大家共耕共作,甚是快活!虽事务繁多,不累嘞!”

赵政闻言,心中似有所动,又接着问道:“大兄岂甘愿久居于兹微末村落,仅为一介耕夫乎?“

李牧拿起杯子,轻抿一口茶水,并未直接看向赵政,而是淡淡地说道:“不然嘞?”

赵政急了,连忙说道:“大兄乃怀有大才之能者,自当有所建树,成就一番作为。“

李牧将杯子放下,目光转向赵政,问道:“汝已在此地将近一月,觉此地生活与外间相较,何如?“

赵政想了想,回答道:“宛如人间仙境,令人心旷神怡。”

“那汝可快活?”李牧又问道。

“甚是快活!”赵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若使汝终身留居此地,汝可心甘情愿乎?”

赵政闻言,愣了愣,随即声音小了许多,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倘若真是如此,倘若……吾亦是心甘乐意之!“

李牧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并未多言。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品着杯中的茶水。

屋内短暂沉寂后,屋外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

“不好啦!大兄!”

急匆匆地冲进屋内,目光瞬间锁定了桌上的泥壶,一把将其抓起,对着壶嘴便咕咚咚咚地大口畅饮,一番豪饮之后,又随意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渍。急切地说道:“大兄,不好啦!”

李牧见状,眉头微皱,但语气却十分平和:“急甚嘞,你先缓缓再说话!”

狗蛋连忙用手扶住胸口,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待气息顺畅了许多后,他才抬眼望向李牧,开口说道:“武安君夣了,现在咸阳城一片缟素。赢异人继承王位是新的秦王。”

话语刚落,李牧便敏锐地捕捉到赵政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那神色虽转瞬即逝。

“可还有其他事宜?”李牧语气淡淡地问道。

“听说那赵姬在驿站遭遇刺客袭击,所幸性命无忧,只是至今仍昏迷不醒。”狗蛋连忙补充道。

李牧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赵政,只见他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微微颤抖,眼眶也泛起了红晕。

“此消息可确凿无误?”李牧沉声追问。

“千真万确,绝无虚假!”狗蛋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坚定。

李牧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以示知晓,随后微微摆手,示意狗蛋可以离去了。狗蛋等人来得急促,去得也迅速,转眼间屋内便只剩下李牧与赵政两人静坐,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久久无人开口。

盏茶功夫之后,赵政猛然起身,细心地整了整衣裳,缓缓走到李牧面前。

他躬身行礼,动作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仿佛即将跪下。

李牧见状,连忙起身相扶,语气中再无半点乡间俚语的痕迹,而是与咸阳城中流传的官话一般无二:“可是心中已有定夺?”

赵政听到李牧的话,初时微微一愣,随即被李牧稳稳地搀扶回到座椅之上。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间昂首挺胸,目光中闪烁着坚毅之色,直视着李牧,沉声道:“还望兄长援手相助!”

李牧正欲开口回应,不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响,音律三长一短,清晰可辨。

李牧闻听此声,面色瞬间骤变,焦急之色毫不掩饰地浮现在脸上。

赵政只觉眼前微风拂过,李牧的身形已如鬼魅般消失无踪,唯余院外传来李牧急促而坚定的声音:“贤弟且留屋内,切勿外出!待吾速去速回!”

言罢,李牧手持长棍,身形化作一道电光,瞬间掠向村口。

路遇沟壑,他足尖轻点,身形腾空而起,如同凌波微步,轻盈飞跃。

行进之中,他手腕微动,长棍顶端裹缠的粗布应声而落,霎时之间,寒光乍现,尖刃毕露,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竟是一把长枪。

及至村口,但见二十余名村夫早已严阵以待,各个手持兵刃,神情肃穆。见李牧如飞驰的骏马般疾驰而来,他们连忙迎上前去,齐声高呼:“贼人侵扰,速速戒备!”

“可知来敌几何?”李牧沉声问道。

“仅知数十之众,确切数目却难以详察!”有人应声答道。

“那贼人是否骑乘马匹而来?”李牧再问。

众人闻言,皆点头以示肯定,李牧心中顿时明了。

李牧的目光迅速转向不远处那蜿蜒流淌的小溪与山路交汇处,只见瞬息之间,山脚转弯处猛然腾起一股滚滚浓烟,犹如黑龙升天,遮天蔽日,气势汹汹。

紧接着,约有十数匹战马仿佛疾风骤雨般猛烈地向此地狂奔而来,马蹄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

马背之上,黑衣人身影绰绰,皆身着紧身夜行衣,面戴黑纱,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然而,村间小路崎岖难行,战马在这样的路况下时有失蹄,摔倒在地,发出阵阵哀鸣。

黑衣人见状,却毫不犹豫,纷纷弃马徒步,手持锋利的兵刃,身形矫健,如同猛虎下山,向李牧所在之处汹汹袭来,气势汹汹,杀意腾腾。

李牧眼见黑衣人逼近,眼神骤然冰冷,手中长枪猛然挥出,宛如蛟龙出海,带起一股呼啸的狂风,直取最前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反应亦是极快,身形一侧,如同鬼魅般闪避,同时手中利刃挥出,精准地格挡住了枪影。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刀枪相交,火星四溅。

双方一触即发,李牧身手矫健,长枪在他手中舞动如飞龙在天,威势惊人。

时而横扫千军,枪影密布,势不可挡;时而点戳要害,精准狠辣。

黑衣人虽也武艺不俗,但在李牧那如狂风暴雨般的枪影之下,却是一个个被逼得连连后退,难以招架,只能勉强维持着防守的态势。

村夫们见状,亦是士气高涨,他们纷纷手持各式武器,虽不如黑衣人武器精良,但胜在人多势众,且个个勇猛无畏,武艺竟也不输于黑衣人。一时间,双方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闪烁,整个村口杀声震天。

片刻之后,黑衣人渐渐败退,攻势不再如最初那般猛烈,反而显得有些慌乱。

他们的阵脚开始动摇,已有数人倒在血泊之中,生死未卜,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黑衣人首领眼见局势不利,心生怯意,转身欲逃,却已是为时已晚。

李牧眼见黑衣人首领企图趁乱逃脱,眼神愈发凌厉,深知此人乃是此战之关键,绝不能让其轻易脱身。正当他蓄势待发,那首领却突然转身,企图在混战之中觅得一线生机。

李牧大喝一声,声如雷鸣,震耳欲聋,手中长枪如同闪电般迅猛划出,直取首领背心,意图一举毙敌。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黑衣人却趁机从旁侧悄然而至,他身形隐蔽,手中暗箭已蓄势待发。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凌厉的杀气,直奔李牧心窝而来。

就在这命悬一线之时,赵政恰好匆匆赶到。他目睹此景,瞳孔猛地一缩,心中却无丝毫犹豫。

只见他身形一闪,出现在李牧身旁,竟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那支疾驰而来的暗箭之前。

“噗嗤”一声,箭矢深深刺入赵政的肩头,鲜血如注,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场面触目惊心。

李牧心头猛然一震,怒吼之声震天动地,手中长枪横扫而出,犹如狂风扫落叶,瞬间将那名放暗箭的黑衣人击毙于地。

他连忙转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赵政,眼中满是焦急与关切。

“怎样?”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赵政面色苍白如纸,但嘴角却勾起一抹倔强的微笑,轻声道:“无碍,兄长勿忧,且勿管我,先料理了这些贼人再说。”言辞间,尽显英雄本色。

李牧迅速扫视战场,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黑衣人,他们有的尚在痛苦挣扎,有的则已气息全无,一动不动,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村民们虽有几个受了轻微伤痕,但大体上并无大碍。

然而,正如赵政之前所言,此时却有三四个黑衣人趁机溜至马匹旁,他们动作匆忙,正慌忙上马,显然意欲逃离。

马上的黑衣人怒骂道:“尔等休要得意太早!今日之仇,吾等铭记于心,待到日后,定当屠村,鸡犬不留!”他们一边怒骂,一边用力拉扯缰绳。

“哼,想逃?哪有那么容易!”李牧冷笑一声,将手放入口中,一阵清脆响亮的哨音瞬间划破夜空,响彻云霄。

此时,那几名黑衣人已纵马至树林边缘,眼看就要逃之夭夭。

然而,就在这时,树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弓箭破空而出的声音。只见弓箭如雨点般落下,黑衣人们措手不及,纷纷中箭落马,栽倒在地,已然气绝身亡。

紧接着,从林间跳出几个大汉,皆是猎人装扮,他们迅速将那散落的马匹牵回村子,动作娴熟,显然是对此类事情早有准备。

李牧见状,便吩咐身旁的村夫打扫战场,收拾残局,自己则扶着赵政回到家中。此时,张大夫已等候多时,见状连忙上前查看伤势。

“好在箭矢未伤及要害,只是皮肉之苦,修养几日便可痊愈。”张大夫简单地为赵政包扎了伤口,便匆匆离去,前去照看其他受伤的村民。

赵政看着李牧,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此次连累大兄了!此番人马,皆是冲吾而来的。”

李牧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无碍,汝无需自责。”紧接着,“只是,吾该叫汝赢政呢,还是唤汝赵政?””

“大兄果然聪慧绝顶,已然猜到了吾的身份。”

“昔日于河边救起汝之时,虽见汝外衣乃我秦国服饰,但内衣却显然不同,其样式与赵国无异。再观汝年龄不过八九岁,且言谈举止间尽显贵族之气,吾心中便已有所怀疑,料想汝或许是某个贵族子弟流落至此。”

“那大兄又是如何断定吾便是嬴政的呢?”赵政好奇地问道。

李牧微微一笑,道:“那日村口众人烤制锅盔,狗蛋提及赵姬之时,吾察觉汝神色有异,心中便已生疑。今日当谈及赢异人之际,汝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结合坊间传闻,赢异人前些日子,滞留在赵国的妻儿已从邯郸归来,而那位少年却不知所踪。恰好此时吾又救下了一位少年,种种迹象联系起来,吾便大致确定了汝的身份。”

赵政闻言,朝李牧拱了拱手,敬佩地道:“大兄果然不是寻常人,观察入微,智谋过人。那大兄可愿助吾一臂之力?”

李牧听罢,便在屋内来回踱步,沉思许久。终于,他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地望着赵政,道:“汝若信吾,帮汝自是可以。但在此之前,汝需与吾约法三章。”

赵政闻言,连忙点头,道:“当然信大兄,不知是那三章,请大兄明示。”

李牧便将章法一一细说,赵政坐在椅上,听后先是眉头微皱,继而舒展开来,道:“吾答应大兄便是,定当遵守。”

李牧点了点头,表示满意。随即,他冲着院外高声喊叫:“狗蛋,且进来先!”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影匆匆走进屋内,朝李牧与赵政施礼。

李牧看着狗蛋,吩咐道:“狗蛋儿,这是政公子,以后汝就伺候在他身边,不可离身。吾还有要事需即刻前往咸阳一趟。”

话音刚落,还不待狗蛋和赵政反应过来,李牧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屋内,只留下一阵疾风拂过的声音。

赵政看向李牧消失的方向,口中却轻声向身旁的狗蛋问道:“汝可有正式的名讳?”

狗蛋闻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带着几分羞涩与恭敬,回答道:“回禀政公子,小的其实名曰赵高,并非仅有‘狗蛋’这一浑名。”

倒像是命运弄人,倘若此时李牧在场,恐怕不会轻率地将狗蛋引荐给赵政了。

村中生活至今,未曾料到平日里村中人皆以“狗蛋”呼之的少年,竟是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