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看信,一旁贾宝玉伸长脖子,想要一起看,但被贾母揽住,焦急之色显而易见。
如果李云不在场,因着林黛玉和贾宝玉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以及贾母的溺爱,自是无妨。
但李云在场,林如海写给林黛玉的家信,贾宝玉却是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贸然查看,不然便失了礼数,让人看笑话。
贾母纵是再喜欢贾宝玉,这方面还是拿捏得清楚。
林黛玉看信期间,李云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贾母身上。
这个老太太好福气,贾府还处于鼎盛时,嫁给了贾代善,贾府抄家前逝去,富贵了一辈子。
内宅中的事情,她是整个贾府最精明的人,只不过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维持贾府富贵方面,她也是尽力去谋算,关键就在林黛玉身上。
贾府后继无人,她一清二楚,想要贾宝玉承爵,做个一辈子富贵闲人,靠贾府的爷们,显然不大可能。
林如海是永宁帝信重之臣,门楣清贵,眼下就一独女,只要她嫁给贾宝玉,永宁帝看在林如海面子上,会优待贾府。
只不过她没想到,后辈子孙太过不成器,不仅在自家埋了数颗地雷,还让贾宝玉娶了薛宝钗,林黛玉死后,所有雷同时炸响,将她铺的路炸个粉碎,贾家也因此败亡。
不过她对林黛玉的感情,虽然有谋算,倒也的确是真情实意。
只是听她刚刚对林如海的语气,纵然有对他的不喜,但未免没有对林如海的不喜。
联想当初贾母不事先通知,直接派人强硬接走林黛玉一事。
看来贾敏之死这根刺,一直深扎在她心中。
就在李云将视线移到贾宝玉胸前那块通灵宝玉上,思考着什么时候拿来探查一番时,林黛玉这会子已看完了信。
她眼中盈泪,林如海信中思念之情,远胜此前发来的所有家信。
皆因当初林如海自知命不久矣,不愿远在神京的爱女,为他过多忧思。
但这回否极泰来,扬州局面打开,身体也大好,大抵是能熬到太上皇仙逝,那时候朝堂之上,当有他一席之地,便能与爱女团聚。
于是此前刻意隐瞒的思念之情,如今不必再遮掩。
“林妹妹莫哭,你一哭,我的心也跟着难受。”
贾宝玉见林黛玉垂泪,连忙掏了手帕,为其拭泪,看得李云眉头一挑。
他知道贾宝玉此刻还不懂情爱,这话多半发自肺腑,但因为知晓按照原著剧情发展,他们以后会相恋,所以此刻他听着怎么都不太对劲。
只不过贾母当面,他只能先当个聋哑人。
林黛玉止了泪,这会起身,先朝着贾母福了一礼,随即轻声道:“外祖母,爹爹信上说,兄长师承世外高人,精通雌黄之术,我的先天不足之处,他或许有办法。”
贾母一听这话,立刻眉头皱起,瞥向李云的眼神,好似在瞅一个江湖术士。
不待贾母说话,贾宝玉突然道:“你还会医术?”
说实话,李云对贾宝玉的印象不太好,首先就是最被广大红楼梦读者诟病的没担当,间接害死金钏,也没救下晴雯等事。
但纵观全书中描写的贾府所有爷们,也就他和贾兰原著表现出来的性情尚可。
贾政看似正,但默认贾雨村为薛蟠徇私枉法,私下还默许贾环破坏他最看重的礼法。
要知道贾环生母是赵姨娘,他只能喊姨娘,不能喊娘,他听到了,却没有制止。
虽然放在后世,贾环的做法没问题,但在这个时代,就是无礼,由此可知贾政实际也是个荒唐的。
其次贾环虽然童心未泯,但受赵姨娘挑唆,多年教育不当,小小年纪,心思狠毒,多次想置贾宝玉于死地。
再有贾琏无情,女儿巧姐出痘期间,还有心思和多姑娘鬼混。
要知道古代医疗条件差,小孩子生病,一个不注意,任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很可能夭折。
还有贪财好色的贾赦和荒淫无耻的贾珍。
一对比,贾宝玉简直纯洁得和白莲花一样。
此时听出他话里亲近之意,李云也是想着不可先入为主,且接触后再下定论。
“是的,我所拜师门,首重武艺兵法,其次便是医术。”
贾宝玉还待再问,贾母开口了:“不知你师承何人?”
“破军门李守成。”
贾母自然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越发认为林如海肯定是被李云哄骗,但碍着林如海的面儿,不好直接发作。
“玉儿一直有宫里的御医定时诊脉,吃着他们开的药,效果一直不错,一事不烦二主,我看就不必了,林姑爷那边,我会派人去信。”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了,但李云怎会罢休。
今日若遂了贾母的意,日后便别再想提及此事。
“老太太,请恕小子狂言,宫里御医医术的确高明,但医道一途何其广阔,他们不可能知晓天下所有疾病治疗方法,说不定我师门传承医术中,就正好有林妹妹所患先天不足之症的治疗方法。”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都心中一惊,皆紧盯住贾母,看她反应。
贾府中,在贾母面前最有面子的就是王熙凤,但她也不敢在贾母明确拒绝某件事后,像李云这么直白的顶上去。
贾母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下去,李云毫不示弱与其对视。
“林伯父主掌两淮盐务,扬州盐院衙门上下,对其无一不服,小子若是招摇撞骗之人,怎可能瞒得过林伯父法眼,老太太大可放心。”
贾母在贾府一言九鼎惯了,李云心知说好话没有任何作用,索性直言不讳。
不过他话语间并没失了礼数,只是刚硬了许多。
贾母被顶得有点下不来台,一来李云说御医不可包治百病,没治好林黛玉是事实,二来他搬出了林如海。
她再拒绝,未免有指责林如海识人不明,有眼无珠的嫌疑。
堂内一片寂静,气氛逐渐凝固,李云本以为至少精明强干的贾探春会解个围,结果她并没出声。
原著有一段贾母错骂了王夫人,场面尴尬,其他人于礼法孝道不好开口时,就是她出面解围。
但随即他就想到,他可不是王夫人,准确说他不是贾家亲属,是个外人,贾探春没理由,也没办法帮他。
有点自作多情了,台阶还得自己给。
“老太太,不如这样吧,此前御医给林妹妹开的药方定然还在,我看一看药方,若是说对药效,便知我不是无的放矢。”
贾母深深看了李云一眼,唤来了鸳鸯。
不多时,鸳鸯便拿来了一沓纸,上面单单写了药方名,而无具体配料。
李云一一接过看后,发现多是针对先天血虚、思虑过重、咳嗽、午后低热等症状。
这些都对应林黛玉外显病症,但其中还夹杂一两个不相干的汤剂方子。
略一思量,李云便知刚刚贾母看似随意吩咐鸳鸯的两句话,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暗示,所以才会多出这几个不是开给林黛玉的药方。
“归脾汤,白术、茯神去木,黄芪去芦,龙眼肉,酸枣仁去壳炒制,各一两……去滓温服,不拘时候,功用益气补血,健脾养心,多用来治疗思路过重,慧极而伤之症……”
“小青龙汤,麻黄去节,芍药,细辛,干姜,甘草炙,桂皮去枝各三两……去滓,温服一碗,功用解表散寒,温肺化饮……”
李云放下手中方子,心中冷笑。
因为这方子如果在外行人看来,是治疗林黛玉咳嗽,但实际上喝了有害无益。
不过之前已经让贾母下不来台了,此时不宜再顶撞。
“这位鸳鸯姑娘,这方子应该是你匆忙下拿错了吧,小青龙汤主治肺病,林妹妹虽然也咳嗽,却是血虚引起,药不对症啊。”
“鸳鸯,拿来我瞧瞧。”
鸳鸯将药方拿给贾母,只瞅了一眼,然后便见背对李云的鸳鸯给她递了个眼神,顿时心下了然。
面色一板,贾母当即对鸳鸯训斥道:“到底年轻不省事,往日看着灵醒,今儿怎犯了癔症,这药方是给玉儿的,多紧要的事,也能出错?”
“请老太太责罚。”
鸳鸯直接就跪下了,头深深埋在胸前请罪。
这哪是骂鸳鸯啊,这不拐着弯骂我么。
李云在一旁装聋作哑,全当没看见,没听见。
这时林黛玉拥进贾母怀中,撒娇道:“外祖母,鸳鸯姐姐也是忙中出错,再说了,煎药前,这些药方都要仔细核对,又不是直接拿写了药方的纸给我吃。”
贾母被林黛玉逗笑,搂着笑吟吟道:“宝贝玉儿说的是,府上谁的药方送去药房,那都得仔细检查,断出不得错。”
暗中敲打他呢,他可以给林黛玉诊脉,但是否用他的药方,还得她点头。
接着贾母又看向鸳鸯。
“今儿就饶了你一回,鸳鸯,还不快谢谢玉儿。”
“多谢林姑娘。”
“鸳鸯姐姐快起来。”
李云耐着性子看完贾母自导自演这一出,总算最后松了口。
“既然林姑爷认为你周到,那你有空就给玉儿瞧瞧吧。”
“鸳鸯,我有些乏了。”
鸳鸯闻言,立刻上前搀扶:“老太太慢些。”
随后李云和贾宝玉等人一起,行礼目送贾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