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潘金莲扯谎骗知县 关帝庙巧遇赤发鬼

话说大火过后,紫石街残垣遍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和焦煳味。何九叔当面这一问,西门庆却一时语塞。

眼见西门庆犹豫,知县沉下脸道:“速速从实答来!”

知县老爷当众发话,西门庆不答也得答,一缕虚汗从后脑蚯蚓般流下。

围观众人中款款走出一人,正是潘金莲,她腰肢一福道:“知县老爷,是奴家央求西门大官人夜半一起前来,本想回武大家收拾些旧衣物的。”

知县只觉此事香艳,不禁似笑非笑看向西门庆。

潘金莲从怀中取出休书,呈与知县道:“奴家一个月前被武大所休,蒙西门大官人可怜,安排奴家暂住狮子楼,初春乍暖还寒缺少衣物,因此想回前夫家取些旧衣裳。”

围观众人笑起来,什么“暂住狮子楼”,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西门庆不过是馋猫偷腥罢了。

不过潘金莲这话倒也经得起推敲,她刚刚随了西门庆,半夜前来取些衣物,想来是怕街坊看见笑话。

一旁,何九叔问道:“你二人昨夜从何而来?”

潘金莲答道:“从狮子楼而来。”

何九叔又问:“在狮子楼干什么事?”

潘金莲含娇带羞,反问道:“你……你说孤男寡女,还能干什么事?”

围观百姓哈哈哄笑起来。

满阳谷县都知西门大官人经营着七八家生药铺,如此年轻多金,这等偷腥的事儿还不是轻车熟路?

知县看了看休书,落款日期的确是一月之前,如此风月事,他才懒得管。他接过何九叔手中凶器,看了看上面的“梁”字,问潘金莲道:“娘子既半夜前来,可曾见到梁山贼人?”

“梁山贼人?”潘金莲本是为西门庆解围,此时却不得不继续扯谎,她支支吾吾道:“似有……似有一大汉趁夜色从王婆家翻墙而出。”

众百姓哗然,知县又问:“娘子可看清梁山贼人相貌?”

一旁百姓交头接耳起来,这个说“听闻梁山贼人个个杀人不眨眼”,那个说“梁山贼人心狠手辣”又有人道“梁山贼人个个都是阎王殿里的恶鬼”。

潘金莲慌了神,她哪里见过什么梁山贼人,心道我且按庙里恶鬼模样胡扯一通就是,遂扯谎道:“那人……那人似袒胸露怀,满头红毛,如同狰狞恶鬼一般。”

知县“哎呀”一声,叫道:“满头红毛?难道是他!”急急唤来一个衙役,命他速回衙去取画像。

衙役飞奔而去,片刻取回一摞画像。知县从中取出一张画像,打开来让潘金莲辨认,问道:“娘子看仔细了,可是此人?”

画像之上,一人面目凶恶满头红发,当真如同庙中恶鬼一般。

潘金莲心道,我不过信口胡咧咧,难道还真有人这般长相?她此时骑虎难下,只得怯生生应道:“似……似是此人。”

一旁西门庆明知潘金莲这一连串谎话,不过是为了自己解围。见到画像,他也暗感稀奇,心道这还真是“屙屎撞狗口——赶巧了!”

不过他此时再看潘金莲似乎顺眼了不少,心底对她的杀意也渐渐摁了下去。一个女人为情郎不惜自污名节,又当众铤而走险,这也算万中无一了。

拿着画像,知县手都颤抖起来,叫道:“这就对了,我阳谷县距离梁山不过数百里,此人正是梁山泊贼人,唤作赤发鬼刘唐,朝廷早已发下海捕文书和画像,想不到此贼吃了豹子胆,胆敢来阳谷县纵火杀人。”

众人大哗,知县当即下令召集县衙三班衙役捕头,立时手持画像全城捉拿可疑人等,同时许下百两赏金,下令纠集民壮组成若干支搜捕队,于城外乡野全面搜捕。

知县唤过西门庆,道:“听闻你武艺精熟,且领一队民壮于城外四野细细搜捕,想那贼人或在左近,若是缉捕归案可是大功一件。”

稠人广众之下,西门庆痛快应允下来,当下带着一队紫石街民壮,各寻棍棒吆吆喝喝准备出发。

忽地听闻一旁哭泣不止,原来是武大依然昏迷不醒,三女跪地哭泣。

西门庆唤过两个脚夫,让他们将武大送往自家生药铺医治,并交代一应诊金药费全部免除。

众人皆赞:“西门大官人当真急公好义!”

一时间,梁山贼人杀人劫财的消息不胫而走,满阳谷县家家户户大门紧锁,衙役捕头挨家挨户搜寻贼人,满县人心惶惶,只盼早些拿住贼人。

西门庆带领的民壮约有七八个,牛哄哄随着他在城外四下乱走。

西门庆略一观察便知这些人不过是些屠猪务农之辈,若真是遇上亡命之徒哪有什么战力?不过他心知此事不过是潘金莲胡乱扯谎而起,所以只引着这些民壮四处溜达,心道天黑后回城交差就是。

眼看夕阳西下,民壮在城外并无所获,远远地望见一座破落关帝庙,西门庆道:“且到庙中歇歇脚力,日头下山后回城便是。”

众民壮齐齐答应,各提棍棒入庙。

刚进庙门,只听响雷般的呼噜声起。再看庙中关羽泥塑前的供桌上,罐子、香炉等一应物件都被胡乱扔在桌下,桌边斜斜倚着一把朴刀,一条红发大汉睡在供桌之上。

天气虽不热,那红发大汉却赤条条的,只把些破衣裳团做一块枕在项下,四仰八叉齁齁地沉睡。

“阿耶,还真有贼寇!”七八个民壮发声喊,不进反退向庙外疾奔。

民壮跑了,西门庆孤身傲立庙门之下,曹操当年敢只身献刀行刺董卓,那是何等胆魄!

七八个民壮眼见西门庆堵住庙门,跑了三五十丈也大着胆子远远躲在树后观望。

红发大汉于供桌上坐起身来,一把摸了朴刀跳下桌来,两眼直勾勾盯着西门庆,口中金光乍现,喝道:“你是谁人?敢搅扰爷爷高卧?”

西门庆定睛一看,这厮口中竟镶着两颗金牙,怪不得有金光射出,随问道:“兀那汉子,你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红发大汉答道:“爷爷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记不清路途了。”

西门庆笑道:“狗记千,猫记万,小鸡还记二里半,你莫不是白痴,连来处去处都不知晓?”

红发大汉持刀啐一口,抹抹嘴道:“小白脸,关你甚事!”

西门庆喝道:“梁山贼人,敢作不敢认了吗?”他本想一顶大帽子扣过去,对方若不是梁山贼人,说两句场面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就罢了。

不料红发大汉叫道:“既然知道爷爷来自梁山,还不滚开!”

西门庆心头一震,心道还有这么巧的事?他两手摸向后腰,后腰腰带中暗藏着一对折花双刀⑴。

这对这折花双刀刚柔并济,平日弯于腰带中,用时一扣机簧便迸射弹出,刀身折花重叠如星河点点,他对此刀甚是喜爱。

眼前大汉凶神恶煞一般,西门庆二世为人,他也有意试试这副新身板战力如何?他拔出双刀,大笑道:“你是梁山何人?且看我这双刀认不认得你!”

红发大汉一声雷也似的暴叫:“好叫你知道,爷爷是晁天王座下,刘唐爷爷是也。”说着双脚连踢,只把供桌下的罐子、香炉等物件踢飞过来。

西门庆心中巨震,暗道:“入……入他娘!还真是刘唐?”

眼见罐子、香炉飞来,他摆双刀格开罐子香炉,刘唐赤条条跃在当空,铆足劲一朴刀直劈下来。

西门庆一个闪身躲过,回手双刀直削过去,那大汉躲得慢了些,一缕红发被削下来迎风飘去。

刘唐大怒,一摆朴刀叫道:“白脸撮鸟,爷爷本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有两手,再来!”说罢,横朴刀又扑将上来。

西门庆挺双刀相迎,与刘唐翻翻滚滚斗在一起。时候一长,他心中对这幅新身板很是满意。别的不说,如今手长脚长,一刀挥去,上一世怕还离敌人半臂之远,如今却逼得刘唐不得不挥刀格挡,一腿踢起,原本只能踢到对方膝盖,现在却逼得刘唐收腹而退,否则定会有“蛋蛋的忧伤”。

不过一来刘唐朴刀精熟沉重,二来西门庆对新身体还未完全适应,五六十招过后,刘唐渐渐还是处了上风。

眼见得势,刘唐一刀重似一刀,刀刀不取巧劲全凭蛮牛般的力道。

蓦地一声暴喝,一根哨棒向刘唐横扫而来,刘唐慌忙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哨棒,哨棒“啪”的一声将一棵碗口粗的树拦腰打断。

来人高大威猛,目光冷峻,眉毛如漆般乌黑,眼睛明亮如寒星,端的相貌堂堂,正是打虎英雄武松自汴京归来。

“武都头回来了,武都头回来了!”七八个民壮齐声大叫各持棍棒奔来,人人喜形于色,众口一词只说刘唐在县里杀人放火犯下大案。

武松棒尖一指刘唐,冷笑道:“你这大汉赤条条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因而适才打你一棒。须知我乃阳谷县都头,你敢来本县作案,你自认比得过景阳冈上那只大虫吗?”

刘唐为何会在关庙酣睡,原来,自从宋江怒杀阎婆惜逃亡后,水泊梁山晁盖等人自认为亏欠宋家颇多,听闻宋江之父宋太公七十大寿,因此特意派人悄悄下山送礼贺寿。

刘唐急急找到晁盖,言说自己前往宋家庄送寿礼最合适。一来上次正是他给宋江送信,这才引出怒杀阎婆惜一事,深感愧对恩公,二来他前番送信已经走过一遍郓城,熟悉沿途道路。

晁盖再三叮嘱后,刘唐带着百两黄金为寿礼上路了,谁承想来到宋家庄,宋太公却不愿与梁山有瓜葛,闭门不见不说,就连寿礼也分文不收。

刘唐无可奈何,只得携金回山。因自己长相“出众”,延路只寻些破庙空宅安身,昨夜实在憋不住逛罢青楼又喝得断片,晃晃荡荡寻了这座破庙倒头就睡,谁想却恰好碰上了西门庆一行。

刘唐也曾听闻武松打虎之事,但此时凶性上头哪里还顾得这许多,一挺朴刀冲着武松大叫道:“打只小小病猫吹什么牛皮?看爷爷今日砍了你!”

刘唐能不能砍了武松?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这正是:

刘唐回山睡破庙,哪知醉里遇英豪。

一决雌雄谁知晓,且问哨棒与双刀。

注:⑴按照《水浒传》原著,武松斗杀西门庆时,西门庆是赤手空拳并未使用兵器。但按照98版《水浒传》电视剧,西门庆与武松打斗时,却是腰带中暗藏精钢双刀,这画面深入人心。思量再三,老孙还是以此撰文为好。

⑵在《三国演义》中,曹操武力值当然比不上关羽、张飞、许褚、典韦、张郃等一线猛将,但从曹操敢于向董卓献刀等事不难看出,他也是惯于好勇斗狠的人,说是三流武力值还算公允。但是《水浒传》中,刘唐却是杀星一般的人物,估摸着曹操暂时还打不过,起码步战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