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门冻死骨

江东郡主府外,朱慈望着家门口的熊熊烈火,咬着牙关。

郡主府红光漫天,府内几十口人都死于叛乱之下,早已干涸的血迹被雪水冲刷着,从檐廊处顺流而下。

椿荛摇晃着朱慈的胳膊:“姑娘,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如今战乱,保不齐那北人又要攻上来了。”

朱慈却还是奔向府邸内,直到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躺在正堂之中,胸口还插着一把短刀。

堂堂江东郡主就这样香消玉殒。

郡主身旁守着一个老妪,那是从小看顾郡主长大的芸阿嬷,阿嬷身上也有伤口,可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郡主,她怀中是郡主的衣袍,她的手就这么一直替她遮掩着袍子下满是青痕的身躯。

见到朱慈进门,如同一尊木雕的芸阿嬷这才反应过来,她跪在地上:“是老奴没有护好郡主,姑娘,郡主受此屈辱,金陵城里的皇族早就跑光了,唯有我们郡主府和那些兵将们死守城门,可郡主还是……”

朱慈的目光看着母亲已经有些灰白的面容,她洁白的皮肤上有些许齿痕,她不敢想母亲生前遭遇了多大的屈辱。

朱慈哭喊着母亲,一眼望去,这才发现从小看顾自己的嬷嬷,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丫鬟,都是一样的惨状。

府外有流民的叫嚣声,芸阿嬷像是发了狂,她用火把点燃了大殿的帷幔,又泼了烈酒,一时间火光漫天。

“大姑娘,你快些走吧,如今金陵是是非之地,若是北人再来,只怕我江东郡主府是一个活人也留不下了。”

大火即将倾覆了整座府邸,椿荛和春茗将朱慈拉走,朱慈不敢哭出声,怕惹来流民亦或贼寇。

朱慈只看见芸阿嬷抱着母亲的尸身,躺在火光中泪流满面,她最后一句话是:“你与你母亲一样,身上都流着明德太子的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阿慈,你要记得今日苦楚,来日向那群北人一一讨回来。”

椿荛小心翼翼开口:“姑娘,不能再耽搁了。”

春茗也叹气:“咱们还要往南去,您的父亲早已派人在麟州等着。”

金陵城白雪皑皑,路上却饿殍遍野。

城中勋爵人家的府邸,大多都被流民冲破,国都之内尽是苟且偷生的勾当。

时不时会有人啼哭的声音此起彼伏,偷盗者,争抢者,他们满身脏污,正在早已死伤无数的金陵城中寻能果腹的东西。

朱慈脸上被两个婢女涂上黑炭。

她们又说:“如今流民遍地,女子在乱世奔走,本就危险四伏,姑娘生的貌美,还需将自己扮的丑一些。”

朱慈有些麻木。

她只是暂别母亲半年,陪着外祖母到南边休养,从未想过金陵国都能遭如此变故。

明明半年前,朱慈还是这金陵城中身份最为尊崇的贵女,如今却觉得越发黄粱一梦。

江东郡主乃是明德太子的独女,明德太子亡故后,其胞弟入主东宫,后来承继大统,如今的启德皇帝是江东郡主的亲叔父,而他如今也死在北地人之手。

大楚如今群龙无首,文臣们拥戴的小皇帝乃是启德皇帝的孙子裴晏,按照辈分朱慈算是他的表妹。

他们一同在宫中长大,受太皇太后的恩慈,如今他们一个在北地人手中受辱,另一个在金陵城中正欲逃难。

朱慈擦了擦眼泪:“母亲与父亲和离后,父亲那边又有新妻子,只怕我到了南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镇南侯心中还是疼姑娘的,姐儿可是侯爷唯一的女儿。”

此时城中忽然又有马蹄声,朱慈只能拉着椿荛和春茗一同坐在地上,和流民抢食吃。

马蹄声停在朱慈身边。

一个清冽的男声唤她:“小慈。”

朱慈回头望去,是谢家三郎。

他脸上都是血污,铠甲尽是干涸的血迹,他从马上下来,就这样站在朱慈面前。

“小慈,我送你到南边去。”

流民们停下动作,纷纷看向眼前这个满脸煤灰的女孩,细细一看,才发觉这姑娘眉眼生的极好,又在江东郡主府不远处,有几个眼尖的人道:“这是城阳县主!”

“捉了县主,送给北地人,能换好多粮食和财宝。”

谢律将朱慈送上马,椿荛和春茗也纷纷上马,背后的流民虽然虎视眈眈,却不敢与有刀枪的人真拼,更何况他们饿极了早已没有体力,不分是非,早已忘却道德伦理纲常。

出了金陵城,谢律才道:“如今城中有门道的勋爵人家,都往南边去了,想必你回来的路上,也遇见不少。”

朱慈想起了母亲,声音颤抖:“我原想着母亲身份贵重,不会出事,可没想到快到金陵时,听到陛下亡故的消息,裴晏承继大统,想来是几位皇叔都……”

谢律稳下声音:“北地之人与奸佞作恶,妄图灭我大楚,先帝誓死不降,我等与几位王爷和那北人鏖战数日,终究是难敌,当日我劝你母亲快些离开到南边去,可她非说自己是明德太子之女,决不能弃城弃子民于不顾,江东郡主的府兵听郡主号令杀了好些北地人,只是北地人多势众,其余皇族纷纷溃逃,金陵被围困……”

谢律不忍再说下去。

一路上她早已听闻北地人在金陵城中是如何作孽,心惊肉跳,碰见相熟的世家,都劝她还是回南边去,莫要再去金陵以身犯险。

她骨子里和她母亲是一样的犟,她无法放任整个江东郡主府在战火之中就这样一点一点耗尽原本的光华。

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头十六年,她也是被外祖母和母亲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娃娃。

即便父母和离,她也是郡主府和镇南侯府两家唯一的女儿。

想到这里,回望黑烟滚滚的金陵城,朱慈知道,今日之后,太平的日子是要靠自己争的。

她擦了擦眼泪:“三哥,我们还会回来的。”

谢律只是定了定,然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寒风凛凛,他们快马加鞭,只听闻北地大军从扬州继续开拔,他们要完全的占领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