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跳崖

那日,舒棠云未到卯时天未亮便出了门,她要赶在城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出城采药。

秋风从狭长的街道吹过,几扇破旧窗户嘎吱作响。

舒棠云快步走着,双手紧紧抓住药篓背带。

走到一处转角,舒棠云看到四人围坐在阶沿,她自是认识这几个人,往日里可受了他们不少欺凌。

四人起身,一路跟随舒棠云出了沽衣巷,一直跟到居阳县北门城墙边上。

“舒家小娘子,莫走啊,你前几日可是答应了我们,采药换的钱可全得要交给我们!”

为首的高个儿男子蹿到了舒棠云前面,伸开双臂拦住去路,细长的眼睛缝里透出了狡黠与贪婪。

舒棠云有些怕他们,双手抓着药篓背带,越抓越紧。指节因太过用力有些发白,手心里出了汗,身体往后退了又退。

高个儿男子越靠越近,舒棠云低头回答:“黄老板还没给我结账呢,得到下月去。”

舒棠云说完话身子不停颤抖,想要躲开小痞子狰狞恶狠的眼神,却被逼到了墙根旮旯处。

“哼,那可不成,我们今日就要去香盈楼喝酒。难道要把你也卖去香盈楼不成?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剩下的几个小子也跟着大笑起来。

“你们让开,我要去采贝母。今年贝母价高,等我采回来换了钱,都给你们。”

舒棠云开始啜泣,身体抖得越来越凶,她没有任何办法躲开。

沽衣巷前两年来了几户外乡客,这几个小子便是这几户外乡客们的儿子。

舒棠云左脸上有大片的绯红印,平日里就被人嘲半面娘子。

这几人平时欺软怕硬惯了,见到舒棠云常拿石子扔她,还要各种嘲笑辱骂她。

舒棠云阿爹不在时更就肆无忌惮,常常在偏僻处将人扣住,用小木棍打得舒棠云叫唤不止。

舒棠云也不敢跟阿爹讲,小痞子每次打骂完都要威胁一遍,胆敢回家去告状就把她阿爹一并绑了。

今年居阳县来了收药材的商人,舒棠云也想为阿爹分担一些。

因自小与阿爹去山里采药,她对草药也是熟悉得很。这几日贝母出了,采贝母就是她现下最重要的事。

“我让你敷衍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苦头。”几人把舒棠云推倒地,一边打一边骂,污言秽语甚是难听。

舒棠云蜷着身子趴在地上,紧紧抓着药篓挡着后背,一声也不敢吭。

几人打了一会,便一起上手直接把舒棠云提了起来,三两下扔掉了她的药篓。

为首的高个儿重重一脚蹬去,正中舒棠云的肚子上。这一脚吃的重,舒棠云小小身板如何支持得住。

舒棠云只觉头晕,踉踉跄跄退了两步,没站稳摔倒下去。

可不偏不倚,舒棠云的后脑磕到了旁边的石墩上,昏死过去。

“不是死了吧?怎么没声儿了?”一名着松垮衣衫的小子有些惊慌,伸手就要去探舒棠云的鼻息。

“死了就死了,你们在惊慌什么。”

为首的高个儿厉声呵斥其他人,又朝舒棠云腿肚子上踢了两脚。

高个儿见舒棠云没有任何反应,也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天就要大亮了,舒棠云依旧没有醒来。

满面麻子的小子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站了出来,“她不是要去采药吗?我们把她带出城去,扔到前面邙山的密林里,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了,也只能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此时,城门早已打开,出城的人排起长队,守城士兵睡眼惺忪,查人也十分敷衍。

高个儿背上舒棠云排了队,打算往居阳县北城门出去。

他谎称带生病的妹妹回乡下,轻松出了城门去。

剩下几人拿起舒棠云的采药篓子和工具,没多久也跟着出了城门。

出城后大约走了一两个时辰,四人把舒棠云带到十几里外的邙山。

满面麻子的小子见路边是一陡坡,陡坡下是一处山崖。

众人眼神一会,把舒棠云从这陡坡推滚下去,连她的药篓子和采药工具也一并扔了下去。

他们看着棠云从陡坡下又跌落山崖,整个人都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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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八年,秋分,是个黄道吉日。

晖京城里,信国公府的二小姐出嫁了。

送亲队伍出了城后走了两日,才到槐山附近,众人在林中歇脚。

“嗖~~~~”一名轿夫应声倒地。

接着,是一阵箭雨不断飞射而来。

“快护卫二小姐往山上走!”一名侍卫首领喊完便已中箭倒下。

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两侧出现了大伙山匪,正往山上围过来。

新娘温阑月坐在轿里,她伸手掀开帘子,看到送亲的人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

山匪来到轿前,称接到的是新郎沈兴旻的赏金帖。

温阑月百般不解,早已哭红了双眼,她仰天怒吼悲痛欲绝。

“沈兴旻,你千般讨好地要娶我,为何又派人来杀我?”

“二小姐,我是领了沈兴旻的赏金帖,原本确实要杀了你。可老子现在舍不得了,你生得实在是美丽!”

“你别碰我!”温阑月此刻泪已尽,只剩一丝力气也没有对山匪低头。

“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是请你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我可不像沈兴旻这般虚伪,跟着我那是你的福气!”

山匪说罢,拿着大刀抵到温阑月的胸前,怒目圆睁的样子像是要吃了她。

“二小姐,你若从了我,锦衣玉食我照样是给得了你的!”

温阑月用手推开刀尖,缓缓站起,转身走到悬崖边。

她双手紧握成拳,轻轻闭上眼睛,没有半分犹豫,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温阑月感到浑身阵阵疼痛,从每一处骨头袭来。

她似乎听见了风声鸟鸣,还有溪流的潺潺声。随后,一阵花菖蒲的清香入鼻而来。

温阑月似乎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但又清晰记得自己跳了崖。

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背上锥心般的疼痛袭来,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觉有个人走到她身边。

她想要伸手去抓住,怎么也抬不起手。

恍惚间,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微睁,一张模糊的人脸在眼前晃动。

这人身上有一股子奇怪的带着些许松香的味道,但她想不起具体是个什么味道。

突然,这人似乎在她脖子上狠狠拽下什么东西,一转身就走了。

又过许久,温阑月才从模糊的意识里醒来。

她缓缓睁眼,发现自己掉落在一处深幽山谷。

此时,她的喉咙像是起了火一般,干痒难耐,温阑月咳嗽了几声。

随即,她起身走到旁边的清泉处,捧起清冽的甘泉咕噜几口下去,顿感舒爽。

这时,温阑月才惊觉自己落崖后并未身死。

温阑月环顾四周,清泉对面是一座山崖,但似乎并不是此前跳崖的地方,温阑月打算去对面仔细瞧上一瞧。

“啊!我的脸?”

就在温阑月准备跨步去对面时,她看到了水面的倒影,这脸很陌生,不是自己。

站了良久,温阑月才蹲下仔细打量水中的“自己”。左边脸从眼尾直到脸颊,都是绯红的印记,深浅不匀。

两道低垂的水湾眉下是一双明眸杏眼,黑茶色的眼珠清冽如泉,五官比起温阑月稍显柔和些。

可这绯红印,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左脸,根本不是她温阑月。

“难道,我重生了?”

温阑月是看过些话本子的,自己定是如话本子里讲的一般,重生到别人身上了。

可现在的她,一身素色粗麻农家女的衣衫,头上只别一支未做雕饰的乌木簪,此刻的她究竟是谁?

而她温阑月,出自大渊国温氏,曾是荆南望族。

祖父温行俭,十七岁即跟随景宗皇帝,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

西平元年,景宗皇帝即位,授温行俭枢密使,此后一路平步青云,官拜宰相,封信国公。

祖父教子颇有方,信国公府向来家风甚严。

父亲温秉义曾是天子门生,现下在翰林院任中书舍人。

兄长温永昭早年就中进士,此前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

长姐温映屏比她年长十几岁,温阑月还是孩提时,长姐便已出嫁。

温映屏嫁的晖京城梁国公府世子徐青白,两人成亲后多年无子,日子却潇洒。

这徐青白学识一等一的好,就是不喜做官也不考功名,整日里带着温映屏四处寻古迹。

两人立誓要整理出传世的典籍来,温映屏倒也乐在其中。

温阑月因胎中不足自小体弱,自小便得家中众人疼惜。

祖父更是给她购置了一处青山秀水的庄子,取名逸云山庄,温阑月常年居于庄子上养病。

太医张进澄早年得过温行俭资助,从太医院退下之后便去了逸云山庄,专为温阑月调治顽疾。

温阑月聪慧过人,在药罐堆里长大的她久病成医,更是被张进澄收做入室弟子,学得一手行医本领。

三年前,豫北节度使沈延忠,请了祖父故交沈家老太君出山,将独子沈兴旻说与温阑月。

两人在前年正月就定了亲。

这门亲事本就属于下嫁,该是沈家前来迎娶的。只因现下沈兴旻父子在边关鏖战,战事吃紧但婚期早已定下,温家只得安排了一队人马送温阑月此来完婚。

可温阑月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沈兴旻要置她于死地。

她努力回想,信国公府从未与军中同僚结仇,即使父亲为官刚正不阿,也只是得罪一些文官,而他沈家与温家向来无怨。

在溪边愣了半晌,浑身的疼痛再次袭来,肚子也在咕咕叫,温阑月想着先找些可食用的野果子。

清泉上方有一挂瀑布,约有两丈高,下面是一处清潭,清潭旁有不少野果子树。温阑月看此处没有什么路可走,只得顺着藤蔓攀爬而上。

“噗通~”

上边的水潭突然发出沉闷的声响。

温阑月赶紧爬了上去,她伸着脖子远远看着,似乎是个人,从瀑布上方顺水冲了下来。

“难道还有人跟我一样倒霉?”温阑月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