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管理的“根”与“魂”

理解了投资世界的诸多“异象”，构建起了投资哲学的多元化思维框架，是不是我们便能成为优秀的投资者呢？显然，这一切都还止于“术”，止于“形”。优秀投资者首先需要修炼投资管理的“根”与“魂”，也就是最为核心的六大底层特质——正心、明道、取势、优术、合众和践行。

正心

投资是个人认知能力的体现。一个人的格局、认知和投资回报相关联，投资是一个人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综合体现。此观点看似简单笼统，但其实恰恰揭示了投资的本质。牛顿在南海泡沫事件中使早年积蓄亏损殆尽时说，“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轨道，却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南海公司曾经在没有实际业务和收入作为支撑的情况下6个月间股价涨幅高达700%，但社会各界包括牛顿等名人丧失了理智，无视公司的实际经营情况和发展前景，唯恐错过大捞一把的机会，最终南海公司泡沫破灭，股价从最高的1 000多英镑跌到100英镑，投资者几乎血本无归。这种类似的投机情况在中国市场同样普遍，有一句玩笑话“靠运气挣来的钱，最后靠努力给吐出去了”，就是说的这种现象。很多人过去在自己擅长的行业出类拔萃，比如在房地产、煤矿等行业，从事这种行业所需要的能力与进行投资不同，他们带着曾经的经验和自信盲目踏足投资领域，而导致原本凭运气获得的财富最终因他们的能力欠缺而灰飞烟灭。究其根本，这些投资的亏损正是源于投资者缺乏正确的投资价值观，即“正心”。

心之所向，动之所随，价值观的正确与否决定了投资行为的正确与否。投资者的“正心”有3个层次：

一是对自身的“正心”。面对复杂多变的投资世界，做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对投资者而言非常重要。投资者需要保持对知识的诚实，对未知世界的谦逊，不自欺欺人，不盲目自大，不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不因过度贪婪而追逐泡沫，不被一时的挫折所扰，不因过度恐惧而清仓出局。

二是对资金所有者的“正心”。在投资伦理中，对于资金受托人，“受托责任”最为重要。受托责任的内涵即受人之托，为人理财，诚实守信，以义取利，为他人创造价值。但实际上，和受托责任相背离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不少基金为赚取管理费追求管理规模，在市场进入泡沫期后仍然大肆融资。再比如，更为甚者玩“庞氏骗局”、进行“老鼠仓”交易等。

三是对投资标的的“正心”。作为投资者，其应当遵从社会价值观进行投资。早期，许多投资者选择规避一些有悖社会伦理、违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投资领域，例如博彩、烟草等行业。近30年以来，投资者逐步形成了ESG（环境、社会和治理）投资准则。随着全球气候变暖，绿色投资更是成为机构投资者的重要投资方向。

“正心”是投资心性修炼的第一重境界。正心诚意、格物致知是投资的第一原则，是否能坚持该原则决定了投资者能走多远、飞多高。

明道

对于“道”最为深邃通透的诠释来自《道德经》：“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投资中存在基本规律、认知和思维。投资中的“道”是哲学观的体现，是对投资世界客观规律的认知。老子在《道德经》中指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是投资心性修炼的第二重境界。

对投资之“道”的认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由于投资行为来自投资者面对客观世界的主观决策，因此，“道”可分为两个层次：

一是对客体世界的认知。首先，是对宇宙运行之道的认知，具体包括：物质的运动与变化基本规律，信息的生成、传播与集成规律，能量的产生与转化规律，等等。因此，投资者至少需要具有数学、物理学、信息学等学科的知识。其次，是对人类社会运行之道的认知，具体包括：人类的起源与遗传，社会运行与国家兴衰的内在规律，等等。因此，投资者需要知悉生物学、社会学、历史学等方面的知识。最后，是对行业景气度与企业发展之道的认知，具体包括：行业景气循环、技术变迁、供需力量变化状况，以及企业的团队管理水平、产品研发能力、生产管理效率、营销与品牌管理能力等。因此，投资者需要通晓经济学、管理学等学科知识。

二是对主体世界的认知。希腊德尔斐神庙墙壁上镌刻着一句象征智慧的箴言，“认识你自己”。投资者作为决策的主体，在投资中一定要有自知之明，这是自立于世、动而不乱的根本。但事实上，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自知。

一部分原因在于人对自己的认知可分为：知道自己知道，比如自己的资金规模；知道自己不知道，比如明天市场的走势；不知道自己知道，比如潜意识中对于某种风格的偏好；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这反映了人类认知的黑暗区。但遗憾的是，许多人都会高估自己知道的知识量，而低估自己不知道的知识量，这会导致他们在信息处理与行为决策上出现偏差，在金融市场的跌宕起伏中失去自我。

因此，投资中的“道”从决策层面来说，就是投资者做正确的事情，并且坚持做下去。正确的事情是尊重知识，坚守能力圈，承认人性的弱点和理解投资。

取势

庸者谋利，智者谋势，善战者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无往不利。逆水行舟，举步维艰。

世间潮起潮落，月盈月亏，周期轮回，便是“势”。投资领域的“势”就是资产价格的周期性波动。顺势而为就是把握投资世界的资产轮动周期。聪明的投资者能在资产价值被严重低估时投资，而在资产价格高企时离场。

驱动资产轮动的力量极为纷繁复杂。最大的“势”莫过于大国的兴衰。美国政治学者保罗·肯尼迪曾说，大国兴衰的历史永不会停止，领先国家的相对力量从来不会一成不变。沃伦·巴菲特也曾坦言，自己能成为股神，主要是因为自己有幸出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一个逐步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领先大国。

经济周期是驱动资产轮动的主要力量。经济周期的类型繁多，从周期跨度看，有技术创新驱动的50年左右的康德拉季耶夫周期，有房地产波动带来的20年左右的库兹涅茨周期，有资本支出驱动的10年左右的朱格拉周期，还有企业库存调整带来的3年左右的基钦周期。

“势”是基本盘，是客观世界的一种蓄能。金融投资领域的“势”，可以用希腊字母β（贝塔）来表示，比如代表股票市场的股价指数，就是一个数值超大的贝塔，它代表了股市的长期走势。

贝塔曲线不是一条直线，而是波浪式发展、螺旋式上升的一条曲线，它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呈现周期性。某种程度上，万物皆有周期，大到大国兴衰、财富分配、经济运行，小到行业起伏、企业发展等。研究周期最重要的原理是“均值回归”，即人们常说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势能是所有人都可以“免费”获取的长期红利。谁能识别和选择有利的大势，谁就可以“乘风破浪”。中国持续近20年的房地产市场繁荣便是很好的体现。其间，一个人在本金和信用允许的情况下，是否选择买房对其个人财富的多少有着很大影响，这种影响就源自贝塔。

如果继续深究，房价上涨的驱动因素是中国的工业化和城镇化，它反映了时代演变过程中人们生活方式的一种变迁，以及人们对房子的持续性增量需求。许多实体产业和金融机构都因房价上涨享受了同步的周期性繁荣，不管是水泥、门窗和五金等建筑相关领域，还是银行、证券公司等都莫不如此。所以，当工业化和城镇化的进程减速的时候，周期的贝塔就开始均值回归，监管也由松变紧，从金融端的资管新规到实业端的房地产“三道红线”都体现出周期的反噬力，所有力量的合力指向一个方向，这当中不是没有贝塔，而是贝塔进入了另外一个周期。

雷军说，“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风口就是“势”。

优术

孔子曾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投资领域的“器”就是经济金融以及其他行业的专业知识与技能，就是“术”。投资本身是“自上而下”的宏观研判与“自下而上”的投资标的评估相结合的过程。因此，进行投资管理既需要通晓与地缘政治、货币政策、产业政策等宏观因素分析相关的工具，也需要掌握与公司治理、公司战略、财务管理、营销管理、资产定价甚至产业技术等微观因素分析相关的工具，同时还需要掌握计量经济学、统计学、行为金融学、社会学等学科知识。

在不少人的眼里，投资是一个门槛极低的行业。中国约有两亿股民，不少股民说起宏观经济、行业政策、技术分析都头头是道，认为只看看电视、听听股评，会用手机下单，就可以成为投资高手。

事实真是如此吗？

据统计，中国约两亿股民中有6 000万属于活跃股民。2019年至2021年，实现盈利的股民仅有四分之一左右，这基本上符合“二八定律”。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同一期间，公募基金累计实现盈利3.89万亿元。

这一差别的背后是公募基金的投研人员“术业有专攻”。公募基金行业60%的从业人员都拥有硕士及以上学历。投资经理85%以上都拥有硕士及以上学历。而且，公募基金行业的研究员、基金经理花费大量的时间调研公司，就宏观市场交流观点，了解行业趋势。因此，不难理解，在金融市场中掌握信息优势、技能优势的机构投资者大概率可以完胜既缺乏信息又缺乏技能的个人投资者。“术”的高低是决定他们之间胜负的关键因素。

合众

独行快，众行远。面对复杂的投资系统，绝大多数个人投资者终其一生可能也只能窥其一角。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个人投资者注定存在知识的局限与认知的短板。在市场大风大浪面前，投资者的弱点往往暴露无遗，并为投资失败埋下伏笔。因此，机构投资者强调的是团队精神。在体系建设上，机构投资者通过完善的投资研究体系、组合管理体系和交易执行系统，以投资研究驱动资产配置，以资产配置引领投资管理。

大部分投资机构都采取团队协作制而非明星制构建团队。团队中既有宏观、策略、行业、金融工程等方向的研究员，也有基金经理、投资经理和交易员等，同时其还从大量的外部咨询机构、投资银行分析师等处获取信息。

一级市场的投资同样是系统工程。一个并购项目往往涉及行业技术、政策、财务、法律、税收和环保等领域的问题，需要通过大量内部投资经理、外部专家顾问和中介服务机构数月的协作才能完成。美国著名的A16Z风险投资机构在高科技领域的投资布局甚广，其秘密武器就是数年之内编织出的一张由600多个科学家和企业家组成的网络，他们能够在行业趋势、技术创新等方面提供深刻的洞见，协助机构做出投资决策。

《学记》有言，“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投资行业庞大而烦琐，投资者需要以开放的姿态不断吸收和整合新的消息。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不能与其他人合作，那么他很难走远。

践行

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投资本身是一门实践科学。正如我们在岸上学习游泳，永远也学不会一样，要学会投资，我们就需要拿出真金白银，在市场的大潮中扑腾，呛几口水，才能领悟市场的残酷与自身的不足，才能反思学习，提升认知与技能水平。

一位管理上百亿美元资金的全球私募基金合伙人曾告诉我，一名优秀的投资经理是以上千万美元的投资损失为代价成长起来的。说一千道一万的效果，往往不如一笔巨额的损失给人带来刻骨铭心的痛苦，以及痛苦后的反思、复盘、提炼与升华的效果。金融市场中，能坚持到最后的往往是经历了几轮潮起潮落周期的投资老手，他们既能理解市场大涨大跌背后的规律，也能洞悉人性的贪婪与恐惧。

《庄子·逍遥游》有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尽管人类在浩瀚世界中已是万物之灵，但人类五官感知的仅大约占宇宙存在形式的4%。量子物理发现，宇宙中更多充斥着的是暗物质与暗能量，而人类对此毫无感知。我们每个人都受限于自身所处的时代，受限于自身的认知能力。人生是一个认知迭代的过程。认知水平的提高才是成功的基础。洛克菲勒曾说，财富是对认知的补偿。投资本质上是认知能力的变现。我们只有提高认知水平，把握投资的底层逻辑，构建自己的投资思维框架，方能在投资世界中行稳致远。

[1] 罗伯特·希勒同2016年版《动物精神》的作者之一罗伯特·席勒。——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