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狩猎

在提出问题后，庄吾便缄口不言，等待着她的回答。

先前在旅店一楼相遇时，五月雨薰示意他保持常态，同时却用手势来向他传达信息。

当时他猜测，她是为防止两人的交流被窃听，才采取了这种举动。

“猎隼没有在黎明界中知晓他人对谈的手段，何况我们还借助了程序进行连接。现在的通话是绝对安全的。”五月雨很快回应道。

庄吾向前看去。此刻，红狼正背对着他。他的背影蒙上了一层淡灰：在黎明界中，一切颜色都会淡化，扭曲，他们原先纯白的制服此刻褪作淡灰，如同由灰烬编制而成。

“那么，那句‘小心猎隼’，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说，猎隼会背叛我们吗？”

“不。”她平静地回答道。“这一点我无法断言。”

“我的能力与操作信息有关。因此，我对信息的完整与否有特殊的直感。”

“你还记得猎隼最初在车上的训话吗:从那时开始，他就在隐瞒某些关键的信息：某些与虫疫有关的信息。”

“我无法确认他是否想以此加害我们，但有理由提高警惕。”

庄吾发觉，她始终保持着陈述的口吻。即使是意识交流，她的回应也无法听出情绪起伏。

他忽然产生些许好奇。“你应该也附身在了此界的同位体上吧。似乎从一开始，你就很少和其他人交流，是为了安全起见吗？”

“只是一部分原因。”她很快回答道。“在选择执行者的介入方式时，程序往往会采取最合理的方式。如果是以不继承记忆的形式介入，那就说明没有继承的必要。”

“考虑到这点，此界的同位体大抵会是沉默寡言的人，亦或人际关系淡薄——也可能两者皆是。”

“原来如此。”庄吾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这个，她才一直扮演着寡言者的角色吗？虽说这个世界原本的她也的确是这般性格就是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

思忖片刻后，庄吾说道：“同为执行者，之后也多多指教了，搭档。”

或许是并未预想到他的话，她一时没有回答，似乎有些愕然。片刻后，他再次听到了那澄澈的声音。

“当然。”五月雨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带上了淡淡的笑意。“那么，之后也多多指教了，搭档。”

......

“找到了。”红狼抬起头，看向上方的某处。

此刻，他们仍在黎明界中。

尽管黎明界与现界分隔两侧，但两界之物仍能相互感应。用红狼的话来说，每个生物都会散发出不同的波长，而在黎明界，这些波长会比现界更易感知到。

“那些异类的波长，就像是混进满盆红球的粉球，只要看到就能辨别出来，反倒是寻找需要花费时间。”红狼转头说道。

庄吾闭上眼，用自身的感知去触碰上方的区域。那里似乎是一栋居民楼，诸多杂乱的气息混作一块。当集中精神时，他也的确感受到了，某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波长。

“从左往右第二栋居民楼，第四层。”

手心中的银色五芒星再次亮起，连通黎明界与现界的门扉被打开。庄吾从扉中一跃而出，看也不看便横挥一刀。

下一刻，尖锐的、仿若刮擦玻璃的凄厉哀鸣刺入耳膜。

在怪物的凄鸣中，还混杂着某个重物落地的声音：那是守夜者制式皮靴踏地的回响。在他跃出门扉的同时，红狼也一同脱出黎明界，落在了怪物的背后。

低头避开荡来的锋利前肢，庄吾连踏数步拉开距离。直至此时，他才看清怪物的全貌。

狰狞、可怖、庞大。任何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都不会将其视为自然生物：

黑紫色的几丁质外骨骼覆于瘦长躯干上，宛若甲胄般的外壳边缘锋利尖锐。八根长枪般的虫肢连接在它肥硕的尾部，铡刀般的骨质前肢于它身前垂下。

在它的头颅上，原本六颗的暗黄色眼球已经被剐去一颗，蓝绿色的血液从创口汩汩流下。它怨毒地俯视着庄吾，这个剐去它眼睛的人类。

庄吾扫视着这个狼藉的房间。沙发被从中撕破，玻璃桌砸的粉碎，地板遍布划痕。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看到血迹和尸体。

或许这只异虫在变异之前便一人独居，又或许它只是刚刚转变不久，还未来得及开始捕食。

只是，它又是如何转化为异虫的呢？

沉闷如雷的爆鸣骤然炸开，刺鼻的硝烟气息霎时充斥这个狭窄的空间。透过怪物右肩上碗口大的空洞，庄吾看到了红狼满不在乎的眼神。

他抬起铭刻着繁复花纹的银色短铳，青黑色硝烟于铳口上升。“别在意闹出动静的大小了，速战速决吧。”

守夜者的行动，往往是以两人为单位组成小队。与其说是在分散战力，倒不如说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化发挥出队员的个人战力。

守夜者中没有弱者。当化整为零时，他们便如同涂毒的利刃：灵活、精确、致命。

“我知道了。”庄吾点头应道。

或许此时此刻，隔壁的居民正用耳朵贴着墙壁，提心吊胆地聆听着此番的动静，也许还有人正通过墙上的孔隙窥视着这里——但的确，这些无关紧要。

只要处理好眼前的状况即可。

庄吾抬起双臂，长短略有差异的银色短刀于身前交错，构为狰狞的银色十字。

银色枭面上泛起金属的冷光。

在他的眼中，异虫的动作迟钝缓慢，如同被封在琥珀之中。冻气已经侵入它的身躯，此时此刻，它只是一团被甲壳裹住的软肉。

而在异虫眼中，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坚硬如钢的甲壳被瞬息破开，银白刀光如暴雪撕碎视野，躯体的每一部分都在飞速失去感知，就像是浸入冰冷的湖中。

裹在白霜中的肉块散落在庄吾脚边。他的目光在遍地的骨肉残肢上停留数秒。随即，他拾起桌布，拭去刀刃上凝结的蓝绿色体液。

“呵，”红狼咂舌道，“你的战斗方式永远都让人印象深刻，明明只要破坏它的思维中枢就行了。”

“一点个人习惯罢了。”庄吾随口应道。他推开卧室门，视线扫过其中的每一样事物。倏地，一样放在床头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看不出你还有当侦探的兴致啊？”见庄吾并未回应，红狼有些好奇地走了过来。“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这个。”庄吾拿起床头的那样事物。那是一尊巴掌大小的木质雕像，粗略看去就只是寻常的床头摆件——如果忽略它的模样的话。

这是一尊怪异的虫类雕像。它不存在形似头颅的部位，只有一张细长的裂口自颈部延伸至腹部，两侧凸出尖利的细齿。

庄吾凝神打量着雕像。先前那只异虫的样貌，清晰地划过他的脑海。若是无视那张狰狞的裂口的话……

两者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