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虫与阵法

“都安静。”

沉思之际,庄吾忽然听到车头传来的低沉声音。

开口者正是那坐姿如军刀的男人。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厢倏忽间安静下来。“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你们难道是来过家家的吗?”

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而后,一个人举起了手。“欸,头儿,但是我们不是来铲除邪孽的吗?如果只是邪孽的话……”

迎着对方冰冷的目光,他缩了缩脑袋。“邪孽的话,应该,其实是相对简单的任务吧。”

“归根到底,邪孽也就是凡人身上发生了一些突变而已。我们不是还和更凶恶的东西战斗过吗——异教徒的渗透、神话生物的子嗣、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所以,也没必要这么严肃……吧。”这人的声音不知为何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庄吾认出这人就是方才找他搭话的家伙。这人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鼻梁两侧有些淡淡的雀斑,看上去颇为年轻,最多也只有二十出头。

“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阿廖沙?”那人扫视一圈,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得低下头。

“我们是守夜者,教会的利刃。但我在这里看不到利刃,只看到一群毫无警戒心的蠢蛋。”

说到这里,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有些无奈。“你们记好了,这次的邪孽非比寻常。教会投入的前两支小队都失去了联络,这才把我们守夜者派遣到了这里。”

“这次的任务极为凶险。我不希望我的队员,因为缺失警惕心而在这里白白送命。”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还有,别叫我头儿,叫队长。”

“好,好的。我知道了头儿。”红头发的家伙呆愣愣地回答道。

队长转过身去,看向车窗外。

“所有人,检查行李箱,确认装备状态,根据分发到的面具确认行动代号。十五分钟后,大巴会到达密恩市。所有人按照原先分配的任务行动。”

车厢中响起陆续打开行李箱的脆响。

队长与阿廖沙的对话在庄吾脑海中盘旋。他弯下腰,如周围的人一般打开行李箱。

两把银色短刀被皮带固定在行李箱的一端。一把相对窄长,刃缘颇薄;另一把刃身较宽,一侧排布有尖利如锯齿的倒刺。

折叠整齐的白色制服放在行李箱的底部,其上袖章的金色十字标志分外醒目。制服的旁边是一个方正的皮匣。

手指与制服的布料相触,指尖竟传来近似金属的坚韧触感。

一副面具放置在制服的中央。银色、金属材质,下端带着弯曲尖锐的短喙,让人想到猫头鹰。

队长的声音从车头传来。“经过圣堂预言者的评定,这次的邪孽强度为贝塔级。”

“其代号为:虫疫。”

“哎,怎么就和你这个闷罐头分到一起了。”红头发的阿廖沙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庄吾这人颇为乏味。

这人百无聊赖地靠着椅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中的物事:红色的、金属材质的狼形面具。这是在任务开始前,他所被分配到的面具。

庄吾没理他。他推开旅店的窗户,干燥的阳光投入房间内。瓦蓝的天空中几乎不见云絮,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在更远处,灿金色的海岸线隐约可见。

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拂过面颊。庄吾眯起双眼,看向天空,心中思绪翻腾。

“虫疫......”庄吾低声念出这个词汇。

这是守夜者小队对目标邪孽设置的代号,行将引发这个世界末日的祸源——也是他即将面对的东西。

“喂喂,在发什么呆呢。不是还要布置法阵吗,我们也差不多该干活了。”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庄吾转过身。红头发的家伙正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取出大大小小的包裹。

“咱们负责的是法阵外圈的一部分,核心部分是队长亲自布置——虽说是这样,不过你也别想着摸鱼啊,若出了差错,也是会有大麻烦的。”

......这话对你自己说才更贴切吧。庄吾正欲开口,却见他抬起一根手指,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还有,现在是任务期间,就别叫我名字了——我的意思是,你得叫我红狼,因为这就是我这次的代号。”

他脸上难掩笑意。“水濑或者海象之类的白痴代号,我已经受够了了......如何,红狼这代号,是不是听着很帅?”

“……姑且是吧。”庄吾扭过头去。

“对了,你代号是什么来着?”红狼挠了下巴,扭头问道。

“银枭。”他简单地回答道。

根据面具的样式取代号,似乎是守夜者小队不成文的规定。庄吾瞥了眼自己敞开的行李箱,那副银色的猫头鹰面具仍放在叠起的制服上。

银枭,银色的猫头鹰。

听起来姑且还算顺口。

“我准备下楼买瓶咖啡,要给你带一瓶吗?”庄吾看向红狼。

似乎是懒得等庄吾,这个红头发的青年已经自顾自地拿出炼金材料,在地上画起了花纹繁复的法阵。

“好好,去吧。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认真学法阵构造,你们这些赐福者真的是.....”红狼耸了耸肩,“劳烦带罐加炼乳的,谢谢咯。”

庄吾把零钱投入自动售货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他弯腰拿起咖啡罐。

尽管是旅游旺季,旅馆的一楼却看不到什么人:守夜者把这栋两层的小旅馆整个包了下来,让其他游客只能看着没有空额的房间名单发愣。

之所以下来买咖啡,当然不是出于同事间的体贴。红狼说的很准,他的确对所谓的魔术和法阵一窍不通。如果硬着头皮上去,只怕会露出马脚。

所幸的是,这个世界的他似乎也在这方面颇为薄弱,以至于红狼甚至对此习以为常。

至于他提到的赐福者,或许就是教会对能力者的称呼。

正当庄吾思索之际,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能麻烦让一下吗?”陌生的、如同冰片相击的清脆声音从身后传来。

庄吾正欲侧移一步,为身后的人留出空间,上衣口袋处却倏忽传来灼热的触感——硬币微微颤动起来,其表面变得滚烫。

他压住扬起的眉毛,掩盖面上的惊色。

庄吾不动声色地后退数步。他拉开咖啡拉环,佯装饮下半瓶咖啡,双目却在审视面前的来者。

若要说她的特征,无疑是其发色与瞳色:淡紫色的长发让人联想到盛开的丁香,深紫色双眸却带着某种冰冷的、近似无机质的质感。

庄吾对她有一些印象。先前在大巴上时,她是少数没有参与到交谈中的人——或者说,在整个车程中,他都未见到她开口说话。

“怎么,有事吗?”似乎是注意到了庄吾审视的视线,她平静地问道。然而,就在她无声无息举起的手中,庄吾分明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那是一枚灿金色的、两面花纹如同眼眸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