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共生

“白苓，”庄吾喊出她的名字，“抱歉，”

“从十二点三十开始，我每隔一刻钟就会来你这里一次。”她将散落的发丝捋至耳后，“如果你刚才不回那条消息，我大概会一直在这里等到天亮。”

那对琥珀色的眸子笔直地刺向庄吾，让后者不自觉地移开目光。“你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吗？如果是，作为同伴，我也自认为能为你做些什么。”

“姑且是。”沉默片刻后，他回答道。“但已经解决了。”

白苓凝视着他的面孔，似乎是在分辨其话中真伪。“最好是这样。”

“今天下午六点左右，特事局将怀溪路的地下车站完全封锁，甚至用人类驱逐术让周围的民众无意识远离那一处。根据特事局的活动规律，只可能如此认为：在怀溪路地下车站，出现了某个值得特事局为此而大动周折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亦或是类似的某种东西。”

“而我记得，那里是你回家所必经的一处站点。”

白苓向前一步，将两人脸庞的距离倏地拉进。在那对水镜般的眼眸中，庄吾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在那里遭遇了什么，对吗？”黑发少女的声音分外清晰。“庄同学，请回答是——或者不是。”

果然。庄吾在心中叹了口气。在看到那串未读消息的时候，他就大致预判到了这样的情景。因此，他也提前想好了回答的措辞。

“是。”他坦率地说道。“但现在暂时没有时间去详细说明。如果你想知道，我之后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白苓并未作出反应，只是漠然地直视着庄吾的面孔。数十秒后，她才退后一步，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白苓的神色看上去颇为平静，似乎方才冰冷的漠然仅是错觉。“我们是同伴，而同伴之间应当相互扶持，不应该有所隐瞒，不是吗？”

“的确如此。”庄吾回应道。他暗中松了口气。

白苓，与他就读于同一所高中的同学，既是班长与优等生，同时也有着出众的外貌。因此，她在学校中备受瞩目。

但实际上，她与庄吾是同一类人。

两人最初的相识，远比他们在高中作为同学还要更早。当时的情景颇为复杂，两人甚至以置对方于死地为目的相互厮杀。但在最后，两人达成了共识，结成了同伴——作为猎人的同伴。

暗中大肆活动的非人类罪犯、野心勃勃的邪教徒、由于意外被召唤出的神话生物、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恶魔……这些都是两人猎杀的对象。

庄吾之所以会着手去做这件事，背后有着颇为复杂的原因。

但对于白苓来说，她的动机却简单的多：“捕食。”

事实上，这也是她与庄吾成为同伴的契机。

“如果你做好了准备，那么现在就可以出发。”白苓轻盈地绕到他身后，把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倏地，白苓低下头，将面孔抵置于他的背部。她如猫儿般轻嗅着他的后背，鼻尖微微耸动，而后，那对好看的细眉皱了起来。

“奇怪，为什么你身上的‘暗’淡化了这么多。”她的语气有些困惑。“我记得在白天的时候，你体内的‘暗’应当比现在多得多才对。”

“原因？”白苓漠然地问道。

“我不知道。”庄吾干脆地回答道——他的确对她口中提到的事一无所知。

见庄吾的态度颇为坦诚，白苓也不再多问。

关于白苓口中的‘暗’，倘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存在于知性生命精神体内的，一切意识层面黑暗的结合体。某种浑浊漆黑的、近似淤泥般的东西。”

——而这种‘暗’，便是她的食粮。

白苓并非纯血人类。在她的体内，有着大约四分之一非人之物的血统。据她所说，那似乎是某种已然被世人忘却名字，以宵暗为食的妖魔。

只是她并未在这方面透露太多，庄吾也没主动询问。等到她愿意开口时，他自然就能知道；若是她缺乏这方面意愿，那暂时将其搁置也未尝不可。

“那么，趁着还有时间，出发吧。”庄吾平静的说道。“如果让目标安稳地活过今晚，那只会让人徒然地感到不快。”

他抬起右手，苍白的冰霜于面孔上凝结，将整张脸庞完全覆盖。

“所以，让我们去杀掉他，”他平静地说道。

“当然，”她轻盈地笑道，“那么，请准备好。”

于是，浅灰色痕迹于空间中浮现，灰色细尘流泻而下。

庄吾感到某种细碎轻盈的东西覆盖上身躯，如同活物一般向上攀附，将他的眼鼻口耳尽数覆盖。但他早已习惯这种感觉，默然地任由灰色将他的感官完全遮蔽。

随即，漆黑取代了灰，知觉几乎被完全封闭，仿佛被关入无光的密闭空间中。在这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一的触感来自背后环住他腰部的那双纤细手臂，冰凉柔软的触感自其上传来。

“庄，你似乎非常信赖她。”倏地，柒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在这种五感被近乎完全封闭的情况下，你的身体几乎毫无防备，哪怕是持着水果刀的孩童，都能轻易地取走你的性命。”

“但你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安危托付给了这个女孩，是因为她是你的同伴吗？”

庄吾了沉默片刻。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绝对不会危害我的人，那应当只存在两位，”他平静地说道，“我的姐姐，还有她。”

“——白苓。”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柒的声音似乎带上几分困惑，“如果是姐弟之间的亲情，那么姑且可以理解。但是......”

“如果有必要，我会为了她承担生命危险。同样的，她也会在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为我而承担性命之危。”

意识之中，庄吾平静地回答道。

“这并非因为我们存在着诸如恋爱之类的情感。恰恰相反，我与她之间的关系远比这要直接的多，也更本质的多。”

“仿佛地衣中的蓝藻与真菌一般，离开对方便无法活下去。这也是我与她之间的关系。”

他吐出的字眼冰冷漠然，仿佛凝结的冰于地上碎开。

“——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