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榜题名时
北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三月。首都东京(又曰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
春风抚摸着汴河两岸的隋朝柳,摸出一片翠绿,柳枝软绵绵、娇滴滴、懒洋洋地卖弄着它的婀娜,远远望去,如烟如幻。河湖之畔,城墙内外,草色青青,百花竞放。碧桃红,红得妖;玉兰白,白得娇;连翘黄,黄得俏……各路花仙张开笑脸,敞开心扉,在向你招手;鸟儿双双,在空中追逐,在林间呢喃。喜鹊筑新巢,燕子衔新泥。开封的“市民(坊郭户)”有游春之俗,或坐车坐轿,或骑马骑驴,或安步当车,一团团,一伙伙,涌出城门,涌向郊外,投入春的怀抱。
大自然的春天令人陶醉,但这一年,还有另一个春天更令人神往。
文人的春天
本年是大宋王朝的科考之年,来自全国的数千名举子,此时已经过了礼部试,千余名通过者的名单新鲜出炉。虽然他们还只是准进士,但只要再过一关,即通过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廷试),就正式成为进士了。
在唐朝、五代和北宋初年,殿试尚未成为定例,礼部试一榜定乾坤,因此,进士把主考官目为座师,官僚中也容易形成以座师为中心的小集团。有鉴于此,宋太祖从开宝五年(972)开始恢复殿试,目的是以此证明进士乃“天子门生”,而非座师学生也。宋代科举分三级:第一为发解试(相当于明、清之乡试),在各州或太学举行;录取者“发解”赴京参加礼部试(又称省试,相当于明清的会试);录取者最后参加殿试。殿试只考“策”一道,除太祖曾淘汰过两人外,以后再没有一人被淘汰,但皇帝多半会找一个理由将礼部试的头名(省元)降等。总之,状元是要由皇帝钦点的。
本年是宋朝建国第七十八年,本届科考是第三十九届,是仁宗(赵祯)朝的第五次开科。我们的主人公司马光就在这批准进士之中。他二十岁,陕州(今山西夏县)人,今年首次参加科考。与他同时录取的还有范镇、石扬休、庞之道、吴充、孟翔等人。在礼部试与殿试之间,有近一个月的间隔。这段间隔正是游春赏景的大好时光,准进士们岂能放过!
种种原因让司马光、庞之道、范镇和石扬休等凑在一起,到哪里去玩呢?原后周宗室柴宗庆诗曰:“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却梁园总是村。”梁园是开封之代指(另指商丘),意思是与开封相比,其他地方再繁华也是村庄。《东京梦华录》的作者孟元老则用“花阵酒池,香山药海”来形容其市井之繁华。当时开封已有“十厢一百二十坊”(厢、坊为行政单位,约分别相当于今之区和街道),常住人口超过一百万,是中国和世界最大的城市,有的是好玩的去处。全城有八大瓦子,在瓦子里,可以召妓陪酒,欣赏“百戏”。宋代妓女有官妓(营妓)、民妓(私妓)之分。民妓档次较低,俗称“猱儿”(猴子名),只可骑驴而不可乘马、坐轿;官妓即“女伎”,是在官府注册了“乐籍”的歌舞演员,俗称“弟子”。“弟子”只为官府服务,但举子们只要发一个邀请函(“仰弟子某某到某处祗直本斋燕集”)就可随叫随到。因文人地位高,靓女傍文人恰似今之傍大款。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弟子”的要价之高,连宰相寇准的爱妾蒨桃也为之咋舌,作诗云:“一曲轻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所以,不掂量口袋里的银子,是不敢给“弟子”发请柬的。状元楼下的朱雀门至保康门一溜都是秦楼楚馆,一般的举子会去那里找“猱儿”。“猱儿”虽然价格便宜,但颇善解人意,很会看客唱曲,自从礼部之后,一阕《鹧鸪天》成为当家节目。词曰:
五百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绿袍乍著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
龙作马,玉为鞭。花如罗绮柳如绵。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成何体统?司马光对一些举子的放浪形骸而感到脸红。他在笔记《涑水记闻》中批评此年科考“举子多不如仪”。“不如仪”就是不讲规矩,除举子行为不端外,还有跨州“发解”(类似今之高考移民)的,有非举子硬闯考场的。
大相国寺也是文人常去的地方。此寺规模宏大,仁宗时有六十四院。去那里可参禅拜佛,可在幽静的单间品茶饮酒,还可逛全国最大的文化市场。新书出版最先在此上市。寺东“荣六郎印书馆”印书质量上乘,深受文士喜爱。但这里更像老北京的天桥,花鸟虫鱼,卖唱卖艺,卜卦算命,坑蒙拐骗,各色俱全,尤以小偷名冠天下。仁宗曹皇后来寺进香,刚上台阶,挂在脖子上的一串念珠竟不翼而飞。此物价值千缗,仁宗闻讯大怒,将皇后的随行人员全部抓捕,终未能破案。相国寺虽然好玩,但举子们考前去求过神,考上后去谢过神,不必再去了。眼看早发的红杏已开始凋零,落英纷纷,春光不等人,而殿试一过,大家就要各奔东西,这可是大家在一起的最后一个阳春。司马光等人决定去郊外踏青,登古吹台。
赏春古吹台
古吹台位于开封城东南三里处,高广均约十余丈。台为西汉梁孝王刘武(景帝弟)所筑,以延揽天下英才。著名文学家邹阳、枚乘、司马相如等先后投其幕下。这个典故吸引历代文人墨客前来登临怀古,以至有“不上吹台,枉来梁园”之说。
司马光一行出南薰门,由西向东,往吹台而去。前面有民居掩于茂林修竹之中。在一幢民舍的墙上,贴着一张《小儿击瓮图》。孟翔见到后不禁喊道:“诸君请看,君实(司马光字)兄的故事贴在墙上。”这幅画画的是司马光砸缸救友。那是十三年前的事:几个小伙伴一起在院子里游戏,院中有一口装满水的消防大缸,一顽皮小子爬了上去,不慎掉进缸里。其他小朋友都吓跑了,七岁的司马光急中生智,搬起一块石头向缸砸去,于是缸破水泄,小孩得救。有画家据此画成《小儿击瓮图》,聪明的出版商将此图刻板印刷出售。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因此广为流传,把他捧成了人人夸耀的“童星”。司马光说:“击瓮救友,乃情急之中,发乎天性之举,未料却因此而为名所累。”的确,自从《小儿击瓮图》问世以后,但凡与生人交往,他一报姓名,人必惊曰:“击瓮救友之司马光乎?”几个人正说着,突然从村舍中传来读书声,是学生跟着先生在念。读的据说是当今皇上之父、真宗赵恒写的《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家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是劝学,还是“诱学”?宋代许多人就是在这首《劝学诗》的“引诱”下寒窗苦读,从而金榜题名的。读书能当大官,始于宋朝。
孩子们的读书声渐渐远去,司马光一行来到吹台。对多情善感的文人来说,吹台的历史恰似一副催化剂,能激起胸中的千般情思,万顷波澜。唐代的三位大诗人,李白、杜甫和高适,曾在秋天同登吹台,留下了满腹不平的慷慨悲歌(明人建三贤祠以纪念)。最著名的是李白的《梁园吟》。不知是谁哼起了其中的句子:
……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
李白在这里用了两个出自梁园的典故,第一个是信陵君广揽人才,善待夷门守侯嬴,后来侯嬴为之策划了窃符救赵的壮举;第二个就是梁孝王延揽枚乘、司马相如(枚马)的故事。可惜,眼下信陵君的坟已成耕地,梁孝王的事迹也随汴水东流入海。重视人才的君王走了,想起来就让人泪湿衣衫,还是花钱买醉吧!
一行人抚今追昔,不禁感慨系之。司马光说,高、李、杜同游吹台,乃惺惺相惜也。时为唐玄宗天宝三年(744)。高四十五岁,李四十四岁,杜三十三岁。三贤尚无功名,皆为布衣。李白辞官云游;杜甫应举落第。此后,高适五十岁方中进士,杜甫则从此不再应举,靠献诗赋以糊口,“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1],真是满纸心酸事,读来泪沾襟……
司马光说完,石扬休接过话头说,大唐史称盛世,高、李、杜诸公,皆时贤英才,朝廷竟弃之如敝屣。若在唐季,类我者不堪矣!
没错。石扬休是四川眉州人,少年成名,十八岁乡试(考举人)第一;却大器晚成,四十三岁才考中进士。如在唐代,还须经过吏部试和铨选才能授官,他这一辈子也许当不上官了。
科举虽肇始于隋炀帝大业三年(607),但在隋唐两代,如无达官贵人推荐,士子是没法参加考试的,而且即使考中进士,还可能被吏部试和铨选挡在官门外。韩愈文章道德天下无双,先后四次参加科考,从十九岁考到二十五岁才考中进士,名列第十三,但九年后才成为命官。其间,他三次参加吏部试,均未通过;三次上书宰相,未得一字回音;三登权贵之门,均吃闭门羹。二十九岁时经董晋推荐任宣武节度使观察判官,但此官属招聘性质,非朝廷任命,他直到三十三岁时才通过吏部试,次年通过铨选,授国子监四门博士。宋与唐相比,科考有了五大显著变化:
第一,无须权贵推荐,不分贫富贵贱,均可参加科考。在本届科考前,已有如李迪、吴育、范仲淹、欧阳修等穷苦出身者高中进士,并位居宰相或执政大臣。
第二,赶考经费,凡“发解”之举子由各州补贴路费,有的州还派船(黄士船)、派车送举子赴京,而唐代完全由个人负担。
第三,进士录取的数量大大增加,唐每次录取数名至三十名,宋从太宗开始,每科录取数百上千。淳化三年(992)一科,参考一万七千三百人,录取一千三百余人,此后屡有超千人者(含诸科、恩科)。录取率高,相对好考。
第四,录取即授官,发给绿袍(九至六品之官服)、官帽、朝靴、笏板(官员上朝所持之长形记事板)。太宗在新科进士赴任时,每人赏钱二十万。王化基上书毛遂自荐,太宗临时开特科,命他与“嘉士”李沆、宋湜一起中书应试。试后各赏钱一百万,听说李沆家贫,又另赏三十万。据欧阳修说,初授官的待遇就超过一个中等地主。
第五,重用进士特别是甲科进士。太祖赵匡胤说“宰相当用读书人”。在司马光中第时,状元当宰相的先后有吕蒙正、王旦、李迪,不久后有宋庠,其中吕蒙正及第后仅十一年即当上了宰相,从他开始,所有宰相都是进士出身。穿绯色官服(四、五品)和紫色官服(三品以上)的文官多是进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宠章殊遇,前所未有”。
因此,许多贫寒学子才有了出头之日,即使如司马光这样的“高干子弟”,也因此才有更光明的前途。宋代沿用了前代恩荫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可以“恩荫”,不经考试即可授官。庞之道和司马光十五岁就荫了官,但恩荫官因“无出身”而被人鄙视。唯有考中进士,才算“有出身”,才可飞黄腾达。故司马光诗曰:“男儿努力平生志,肯使功名落草莱。”[2]“功名”者,进士也。
有比较才有鉴别。宋代的士大夫政治与前代相比,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唐代是门阀政治,唐末、五代是军阀政治,飞扬跋扈的藩镇公开叫嚣:“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3]读书人如果不想终老山林,只有投靠在藩镇帐下摇尾乞怜。对读书人来说,唐是人间,五代是地狱,宋是天堂。所以,他们对朝廷有一颗感恩的心。司马光的一首《和孙器之清风楼诗》颇能表现当时的心情。诗曰:
贤侯宴枚马,歌鼓事繁华。晚吹来千里,清商落万家。平原转疏雨,远树隔残霞。宋玉虽能赋,还须念景差。
宋玉呀宋玉,如果你看到了我大宋美“景”,你的赋将是另一种样子啊!有人背出赵匡胤的名言:“天下广大,卿等与朕共理”!司马光等人登高望远,颇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和自豪感。
他们走下吹台,东行数里,来到一湖边,见渔舟牧笛,鸟飞鱼游,野趣盎然。湖畔有村,村中酒旆招展。他们在酒家小憩后,出来坐船游湖。司马光的一阕《阮郎归》,或许是作于此时吧?
渔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闲。绮窗纱幌映朱颜。相逢醉梦间。松露冷,海霞殷。匆匆整棹还。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寻此路难。
(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歌曲艳丽》)
词中的“朱颜”是虚拟的美人还是实在的“弟子”,我们已不得而知。好了,玩够了,该回城了!
御赐琼林宴
范镇是本届礼部试的省元(第一名),但一路上心思重重。为啥?仁宗说了,要降他的等级。
他比司马光大十二岁,成都华阳人,父亲是个小吏,知州薛奎发现他文章写得好,特准他在府衙上学。薛奎调京任御史中丞(御史台之长),携之来京,有人问他从四川带回什么宝物,他说:“唯带一伟人,当以文章名世。”他通过参知政事(副相)韩亿,以门下士的名义将范镇荐入太学,与韩亿的四个儿子一起读书。可本次科考伊始,就有人告御状,说开封府参加“锁厅试”(现任官考进士)的考生陈博古文理不通,必有猫腻,牵扯到韩亿。仁宗密诏,令将陈博古及韩亿四子并门下士范镇的考卷作废。但主考官、翰林学士丁度不干,上疏说:“范镇文章久扬名场屋(学界),非依附权贵博取虚名者。”仁宗让步,说可不取消资格,但录取名次须降等。当时科考已实行糊名制,考官只能看到考卷而见不到考生姓名。主考丁度等人评卷结果,范镇名列第一。这简直有点跟皇帝对着干的味道。范镇有一个强烈的预感,主考官越是让他当第一,殿试后排名就越会往后靠。司马光不知该如何来开导他,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太祖时一年科考,王嗣宗与赵昌言考得都不错,两人在御前争当状元。太祖要他俩徒手搏斗,谁胜给谁。赵昌言秃发,王嗣宗猛地抓下他的幞头(头巾)扔在地上,上奏曰:“臣胜。”太祖大笑,即以王嗣宗为状元,赵昌言为榜眼[4]。
范镇听罢,释然。赵昌言没当上状元,后来却当了副相。司马光是想告诉他,不必把名次看得太重。
三月十七日,宋仁宗亲临崇政殿,试礼部奏名进士;十八日,试诸科;十九日,试特奏名。仁宗时年二十九岁,本当精神焕发,但司马光远远望去,见他倦态明显,仿佛是睡眠不足。二十三日开进士榜,从头到尾唱名,听到唱名后,考生要答“到”,然后站入录取者行列(这个规矩后来有改变,考生无须到场,可派人看榜)。第一名(状元):“扬州吕溱”(姓名前加户贯,防同名同姓混淆)。唱过头三名,仍无范镇。身边人使劲推他,要他出来声辩。这是有先例可循的。天圣二年(1024)和五年(1027)科考,吴育和欧阳修分别考中“省元”,殿试后公榜,不在头三名中,他们都当场大声抗辩,被排在第四。范镇此刻却如无事一般,只是默默地听着。第六名点到了“陕州司马光”,却没人答“到”,重复三次后,他才站出来。他替范镇焦急,走神了。直至念到第七十九名时,才听到了“成都范镇”。省元被如此降等,前所未有;像范镇这样默不作声,也前所未有。他开了一个先例,此后开榜再无人声辩。司马光由此对范镇尤为敬重,成为终身朋友。
本届科考,进士:甲科(“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录二百名;乙科(“同进士出身”)录一百一十名;诸科:取五百七十九名;恩科(特奏名)九百八十四名[5]。以上共一千八百七十三名,都算金榜题名,但含金量区别大矣。最高的是进士甲科,最低的是恩科。恩科颇似体育比赛中的安慰奖,或因已连续考了十五次,或虽未满十五次但年龄已达六十岁,便自然录取。本届甲科进士,有两人后来当了宰相:吴充、司马光。但当时轮不到他们出风头,风头最劲的是状元吕溱,刚一公榜,御赐的车马、车夫就来了。此例为真宗所开。大中祥符八年(1015)科考,真宗见状元蔡齐一表人才,一时心血来潮,下诏金吾(皇家警卫部队)给他配“驺(车夫)从(随从)传呼(通信员)”,并着为令。现在,吕溱坐着御赐车马出来,引来万众瞩目。宋人田况在《儒林公议》中记载:
尔后状元登第者,不十余年皆望柄用……每殿庭胪传第一,则公卿以下无不耸观,虽至尊亦注视焉。自崇政殿出东华门,传呼甚宠。观者拥塞通衢,人摩肩不可过……至有登屋而下瞰者……洛阳人尹洙(名臣),意气横跞,好辩人也。尝曰:“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
这段话说得很明白,即使你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儿皇帝石敬瑭割给契丹之地),其荣耀也不抵状元及第。这就是宋朝,重文抑武的宋朝。不过,本届状元吕溱迂腐无能,后来未等发迹就病死了。
按照惯例,放榜后皇帝要在琼林苑设宴招待新科进士,是谓琼林宴,又称闻喜宴。上榜者一律换上绿色官袍,戴上官帽,穿上朝靴赴宴。琼林苑位于顺天门大街西北,与北面的金明池相对。琼林苑崇文,金明池演武,太祖以此彰显文武之道。但在真宗之后,金明池变成了水上表演场所,琼林苑周围被商家店铺所占满,苑内的牡丹园、樱桃园等也都成了酒家。仁宗设琼林宴,只能将桌子露天摆在草坪之上,花木之间。新科进士们或坐轿,或骑马赶往琼林苑,官帽上两根长长的帽翅前后抖动,抖得滋味十足。司马光的母亲本是要雇车送他去的,但他坚辞不坐,步行去了。琼林宴上,仁宗皇帝高坐在楼上,其他按年龄大小排座次(序齿),白胡子“恩科进士”坐在前面,排在最后的是司马光、吴充(不到十八岁),他们只能朦胧地瞅见仁宗的身影。按照司礼太监的号令,每饮酒一巡,则奏乐一段,司马光仔细地听着,有“宾兴贤能之乐”、“於乐辟雍之乐”、“乐且有仪之乐”……
酒过数巡,宴会结束,天子给新科进士赐花。宋人戴花,开风气之先的是赵匡胤,一次他在御花园中玩耍,见牡丹盛开,便赐嫔妃们一人一朵戴上,自己也戴了一朵。宫中呵口气,宫外一阵风。不分男女老幼,每逢节日喜庆,有条件的便都戴起花来。可惜此值三月,牡丹未开,所以赏给进士们的是红色绢花,每人两朵。司马光不喜戴花,有人提醒说,此乃皇上所赐,可不戴乎?他这才戴上了。
新科进士们走出琼林苑,一身锦绣官服,加上刚饮了几杯酒,脸上红扑扑的,更显得气宇轩昂,人见人爱。开封城万人空巷,争睹新贵风采。当然,他们关注的是那些美少年,而不是恩科的白胡子,更有猎头睁大了眼睛,在其中搜寻想要的“猎物”。
[1]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2] 《和子渊除夜》。
[3] 《旧五代史·安重荣传》。
[4] 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三》。
[5] 数据采自《续资治通鉴长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