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似得,
于迟林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地上山猴子的尸体,
更确切地说,是在盯着这山猴子的那张脸,脑门上不断冒出虚汗。
直到被黄霄拍在他肩膀上,心里一惊才勉强扯开了视线。
黄霄扭过头来,盯着于迟林问道:“于家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迟林掏出袖子,不断擦干额头的汗,被眼前的一幕吓的无以言说。
“我……我也不知道,可这张脸我绝不会认错,就是我那早逝的胞弟于迟河,一模一样!”
“就算是英年早逝、心有不甘,诈尸回来拉人垫背,也不应该害了爹的命才是啊!爹待他那么好,怎么就……”
于迟林越说越慢,最后更是直接停下了,额头豆大汗滴被一阵微风吹落瞬间没入地面。
剩下的半截话语塞在嗓子里,让于迟林欲言又止。
只剩下满眼惊疑不定。
怜明道士见状安抚道:“于善信不必惊慌,放宽心便可。这山猴子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已经被我霄哥解决了,不论如何不会继续害人。况且刚才大家有耳共听,背后明明是有人操控。作祟害人,并非是你胞弟本意。”
在怜明道士安抚之下,于迟林稍微松了口气。
“但愿如此。”
很明显,即便如此于迟林也没有完全放心。
黄霄斟酌片刻,接过话头说道:“既然你怀疑是你胞弟诈尸作祟,那我们只要探查一番不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看另外几人思索模样,黄霄挑了挑眉毛:“入土为安自然是好,可现今虽不知道你胞弟是否真的已经入土,但很明显不怎么安定。否则就不会出现这么个东西了。究竟要不要管,”
于迟林脸上浮现出几分挣扎,过了几息猛一咬牙:“好,探查就探查!”
怜明道士扭过头来认真道:“说是探查,实际上就是开棺验尸,这对死者来说是不尊重之事。于善信,你可能替你胞弟做下决定?”
作为亲人,于迟林内心必然也存在挣扎。
可如今死者还不知道在不在坟里,自然是另当别论。
“开!必须要开!我爹死了,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不能让我胞弟白白背了害人黑锅!”过了那道坎,于迟林说话都顺了几分。
黄霄点头,只要得到了于迟林首肯,剩下的就好办了。
只不过这山猴子的尸身还是个问题。
怜明道士脸上露出难色:
“邪祟妖孽一毛一爪都带有邪性,放任不管或者胡来必然会出乱子,必须用对应的方法处理。比如用核桃木桃木之类,连带里面的碎魂残魄都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或者是大晴天,自然也好办。青天白日下阳气滚沸如同火炉,什么妖邪鬼怪晒上一晒都要丧胆亡魂。可现在黑雾漫漫去哪里找太阳?怎么上山找核桃木?”
他们到了现在还得依靠灯笼指路,真等到太阳出来恐怕花都谢了。
“既然如此,也只能先这样了……”
怜明道士从褡裢里掏出来了一个麻袋,将山猴子尸体装了进去。
黄霄顿时惊了。
道士你褡裢里到底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最终由怜明道士将山猴子装了起来,几人打算先回去将这东西处理妥当。
当然也顺路让张畅帮忙看能不能找到下咒之人的线索。
那人受了伤,又是黑雾在即,必然跑不远,黄霄猜测那人很有可能还留在河弧镇。
至于验尸之事,反正主要目的已经达成,相比之下并没有那么着急,可以暂时放一放。
黄霄送回于迟林,与剩下两人回去时正巧在路口碰见了带队的张畅,看见他们之后对身边几位乡勇吩咐了几句,留他们在原地站定,自己一人走了上来。
“黄师傅,这趟出去可有收获?”
“幸不辱命。”
黄霄点头,从怜明道士手上接过麻袋,解开口子呈给张畅看了看。
“张队正,我多嘴问一句这东西和你碰见的那些一样吗?”
张畅又仔细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异常才不解道:“自然是一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黄霄心道果然,将几人刚才所获告知张畅,张畅顿时变了脸色。
“此话当真?竟然还有和人撞脸的事情?嘶……”
随后张畅再三思索,认真道:“我一路半个镇子巡查过来,并未听到有什么异常动静,不敢太过确定。”
“但有几个地方,即便是黑雾也不会落寞萧索;甚至正因为黑雾,那里才更热闹。”
还有这样的地方?
黄霄来了兴致,赶忙问是哪里。
“赌坊。”
……
万籁俱寂,唯有河弧镇上偶尔有一两丝微弱人气儿,而从主街沿着小道拐上两下,这丝人气便突然多了起来。
在黑雾笼罩下、在镇子的空荡下显得有些不合理。
而伴着那一丝人气儿,还裹挟着一股汗臭、热气、辱骂声,都从一张帘子中透漏出来。
掀开帘子,耳朵上就像是消除了一层水雾,一切被遮盖的声音都更加清晰。
这是一处简单粉饰过的屋子,并不算大,背贴着背,许多汉子围着桌子争得面红耳赤、眼睛通红也没有丝毫停歇。
更有些人粗陋不堪,脱了衣裳袒胸露乳,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冷。
大片掺杂着酸味的汗气就从他们身上不断分出来,融合到这间屋子里。
而其中竟然有几个熟面孔,胡长风、林三、郑屠几人同样混在其中。
某一刻来,人群骤然停下,同时屏住了呼吸,只剩下逐渐从小到大嘈杂却又统一的喊声。
“大大大……”
“小!小!……”
随后一人握紧了拳头,砸在桌子发出巨响引来一阵谩骂,只能悻悻收回。
嘴上却仍然不停:“大!大!大!”
那一双眼珠子瞪得浑圆,恨不得直接穿过桌子上倒扣的碗看见里头的东西。
终于,瓷碗翻开,所有人都凑近了。
这人更是快把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了,等到看清了,终于爆发出一阵莫大欢呼:“四四六大!!!”
整个房间里的欢呼、怒骂、争吵声音不绝于耳。
而身旁不远处的郑屠,则像是斗败的公鸡,猛地拍在桌子上。
“凭什么!怎么又是大!”
可没人在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情绪。
有人嬉笑道:“恭喜啊驴蛋子,赢了这么大一把,改天红客楼请吃饭啊!”
旁边赌对了的驴蛋子两只胳膊将桌上铜板圈了过来,兜在了衣裳里,怒骂道:“滚蛋,这是老子赢来的,想吃红客楼自己掏钱去!”
说完,在一片嘈杂中弯腰抱着自己的收获,欣喜若狂地顶开门帘走了出去。
可他刚出去,就看见近处一伙乡勇走了过来。
驴蛋子认出了作为巡队队正的张畅,看着对方往这边来还有些愣神,可对方只看了一眼他,就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顾不得多想,身上沉重的铜钱迫使他回了神,匆匆忙忙低头消失在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