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梁掌柜并不是真的要请黄霄来看宅子。
看住宅，在外面找一个风水师，无疑要比黄霄这个野路子要靠谱的多。
就算不少花银子，那也是化财消灾，跟性命有关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慎重考虑，不可能如此儿戏。
黄霄略微思索，已然明白梁掌柜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拒绝，一来寒了梁掌柜的心，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二来则是正巧无事，趁着武捕头从杨花那一伙土匪口中问话的空隙在这县城里逛一圈看一看这个时代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样子。
最重要的是，改换一下心情。
黄霄从来没有向他人说起，自打进城以来，偶尔脑海中会迸发出仿佛一根紧绷的弓弦突然崩断的感觉，哪怕在睡梦中同样也会一惊。
那是人死亡时肉身与魂魄之间的联系化解崩散的声音，是【通幽】带给他最大的变化，黄霄如今觉得，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乘胡县比河弧镇大了不知多少，就连人口密度也远非是一个镇子可比，因此哪怕是正常死亡的人数一天内也可能有十个。
他不能覆盖整个县城，但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部分，并受到相应的影响。
黄霄深吸一口气，把琐碎念头清理出去，笑了一下。
打定主意，黄霄点了点头，道：“好。那还请劳烦带路，我去梁掌柜宅邸观览一番。”
说着，他扭头看向旁边站着的李寻鱼，正色道：“李姑娘，恐怕要失陪了。并非我不愿与你回答，而是实在有些事情不能耽搁，若有下次定愿促膝长谈。”
说完之后，黄霄起身，又忽的坐下，一口将碗中温热的白粥一饮而尽，随后背着长刀跟在伙计背后离去。
李寻鱼看着黄霄的离去恨的牙痒痒，什么促膝长谈，谁要跟你促膝长谈？
没个正形的。
李寻鱼都为黄霄的话害臊。
慢慢地，李寻鱼也静了下来，好似又回到了那百年不变的枯燥生活。
刚才黄霄伙计两人的谈话都没避着人，李寻鱼站的那么近更是听了个清楚，知道黄霄哪里是有什么正事，不过是借口开脱而已。
看着客栈里空落落的一楼，整个世界突然就静了下来，李寻鱼只觉得一阵烦闷。
“真是无趣。”
李寻鱼在柜台上用手支着胳膊，百无聊赖。
……
……
乘胡县虽然只是个县城，却相当繁华。
不论是路旁不时就能看见张灯结彩的商铺勾栏，或是干脆有些路旁席地而谈的小贩行商，都透着一股乡镇少见的热闹。
古色古韵的各色人马行在路上，黄霄第一次活在这清明上河图般世界里。
路旁的某些小楼里，不时传来男人们的嬉笑喝彩和一声声莺声细曲，勾的人心里发痒。
嗯，这个没见过啊……
黄霄不着痕迹的扫过，暗暗记下了位置。
人的探知欲总是永无止境，一旦引起了兴趣，就像是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总会发芽成长，没人能够幸免，
当然包括他黄霄。
黄霄感慨着。
回过神，前面带路的伙计已经拐入了一条巷子，巷口处有一家门户紧闭，没有牌匾的铺子。
没过二三户，伙计便再次一拐，进了一家宅子大院。
黄霄跟着还没进去，梁掌柜已经亲自出来，在门口笑着迎了上来。
刚才带路的伙计在梁掌柜旁边说了两句，便出门去忙活自己的事情，留下梁掌柜两人交谈。
“黄师傅里面请，请。”
梁掌柜扭头边走边笑道：“昨日若非是有黄师傅在场，恐怕我等便要遭了灾。免不了从此心灰意冷，再难翻身。
说来是缘分，我自然要好生招待，正巧今日落了住所，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机会，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先请黄师傅来了再说，顺便帮着看看这宅邸如何。”
“既然我在车上，遇到匪徒也没有幸免的道理，举手之劳，梁掌柜客气了。”黄霄摆摆手谦虚道。
不知是否错觉，黄霄觉得梁掌柜的笑容里似乎有着某种含义。
事情似乎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是故黄霄并未多言，跟着梁掌柜进了院子。
还没进到屋里，不，脚步迈进院子的一刹那黄霄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整个鼻腔中涌入了一股潮湿腐朽的木头气息。
就像是——棺材。
黄霄脚步一停，顿时皱起了眉头。
感受到身后脚步停顿，梁掌柜也停了下来，问道：“黄师傅可是想起来什么？”
梁掌柜似乎并未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看着黄霄的眼神中充满关切。
“不，没事。”
梁掌柜点头，扭过去继续带路。
梁掌柜摆明了是要与黄霄招待交谈，却没走向堂屋，而是在中途拐了一下，走向了旁边的厢房。
趁着梁掌柜扭过头来的那一会，黄霄分明观察到梁掌柜的眼中有着担忧、愁绪和……一丝丝细微的不安与恐惧。
吱呀开门，亮堂的堂屋桌上摆满了刚刚从外头掂回来的酒菜。
黄霄细细感受，这里那股木材腐朽的味道几近于无。
梁掌柜关上了门，略显尴尬道：“刚到县城，尚未周转开，且时日较短，堂屋不好收拾，临时里只有这里能用，希望黄师傅不要嫌弃。”
黄霄沉默了。
他看了梁掌柜一眼，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于是叹了口气：“你这住宅……梁掌柜，你儿子呢？”
梁掌柜闻听此言，整个身子猛然一垮，又好似松了一口气，郑重行了一礼：“黄师傅宅心仁厚，火眼金睛！求黄师傅帮我解此困境，日后必有厚报。”
他不是傻子。
哪有在大清早里摆开席面宴请他人的呢？
不过清晨，梁掌柜特意去准备了一桌酒菜，却不留在酒楼，而是带回了家里招待，不在最体面的堂屋，而是在厢房。
梁掌柜反常的行为，院子里浓郁的棺材味，毫无疑问，这里有问题。
只不过梁掌柜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如果他当做没有发现异常，或者真的没有察觉到，这一桌子之后自然便可离去。
但他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