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鹿涉溪,飞鸟穿林。
今夜恰逢月朗气清,下山的沿途群山环抱,山间奇花开的蓬勃灿烂,花间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起落追逐,尤其此时入夜,月映山壁,更添几分灵秀。
清风拂面,许仙走的极为畅快。
他的心态忽然有了些许变化,初来乍到的彷徨无措和如履薄冰烟消云散,原本晦暗的前路,似乎被撕扯出一条条豁口,亮光照了进来。
他忽然有点喜欢上这个世界了,尽管它远不如前世那么自由。
老教授以前说过,中医的生、炒、炙、煅都是增强药效的方式,大胆去尝试,往往会有出乎意料的结果,生活也一样,即便身处牢笼,勇敢尝试,也总会有出头之日。
就像那自由二字本就条条框框,牢笼二字反倒四面透风,短暂的困境并不是坏事,只要砥砺前行,自由总会有一笔冲出,反之若自甘堕落,困守牢笼,就算是牛龙都要被压迫。
一阵清风吹过。
吹散了山林间的薄雾,也吹散了老教授佝偻的背影。
总是执着于过去,又何尝不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刻舟求剑呢,许仙忽然笑了起来,大踏步向前,准备迎接自己崭新的生活。
…
郎中不是大夫。
这个世界有一个专门考评和管理医师的朝廷机构,叫做太医司,将天下医者划分为甲乙丙丁四个品秩,甲秩之上也称神医,可入帝京皇宫担任御医,从龙左右,官品极矣。
只有通过丁评的医者才有资格坐堂行医。
根据《太医司志》记载,丁评于每年仲春开考,一年一考,通过者会被授予铜印绿绶,丙评则于仲秋开考,三年一考,通过授银印青绶。
今年恰逢丁丙同考。
算算时间,距离最近的丁评还有不到一个月。
只要通过丁评,就有资格开设药铺,大发横财,同时还会获得朝廷正式敕封的官位,虽然只有从九品衔,却也享有‘免除赋税’、‘见官不跪’等诸多特权。
姐夫李公甫,在衙门掌有实权的堂堂捕头,也不过是个吏而已。
考评之前,会有太医司官员进行深入调查,包括从业年限、师承关系、医德医风等,只有品行端正、声誉良好的医者才被允许参考。
这一轮最是简单,无非就是背景审查,将坏人剔除掉,保证组织的纯洁性。
各地考核的内容都差不多,基本上都分为医学和药学两部分。
其中医学分为四科,即医科、针科、推拿和按摩,教材以流通于世的经典著作,以及太医司编写的《太医总纲》为主。
药学则分为理论和实操两部分,先考草药知识、药性辩证、方剂调配,通过后再考针灸、拔罐、开方等等。
杭州城的医者,不下八百人。
但丙秩医师只有四人,丁秩也不过二十多人。
许仙听说,隔壁老范今年八十四了,赤脚郎中一干就是七十多年,年年考年年不中,去年好不容易考上了,结果癔症发作,血气溢脑,现在还瘫在家里....
医官考评,难如登天。
就拿最基础的草药辨识为例,考纲中光是植物药材就记载了2539种,动物药材681种,矿物药907种,每种药材又在不同年份、不同部位表现出不同的外貌和药性,光是分辨这些就让人两眼一黑,更遑论以此排列组合、调配方子了。
据说丙评还会直接考核方子默写,仅《金匮》、《千金》、《太医总纲》中收录的方子加起来就不低于三千种,每方短的三五百字,长的上千字....
丁评按照城区分开考核,许仙所在的坊市位于城东,每年分配下来的名额只有三个。
城东今年有很多强势新秀,例如红袖坊的花小蝶,双茶巷的陈有名等。
但要说名气最盛的,还得是黑珍珠巷的李十针。
此人拜师丙秩医师,十岁行医,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一手针灸之术已经出神入化,治病救人从不超过十针,就连其余三位丙秩医师也常常赞不绝口,称其有青出于蓝之姿。
即便不谈针灸,他在药学、医学、方剂上的造诣,也都远远凌驾于同龄医者之上。
除他们外,还有那群考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学究,想从这些人手中抢到一个名额,就算是许仙也感到不小压力。
可难归难,也不能不考啊。
尽管官府对郎中行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无人敢在府城内出诊,这可不兴灯下黑,穿街过户的差役又不是瞎子。
许仙与其他郎中一样,只敢接周边乡镇的小买卖,虽然路途远诊金低,但好在环城而建的乡镇数量不少,倒也能勉强维持温饱。
等考下丁评,他就能在府城内光明正大的行医了!
当然,在这之前。
他还得尽快解决乾元膏之事。
许仙拢了拢衣袖,将草药箱挎在肩上,乘着月色,大踏步朝着府城走去。
…
片刻功夫,许仙便来到一处渡口。
宝药山位于杭州城北边,若再走断桥,会绕远十余里,倒不如直接乘船回去,顺带还能欣赏沿途的西湖美景。
渡口码头只停靠着一支渡船,梢公正七仰八叉的横在船板上呼呼大睡,听见有客人来,连忙起身招呼,将许仙迎上船。
相比于乌篷船,这种摇橹船的船身更高,乘坐时更为宽敞舒适,橹手坐在船尾,用力摇动橹桨驱动船只前进,平稳又惬意。
许仙刚付完钱,头顶的天就变了颜色。
刚才还月朗星明,眨眼间就变得阴云密布。
许仙微微皱眉,弯腰钻入船舱。
轰隆——
霎时风行云骤,雷动青苍。
沙沙沙.....
呼吸之间,船舱外细密的雨珠连成线,洒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
老天爷的脸色说翻就翻,这瓢泼大雨没半点征兆,重重雨幕,将人锁在了小小的舱室之中。
“妈的,什么鬼天气....”许仙依稀听见隔壁船夫在骂娘,在外跑船的都是粗人,蓑衣油布从不离身,倒也不怕被淋。
许仙正透过窗棂欣赏雨景,忽然感觉心口一烫。
连忙从衣领内拽出一块小小的白色玉佩,恍惚了下,才想起这是原身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据说是从庙里重金求来的护身符。
姐姐也有一枚,可惜很早以前就弄丢了。
原身相信这世上有妖魔鬼怪,但却不信这平平无奇的玉佩真有什么祛邪避煞之力,只把它当做母亲的遗物,一直戴在身上。
就在许仙愣神之际。
忽然感觉船身停靠了下来。
下一刻,他手中的玉佩微微的亮起白光....
透过船舱,岸边隐隐飘来女子的娇声呼喊:
“船家,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