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告诫,要做个老实人。
阿钱一直乖乖遵守着。
他出身于穷乡僻壤,命运悲惨,自幼父母双亡。
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不得不经常翻墙捣户潜入别人家里偷吃饭菜,由于黑户的缘故,他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来,他开始去捡别人不要的药草。
拿去集市变卖,就能换到铜钱。
久而久之,他能辨认出的药草越来越多,知道哪个值钱,哪个不值钱,甚至眼光比一般的药农还要老辣,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
前几天,他在集市上与人争吵,指出那人售卖的药草以次充好。
那人恼羞成怒,扬言要叫人打他。
是许大夫替他解了围。
那群人见到是许大夫,全都毕恭毕敬的挠着头笑了起来,他从未在这群人脸上见到那样真诚的笑脸。
听人说,许大夫是个大好人。
很好很好的那种。
许大夫见他对药草颇有见地,人又老实,孤苦无依吃不上饭,就好心将他雇了下来,和其他几个伙计一起帮忙打理医馆,闲暇时还会指点一二。
许大夫家的医馆,叫保安堂。
起初的他并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许大夫给大家开出的薪酬比其他医馆高出一倍,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好事,爹娘说的果然没错,他以后要一直当个老实人。
阿钱满脸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
原本以为保安堂与其他医馆差不多,但他万万想不到,值日的第一天,他就见到了人生中难得一遇的盛况。
那时他才知道,许大夫开这么高的价钱,是有原因的。
铺天盖地的民众从街巷四处源源不断的涌来,每次打开门,外面都站满了乌泱泱的人头,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际,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们一定等了很久。
每天光顾的客人,都远远超过了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家医馆、药铺!
车马堵门,沸反盈天!
“小裴,今天该换你开门了....”几个伙计面面相觑,将目光望向阿钱。
阿钱咽了口唾沫,被伙计们推到门口。
笃笃笃。
到了开馆时辰,急促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阿钱透过小小的门缝,一双眼睛打量着外面,瑟瑟发抖。
不怪他这么紧张,给保安堂开门是有风险的,昨天王哥就是开门后没有及时撤离,被老宋头直接撞飞出去,连门槛都被踩裂了。
那可是武师啊。
寻常人哪经得住这么撞。
好在经过昨天那么一闹,今天的客人都有礼貌多了,小心翼翼,束手束脚的,敲门都不敢大声,生怕保安堂再以修葺门板为由,再关上一天门....
片刻之后,直到数以百计的顾客涌入大堂,将柜台上、药匣里全部的药品都一扫而空后,阿钱和其他几名伙计还处于懵逼的状态。
只机械的拿药,收钱,像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顾客中大多数都是虎背熊腰的武师,一个个虬髯带疤,满满的江湖气息,光是站在那给人一股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放在平常,阿钱等人见了他们都得远远绕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他们。
但此刻,这群人却都极有礼貌,老老实实排队拿药。
即便常常因插队闹出火气,也会被其他武师踹飞出去,扔到外面打完了再回来。
可以说,这几天见过面的大人物,比阿钱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而他们都对店里伙计客客气气的。
阿钱知道,让他们客气的不是自己,是乾元膏,更准确说,是许大夫。
自己只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
这群人中有名震一方的武馆馆主,有雷厉风行的镖局镖头,有满脸疤痕、小弟开道的帮派堂主,还有勾栏青楼的龟公护院....
五行八作,三教九流。
许大夫原定半个月的库存,几天不到就被一抢而空,后面来晚的人骂骂咧咧退到街边,有的不死心,蹲在医馆附近的茶摊旁,紧紧盯着过往行人。
这时若有人喊一嗓子,绝对可以转手卖出高价!
外面乱糟糟的。
阿钱直接关了店门,几个伙计背靠着门板气喘吁吁了半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每天开门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体验。
武师气血旺盛,尤其是筋关以上的武师,站在普通人面前的气场实在太强了,纵然知道这老虎不伤人,但不代表就不会害怕。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骚乱。
原来是有人想守株待兔,强抢他人的药品,两拨人直接在医馆门外的大街上打了起来,拳拳到肉,惨叫连连。
接着就全部被差役拷走了....
‘赃物’充公!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发出嗤笑声。
这群粗鄙的武师,在江湖上沾满了恶气,这里是朝廷的府城,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别人新婚时抢新娘’、‘拍卖会结束后堵路抢劫’的老把戏,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强者的特权.....
你当衙门的差役都是弱智?
门缝里,从上到下,一列眼睛眨啊眨。
透过门缝,看得伙计们人都麻了。
这群人是疯了吗?
…
…
镜头一转。
宝药山广袤的山坡上。
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短衣糙汉。
这群人着装统一,全都背着药篓,手中紧握镰刀,目光不住的在四下逡巡,时不时弯腰拨开灌草野丛查看,似乎在紧张的寻找着什么。
四周山峦叠嶂,草木葱茏,终年不散的薄雾笼罩着绵绵山脉,远远看去,云光互挽,白雾披山,似有仙气缭绕。
药农们就像被洒在山林间的蚂蚁。
宛若人形雷达一般扫视着四处,奇怪的是,即便见到罕见的山参,他们也毫不停留,像是只为某一种草药而来。
离得近些,还能听到他们嘈杂的谈论声。
“这都两天了,还有完没完....”
“我找了三株,你们呢?”
“我四株。”、“我一株。”、“我特么一株都没找到。”
“可恶啊,保安堂就该滚出杭州府....”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心中的郁闷仿佛得到了宣泄口,纷纷大声叫嚷起来:
“保安堂,滚出杭州府!”
“保安堂,滚出杭州府!”
声音越来越大,众人发泄着连日的疲惫,叫嚷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
“保安堂,氵....”一名年轻药农刚嚎了一嗓子,忽然声音止住,嗓音变得尖细,仿佛被捏住喉咙的公鸡。
嘈杂的氛围快速安静下来,所有药农停下手里的活,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身后,旋即,表情倏然凝固,局促不安的呆在原地。
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到上山的小径、那缓缓走来的瘦削人影身上。
来人眉眼清冽,步履从容,衣袂飘飘,肩上背着药篓,药篓后面别着刀镰,衣袍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生的一副好相貌,一看就是个去青楼能让花魁倒贴钱的主。
许仙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药农们。
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药农们面面相觑,局促不安的看着彼此。
旋即,不约而同的仿照说书先生描述中的样子,齐齐的弯腰揖礼,异口同声喊道:
“许大夫早!”
许仙笑道:“你们好啊。”
打过招呼后,众人恭敬目送许仙上山,直到许仙走远,众人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听许仙远远的回头喊道:“愣着干嘛,你们忙你们的。”
刹那,药农们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纷纷振臂喊道:
“保安堂,滚出杭州府!”
“保安堂,滚出杭州府!”
许仙背着药篓走出很远,听到身后喧沸的呼喊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