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身立命之地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述而第七》)

译文:

孔子说:“矢志于道,据守于德,归依于仁,悠游于艺。”

这四句的句式是并列的,但在哲学家眼里,“道”“德”“仁”“艺”当然不属于同一范畴——“道”无疑是根本,古今哲学家都作了特别申说。古代的是王阳明:

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已成,有可据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却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苟不“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传习录》下)

现代的是冯友兰:

他对学生们指了一个生活的方向。他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就是说,学生们要以他所说的“道”为生活的方向。有了这个方向,在生活中就可以有所得,这就叫“德”。有了“德”,就可以以之为根据再向前进,以达到完全的人格为目标,这就叫“依于仁”。再加上一些文艺的生活,以为辅助,这就叫“游于艺”。他认为,学生们应该照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不要顾虑生活中的其他杂事。他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照着他自己所认为是正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不顾虑生活中的个人得失,好像是在阳关大道上走路。路是平平坦坦,人是直来直去。这就是“坦荡荡”。“小人”患得患失,顾虑很多,好像是过独木桥,提心吊胆,时时刻刻恐怕掉下去。这就叫“长戚戚”。“坦荡荡”是乐,“长戚戚”是忧。孔丘自己说,他自己是:“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孔丘把“乐以忘忧”作为他自己的一项成就。这确是一项不容易得到的成就。他一生到处碰钉子,应该说是处于忧患之中,但他还是“乐以忘忧”。他是“忘忧”,并不是强制他自己勉强地不变。“不知老之将至”,也是忘忧的一种表现。其所以能如此,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地”。那就是他的“道”。(《中国哲学史新编》)

王氏说“道”是“常常住”的“区宅”,冯氏说“道”是“安身立命之地”——除了他们阐发的哲理,他们所用的比喻也是有相通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