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 霸纪中

七雄略第十八

【题解】

本篇名为“七雄略”,但事实上以苏秦、张仪二人的游说活动为中心。在战国时代七雄纷争的历史背景下,纵横家们逞其口舌之利,周旋于诸侯之间,诚可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本篇中,赵蕤主要抄撮了《史记·苏秦列传》与《张仪列传》中的文字,并在自注中引用了《战国策》等文献中的大量相关记载,向读者展示了战国时期波谲云诡的历史局势,以及苏、张等纵横家高妙的论辩艺术。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篇末尾,赵蕤转而讨论“周、秦、汉、魏立国之势”,对分封制与郡县制的优劣进行了比较。赵蕤赞同曹冏、陆机等人的观点,指出分封制虽然存在着不少弊端,然而“五等,深根者也;郡县,枯朽者也”,要使王朝根深蒂固、长治久安,分封制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

臣闻: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1)。器大不可以独理,蓄重不可以自守。故划野分疆,所以利建侯也(2);亲疏相镇(3),所以关盛衰也。

【注释】

(1)“天下”四句:出自干宝《晋纪总论》。大器,宝器。比喻国家、帝位。群生,指百姓。重蓄,珍贵的积蓄。

(2)利建侯:指封土建侯。《周易·屯卦》:“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3)亲:指同姓诸侯。疏:指异姓诸侯。相镇:相互制约。

【译文】

我听说:天下,是重要的宝器;百姓,是珍贵的积蓄。宝器重要,所以不能一人治理;积蓄珍贵,所以不能一人镇守。所以划分疆域,用来封土建侯;同姓与异姓诸侯相互制约,关系到天下的盛衰。

昔周监二代(1),立爵五等(2),封国八百,同姓五十五,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邵相其治(3),衰则五霸扶其弱,所以夹辅王室(4),左右厥世(5),此三圣制法之意。周公为三圣。然厚下之典(6),弊于尾大(7)。自幽、平之后(8),日以陵夷(9),爵禄多出于陪臣(10),征伐不由于天子。吴并于越,越王勾践败吴(11)欲迁吴王于甬东(12)与百家君之吴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刭死(13)越王灭吴。晋分为三,晋昭公六年卒(14)六卿欲弱公室(15)遂以法尽灭羊舌氏之族(16)而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以其子为大夫晋益弱六卿皆大哀公四年(17)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智伯(18)尽分其地至烈公十九年(19)周威烈王赐赵魏皆命为诸侯(20)晋遂灭。郑兼于韩,郑桓公者(21)周厉王少子也幽王以为司徒问太史伯曰(22):“王室多故子安逃死乎(23)?”太史伯曰:“独有雒之东土济之南可居。”公曰:“何如?”对曰:“地近虢(24)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请试居之民皆公之民也。”桓公曰:“。”竟国之至后世君乙为韩哀侯所灭(25)并其国郑遂亡。鲁灭于楚,鲁顷公二十四年(26)楚考烈王灭鲁(27)鲁顷公亡迁于卞邑(28)为家人(29)鲁遂绝。海内无主四十余年,而为战国矣。秦据势胜之地(30),骋狙诈之兵(31),蚕食山东(32),山东患之。

【注释】

(1)昔周监二代:以下至“山东患之”,抄撮自《汉书·诸侯王表》与曹冏《六代论》。监,通“鉴”,借鉴,参考。

(2)立爵五等:即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

(3)相(xiàng):辅助,佑助。

(4)夹辅:辅佐。

(5)左右:帮助,辅佐。厥世:其时。

(6)厚下:使下面丰厚强大。《周易·剥卦·象辞》:“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孔颖达疏:“故在上之人当须丰厚于下。”后多指分封过广,诸侯强盛,超过王室。

(7)尾大:即“尾大不掉”,指兽类尾巴过长,摇动起来很困难。比喻属下势强,不听从调度指挥。《左传·昭公十一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

(8)幽、平:指周幽王、周平王。周幽王:姬姓,名宫湼,一说“涅”,周宣王之子,西周最后一个国君。周平王:姬姓,名宜臼,或作“宜咎”,周幽王之子。前770年,即位迁都雒邑,东周始此。

(9)陵夷:由盛及衰,衰颓,衰落。

(10)爵禄:指授予爵位、俸禄的权柄。陪臣:此处指诸侯的卿大夫,对于天子自称陪臣。

(11)越王勾践败吴:以下至“越王灭吴”,出自《史记·吴太伯世家》。

(12)甬东:今浙江舟山群岛,当时属越。

(13)自刭(jǐng):自杀。刭,以刀割颈。

(14)晋昭公六年卒:以下至“晋遂灭”,出自《史记·晋世家》,有删节。晋昭公,名夷,晋平公之子,春秋时晋国国君。晋昭公六年,即前526年。

(15)六卿:指春秋末期控制晋国政权的六家贵族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赵氏、魏氏。

(16)遂以法尽灭羊舌氏之族:据《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此次祁氏与羊舌氏一同被灭族。祁氏之田被分为七县,羊舌氏之田被分为三县。

(17)哀公四年:即前448年。哀公,指晋哀公,名骄,晋昭公曾孙,春秋时晋国国君。晋出公被驱逐后,智伯立哀公为晋君。

(18)赵襄子:春秋时期晋国大夫,名无恤,赵氏家族的领袖。

(19)烈公十九年:即前403年。烈公,指晋烈公,战国时期晋国君主,名止,晋幽公之子。

(20)周威烈王:战国时期周王,名午,周考王之子。

(21)郑桓公者:以下至“郑遂亡”,出自《史记·郑世家》,有删节。郑桓公,姬姓,名友,周厉王少子,周宣王庶弟,西周郑国的建立者。

(22)太史伯:周王室太史。《史记·周本纪》作“太史伯阳”。

(23)子:《史记·郑世家》作“予”,译文从之。

(24)虢(guó):指东虢,姬姓国,始封君为周文王之弟虢叔,位于今河南荥阳东北。郐(kuài):古国名。妘姓,相传为祝融的后裔,位于今河南新密东北。

(25)后世君乙:指郑国末代国君,名乙。韩哀侯:韩文侯之子,战国时期韩国国君。在位期间灭亡郑国,迁都新郑。

(26)鲁顷公二十四年:以下至“鲁遂绝”,出自《史记·鲁周公世家》。鲁顷公二十四年,即前249年。鲁顷公,名雠,鲁文公之子,战国时期鲁国君主。

(27)楚考烈王:战国时期楚国国君,名元,一作“完”,楚顷襄王之子。

(28)卞邑:古邑名。位于今山东泗水东南。《史记·鲁周公世家》作“下邑”。

(29)家人:平民。

(30)势胜:形势优越。

(31)狙(jū)诈:狡猾奸诈。

(32)山东:战国、秦、汉时称崤山或华山以东地区,又称“关东”。亦指战国时秦以外的六国。

【译文】

过去,周朝借鉴夏代、商代,设置了五等爵位,分封了八百个诸侯国,其中同姓诸侯有五十五个,使国家的根基深固,不可动摇。所以当周代兴盛时,有周公、召公辅佐天子治国,当周代衰弱时,有春秋五霸扶助弱小的王室,以此辅佐王室,帮助朝廷,这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制定这一法度的用意。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被称为“三圣”。然而,这一制度分封过广,弊端在于令诸侯们过于强盛,不服从王室的调度指挥。自周幽王、周平王之后,周王室日渐衰弱,授予爵位、俸禄的权柄多操持于诸侯的卿大夫手中,征战讨伐之事也不由天子决定。吴国被越国吞并,越王勾践打败了吴国,想把吴王夫差迁徙到甬东,给他一百户人家让他统治。吴王说:“我老了,没法侍奉您。”于是自刎而死。越王灭了吴国。晋国被一分为三,晋昭公即位六年后去世,六卿打算削弱公室的势力,于是依据法令诛灭了羊舌氏一族,将羊舌氏的封地分为十个县,六卿各令自己的儿子去做这十个县的大夫。晋公室更加衰弱,六卿都强大起来。晋哀公四年(前448),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一起杀了智伯,瓜分了他的土地。到了晋烈公十九年(前403),周威烈王册命赵、韩、魏三家为诸侯,晋国就此灭亡。郑国被韩国兼并,郑桓公,是周厉王的小儿子,周幽王任命他做了司徒。他问太史伯说:“王室多灾多难,我怎样才能逃避灾难呢?”太史伯说:“只有洛邑东面,黄河、济水以南地区可以安居。”郑桓公问:“为什么?”太史伯回答说:“那个地方靠近虢国、郐国。虢国、郐国的君主贪婪而喜好财利,百姓不亲附他们。如今您做了司徒,民众都爱戴您,您若是请求居住在那里,虢国、郐国的百姓就都是您的子民了。”郑桓公说:“好。”最后在那里建了国。到了后世国君郑君乙时,郑国为韩哀侯所灭,韩国吞并了郑国,郑国灭亡。鲁国被楚国灭亡,鲁顷公二十四年(前249),楚考烈王灭亡了鲁国。鲁顷公逃亡到了卞邑,成了平民百姓,鲁国就此灭亡。四十多年之内,天下没有一个共主,这就是战国时代。秦国占据了形势优越之地,施展狡猾奸诈的军事手段,蚕食山东六国之地,山东六国深感忧虑。

苏秦,洛阳人也,合诸侯之纵以宾秦(1);张仪,魏人也,破诸侯之纵以连横,此纵横之所起也。议曰《易:“先王建万国而亲诸侯(2)。”孔子作《春秋为后世法讥世卿不改制世侯(3)由是观之诸侯之制所从来上矣(4)荀悦曰:“封建诸侯各世其位欲使视人如子爱国如家置贤卿大夫(5)考绩黜陟(6)使有分土而无分人而王者总其一统以御其政故有暴于其国者则人叛人叛于下诛加于上是以计利思害劝赏畏威各竞其力而无乱心天子失道则侯伯正之(7)王室微弱则大国辅之虽无道不虐于天下此所以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者也(8)。”曹元首曰(9):“先王知独理之不能久(10)故与人共理之知独守之不能固故与人共守之兼亲疏而两用参同异而并进(11)轻重足以相镇(12)亲疏足以相卫兼并路塞逆节不生也。”陆士衡曰(13):“夫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图身(14)安上在乎悦下为己存乎利人夫然则南面之君各矜其治(15)九服之人知有定主(16)上之子爱于是乎生下之体信于是乎结(17)世治足以敦风道衰足以御暴强毅之国不能擅一时之势雄俊之人无以寄霸王之志盖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业(18)夫兴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废兴存乎其人愿法期于必凉(19)明道有时而暗故世及之制弊于强御(20)厚下之典漏于末折(21)浸弱之舋遘自三季(22)陵夷之祸终于七雄(23)。”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此建侯之弊也

【注释】

(1)宾(bìn):通“摈”,摈弃,抵抗。

(2)《易》称:“先王建万国而亲诸侯”:以下至“以左右人者也”,出自荀悦《汉纪·孝惠皇帝纪》。先王建万国而亲诸侯,语出《周易·比卦·象辞》:“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

(3)世卿:世代承袭为卿大夫。《公羊传·隐公三年》:“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称尹氏何?贬。曷为贬?讥世卿。世卿,非礼也。”何休注:“世卿者,父死子继也。”改制:改变制度。世侯:指爵位世代相承。

(4)上:远,久远。

(5)置贤卿大夫:《汉纪·孝惠皇帝纪》作“于是为置贤卿大夫”,指天子为诸侯选用贤明的卿大夫。译文从之。

(6)考绩:按一定标准考核官吏的成绩。黜陟(chù zhì):指人才的进退,官吏的升降。《尚书·舜典》:“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7)侯伯:侯爵与伯爵。泛指诸侯。

(8)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者也:语出《周易·泰卦·象辞》:“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孔颖达疏:“‘辅相天地之宜’者,相,助也。当辅助天地所生之宜。‘以左右民’者,左右,助也,以助养其人也。”意谓君主辅助天地化育万物,从而帮助民众生存发展。

(9)曹元首:即曹冏,字元首,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曹植族兄弟,三国魏政论家。

(10)先王知独理之不能久:以下至“逆节不生也”,出自曹冏《六代论》。

(11)兼亲疏而两用,参同异而并进:《文选·曹冏〈六代论〉》吕向注:“亲疏者,谓天子之宗属亲疏者,异谓异姓也,言并封为诸侯,兼而用之,合而进之,共治天下也。参,合也。”亲疏,指天子宗族之近支与远支。同异,指天子同姓诸侯与异姓诸侯。

(12)轻重:指大小不同的诸侯国。《文选·曹冏〈六代论〉》李周翰注:“轻重,谓大小之国也。”

(13)陆士衡:即陆机,字士衡。

(14)夫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图身:以下至“陵夷之祸终于七雄”,出自陆机《五等论》,有删节。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图身,指一般人认为,为他人着想不如厚待自己,益于万物不如替自己打算。《文选·陆机〈五等论〉》吕延济注:“是人之情皆欲如此,其为人君即不然也。”利物,益于万物。《周易·乾卦·文言》:“利物足以和义。”孔颖达疏:“言君子利益万物,使物各得其宜。”

(15)南面之君:指诸侯。矜:《文选·陆机〈五等论〉》作“务”,译文从之。

(16)九服:王畿以外的九等地区。泛指天下。

(17)体信:亲近信赖。

(18)四王:指古代四位帝王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

(19)愿:质朴,恭谨。凉:凉薄。

(20)世及:世袭,世代相传。强御:强横。《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言诸侯世及而盛强,其弊在于强御而难制也。”

(21)末折:谓树木枝端粗大,必折其干。喻下属权重,危及上级。《左传·昭公十一年》:“若由是观之,则害于国,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22)浸:逐渐。舋(xìn):间隙,空子。遘(gòu):构成。三季:指夏、商、周三代的末期。

(23)七雄:指战国七雄。

【译文】

苏秦,洛阳人,主张联合东方诸侯以抵抗秦国;张仪,魏国人,用连横的策略破坏东方诸侯的合纵,这是合纵连横的缘起。评论道:《周易》说:“先王封建万国而亲近诸侯。”孔子作《春秋》为后世创立法则,讥讽世代承袭为卿大夫的现象,却不改变爵位世代相承的制度。由此看来,分封诸侯的制度,由来已久了。荀悦说:“天子封建诸侯,令他们世代相承各自的爵位,是想让他们对待人民有如自己的子女,爱护邦国有如自己的家庭。为诸侯选用贤明的卿大夫,按照考核的优劣决定他们的升降进退,使分封给诸侯的只有土地而没有人民。而由王者一统天下,以统御天下的政事。所以诸侯以残暴的手段施政,国内的民众就会反叛。民众反叛于下,天子诛伐于上,所以诸侯们都考虑利害得失,希望得到天子的奖赏,畏惧天子的声威,各自努力治国而不敢有作乱之心。天子违背道义,则由侯、伯来纠正他;王室衰微,则由强大的诸侯来辅佐他,这样,即便天子无道,天下百姓也不会受到虐待,这就是辅助天地化育万物,从而帮助民众生存发展的办法。”曹冏说:“先王知道独自治理天下不能长久,所以与他人共同治理天下;知道独自守卫国家不能坚固,所以与他人共同守卫国家。兼用亲近与疏远的宗族,同姓与异姓诸侯都加以进用,因此大小诸侯国足以互相镇守,宗族远近足以互相保卫。侵夺兼并之路从此堵塞,违抗王命之事不会发生。”陆机说:“一般人认为,为他人着想不如厚待自己,益于万物不如替自己打算。因此君主要安居上位,就要让民众高兴;要为自己打算,就要先替民众谋利。这样,诸侯们就会致力于各自国家的治理,天下的民众就知道有固定的君主。君主爱民如子的感情就此产生,民众与君主之间亲近信赖的关系就此缔结。天下太平时,足以使民风敦厚;世道衰微时,足以抵御暴乱。强横的诸侯国,无法专擅一时的威势;才智杰出之人,无从寄托自己的霸王之志。这就是夏、商、周三代之所以能行正直之道,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之所以能传下基业的原因。兴隆与衰微轮替,是固有的历史规律;教化的废弃与兴盛,是由执政者所决定的。质朴的法律最终会变得凉薄,光明的道理有时会变得昏暗。所以爵位世代承袭的制度,弊端在于诸侯过于强横无法控制;对臣下过分厚待的规定,弊端在于下属权重,危及君主。天子逐渐衰弱的瑕隙,开始于夏、商、周三代的末期;天子威势的彻底衰颓,最终在战国时期发生。”这就是所说的“树木枝端粗大,必折其干;兽类尾巴太大,难以摆动”,这正是封建诸侯的弊端。

苏秦初合纵(1),至燕,周武定殷封邵公于燕与六国并称王。说燕文侯曰(2):“燕东有朝鲜、辽东(3),北有林胡、楼烦(4),西有云中、九原(5),南有呼沲、易水(6),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7),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田作而足于枣栗矣。此所谓天府者也。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相毙(8),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9)今易州也。弥地数千里(10)。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矣(11)。渡呼沲,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12)。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于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13)。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14),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事矣。”燕文侯许之。乐毅献书燕王曰(15):“比目之鱼(16)不相得则不能行故古者称之以其合两而如一也今山东不能合弱而如一是山东之智不如鱼也又譬如军士之引车也三人不能行索二人五人而车因行矣今山东三国弱而不能敌秦(17)索二国因能胜秦矣然而山东不知相索则智固不如军士矣胡与越人言语不相知志意不相通同舟而渡波至其相救助如一今山东之相与也如同舟而济秦之兵至不能相救助如一智又不如胡越之人矣三物者人之所能为也山东主遂不悟此臣之所为山东苦也愿大王熟虑之今韩赵三国已合矣(18)秦见三晋之坚也(19)必南伐楚赵见秦之伐楚必北攻燕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秦久伐韩故中山亡今秦之伐楚燕必亡臣窃为大王计不如以兵南合三晋约戍韩梁之西边山东不能为此此必皆亡矣。”燕果以兵南合三晋赵将伐燕(20)苏代为燕说赵王曰(21):“今者臣从外来过易水见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22)蚌合而挟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必见蚌脯。’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必见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父得而并擒之今赵且伐燕赵久相支以弊其众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愿大王熟计之。”赵王乃止齐宣王因燕丧伐燕(23)取十城燕易王谓苏秦曰(24):“先生能为燕得侵地乎?”秦曰:“请为王取之。”遂如齐见齐王俯而庆仰而吊齐王曰:“是何庆吊相随之速也?”苏秦曰:“臣闻饥人之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25)为其偷充腹而与死人同患也(26)今燕虽小弱即秦王之女婿也(27)大王利其十城而长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雁行(28)而强秦推其后(29)是食乌喙之类也。”齐王曰:“然则奈何?”苏秦曰:“臣闻古之善制事者(30)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大王诚能听臣归燕十城燕必大喜秦王知以己之故而归燕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谓弃仇雠而结硕友也(31)。”齐王曰:“。”于是归燕十城

【注释】

(1)苏秦初合纵:以下至“燕文侯许之”,出自《史记·苏秦列传》。

(2)燕文侯:战国时期燕国君主,在位二十九年。《史记·燕召公世家》作“燕文公”。

(3)朝鲜:地名。在今朝鲜半岛。辽东:地区名。今辽东半岛。

(4)林胡:古族名。战国时分布在今山西朔州北至内蒙古自治区内,从事畜牧,精骑射。楼烦:古代北方部族名。精于骑射。

(5)云中:指云中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治云中县(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古城)。辖境相当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右旗以东,大青山以南,卓资县以西,黄河南岸及长城以北。九原:地名。赵邑,在今内蒙古包头西。

(6)呼沲(tuó):即滹(hū)沱河,在今河北西北部,源出山西繁峙东之泰戏山,穿割太行山,东流入河北平原,在献县与滏阳河汇合为子牙河。易水:在今河北西部,源出河北易县境,入南拒马河。

(7)碣石:指碣石山,在河北昌黎北。雁门:指雁门山,在今山西代县西北。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苏秦列传》引姚鼐曰:“碣石在燕东,海中之货自此入河。雁门在西北,沙漠之货自此入路。皆达燕南,故有其饶也。”

(8)相毙:相继疲敝。

(9)代:指代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西汉治所在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代王城)。上谷:指上谷郡,战国燕置,秦治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辖境相当于今河北张家口、小五台山以东,赤城、北京延庆以西及内长城和昌平以北地区。

(10)弥地:占地,延伸。

(11)东垣:古邑名。战国中山国邑,后属赵。在今河北石家庄东。

(12)距:至,抵达。

(13)过:谬误。

(14)从亲:合纵相亲。指六国合纵结为联盟。

(15)乐毅献书燕王曰:以下至“燕果以兵南合三晋”,出自《战国策·燕策二·或献书燕王章》。《战国策·燕策二》作“或献书燕王”,并非乐毅献书。

(16)比目之鱼:旧说此鱼一目,须两两相并始能游行。

(17)山东三国:指赵、韩、魏三国。

(18)梁:指魏国。魏惠王时迁都大梁,因称“梁”。

(19)三晋:战国时赵、韩、魏三国的合称。赵氏、韩氏、魏氏原为晋国大夫,战国初,分晋各立为国,故称。

(20)赵将伐燕:以下至“赵王乃止”,出自《战国策·燕策二·赵且伐燕》。

(21)苏代:洛阳(今河南洛阳东)人。战国时期纵横家,苏秦之弟,或曰苏秦之兄。赵王:指赵惠文王,赵武灵王之子,战国时期赵国君主。

(22)鹬(yù):水鸟名。体色暗淡,喙细长,腿亦长,趾间没有蹼。常栖田泽,捕食小鱼及昆虫。

(23)齐宣王因燕丧伐燕:以下至“于是归燕十城”,出自《史记·苏秦列传》。燕丧,指燕国君主燕文公去世。

(24)燕易王:燕文公之子,战国时期燕国国君。

(25)乌喙(huì):中药附子的别称,又称“乌头”。叶茎有毒,根尤剧,含乌头碱,性大热,味辛,可入药。

(26)偷:苟且。

(27)今燕虽小弱,即秦王之女婿也:《史记·苏秦列传》:“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燕太子,指燕易王。

(28)雁行:居前的行列。雁,通“颜”。《通雅·释诂》:“雁行,犹颜行。……前行曰颜,通作‘雁’。”

(29)而强秦推其后:《史记·苏秦列传》其后有“以招天下之精兵”一句。

(30)制事:谓处理政治、军事等重大事件。

(31)硕友:《史记·苏秦列传》作“石交”,指交谊坚固的朋友。译文从之。

【译文】

苏秦开始推行合纵的主张,到了燕国,周武王平定殷商后,封召公于燕地,战国时与六国都称王。游说燕文侯说:“燕国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滹沱河、易水,国土纵横二千多里,披甲的将士数十万,战车六百乘,战马六千匹,储存的粮食足够吃好几年。南面有碣石、雁门的丰饶,北有红枣和栗子的收益,百姓即使不耕作,依靠红枣与栗子的收获也足以富足。这就是所谓的天府之国。国家安乐无事,看不到军队覆灭、将领战死的情景,没有哪个国家比得上燕国。大王您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燕国之所以没有被侵略,不受战争摧残,是因为赵国作为屏障挡在了燕国的南面。秦国、赵国争战而相继疲敝,而大王以完好的燕国在后方牵制他们,这是燕国之所以不被侵略的原因。况且,秦国如果要攻打燕国,必须越过云中、九原、穿过代郡、上谷,上谷即如今的易州。路途绵延数千里。即使攻克了燕国的城池,料想秦国也无法守住。秦国不能侵害燕国,道理很明显。如今,赵国若要攻打燕国,号令一出,不过十日,数十万军队就能驻扎于东垣。渡过滹沱河,涉过易水,四五天之内,就能到达燕国国都。所以说:秦国攻打燕国,是在千里之外作战;赵国攻打燕国,是在百里之内作战。不担心百里之内的忧患,却看重千里之外的战事,没有比这更错误的策略了。因此我希望大王您能与赵国合纵相亲,东方诸侯结为一体,那么燕国必定平安无事。”燕文侯同意了苏秦的主张。乐毅上书给燕王说:“比目鱼,不互相配合就不能游动,古人之所以这样称呼它,是因为它们能合二如一。如今山东诸侯都很弱小,如果不能团结如一,说明山东诸侯的智慧还比不上比目鱼。又譬如士兵拉车,三个人拉不动,再找来两人帮忙,五个人一起努力,车就可以前进了。现在山东韩、魏、赵三国弱小,无法对抗秦国,再找来两个国家联合,就能战胜秦国了。而山东各国却不知道互相联合,说明智慧还不如拉车的士兵。胡人和越人言语不相同,思想无法互相沟通,但他们同船渡河时,却能够相互救助,宛如一家人。如今山东各国的关系,就好比同舟共济,当秦国军队到来时,却不能互相救助如同一家,说明智慧又比不上胡、越之人。以上三件事,都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但山东各国的国君却不领悟,这是我为山东各国感到担心的原因,请大王您周密地考虑这件事。如今,韩、魏、赵三国已经联合了,秦国看到三晋团结一致,必然往南攻打楚国。赵国看到秦军攻打楚国,必定发兵往北攻打燕国。事情本来就有形势不同而祸患相同的情况。秦国一直攻打韩国,导致中山国灭亡。如今秦国攻打楚国,必然导致燕国的灭亡。我私下为大王您考虑,不如向南与韩、魏、赵三国结成军事同盟,约定共同防守韩、魏的西部边境。山东各国如果无法这样做,必定都会灭亡。”燕国果然向南派出军队,与韩、魏、赵三国结盟。赵国将要讨伐燕国,苏代替燕国劝赵王说:“今天我从外地来的时候,经过易水,看到一个河蚌出来晒太阳,而一只鹬鸟啄住蚌肉,蚌壳合拢,紧紧夹住了鹬的嘴。鹬鸟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必然会有一个死蚌。’河蚌也对鹬鸟说:‘你今天不抽嘴出来,明天不抽嘴出来,必定会有一只死鹬。’鹬蚌互不相让,渔翁就可以一起捉住它们。如今赵国将攻打燕国,燕、赵长期对抗,使得民力疲惫,我担心强大的秦国会像渔翁一样从中得利。希望大王您认真考虑这件事。”赵王于是停止了攻燕的计划。齐宣王趁着燕国丧事讨伐燕国,攻克了十座城池。燕易王对苏秦说:“您能替燕国要回被侵占的土地吗?”苏秦说:“请让我替您把失地收回来。”于是苏秦前往齐国见到齐王,俯下身去向齐王表示庆贺,又仰起头来表示哀悼。齐王问:“为什么庆贺与哀悼相继得如此之快呢?”苏秦说:“我听说,饥饿的人宁愿挨饿也不吃乌喙,是因为乌喙虽暂时能填饱肚子,却最终会把人毒死。眼下燕国虽然弱小,燕王却是秦王的女婿。大王您贪图燕国的十座城池,却因此与强大的秦国长期结仇。如今,弱小的燕国将作为前锋进攻齐国,而强大的秦国在后面推动,所以贪图燕国城池是与饥饿的人吃乌喙类似的事。”齐王说:“那该怎么办呢?”苏秦说:“我听说,古代善于处理重大事件的人,能够转祸为福,利用失败取得成功。大王您如果能听取我的意见,将十座城池归还燕国,燕国必定非常高兴;秦王知道齐国因为自己的缘故,归还了燕国十座城池,也一定非常高兴,这就是所说的放下仇怨,获得交谊坚固的朋友。”齐王说:“好。”于是归还了燕国的十座城池。

苏秦如赵(1)赵之先与秦同祖(2)周缪王使造父御(3)破徐偃王乃赐造父以赵城(4)赵氏世为晋卿也。说赵肃侯曰(5):“臣窃为君计,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6)。安民之本,在于择交(7)。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毡裘狗马之地(8),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俸(9),而贵戚父兄皆可受封侯。夫割地利邑,五伯之所以覆军擒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所以放弑而争也(10)。今君高拱而两有之(11),此臣之所为君愿也。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危(12),劫韩苞周则赵自操兵(13),据卫取淇、卷则齐必入朝秦(14)。秦欲己得乎山东,则必举兵而向赵矣。秦甲渡河逾漳,据蕃吾(15),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为君危也。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西有常山(16),南有河、漳,东有清河(17),北有燕。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秦之所害于天下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而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18)。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无名山大川之险,稍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19),则祸必中于赵矣。此臣之所谓君患也。臣闻,尧无三夫之分(20),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21),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形于胸中矣。岂掩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22)!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按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并力西面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见破于人,臣之与见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论哉!夫衡人者(23),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24),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笙竽之音,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25),以求割地,愿大王熟计之。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26),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强兵之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若一韩、魏、齐、楚、燕、赵从亲以叛秦。合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27),通质(28),刑白马而盟(29),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以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成皋(30),魏塞其粮道(31),赵涉河、漳,指博关(32),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33),齐涉渤海(34)今沧州也(35)。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36),楚军武关,魏军河外(37),齐涉清河,今贝州也(38)。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亲以宾秦,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赵王曰:“善。”秦既破赵长平军遂围邯郸(39)赵人震恐东徙乃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40):“武安君擒马服子乎(41)?”:“。”“又欲围邯郸乎?”:“。”代曰:“赵亡则秦王矣夫武安君所谓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42)南取鄢汉中(43)北擒马服之军(44)虽周吕望之功不益于此赵亡即秦王矣以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欲无为之下固不得矣秦攻韩围邢丘(45)困上党(46)上党之人皆归赵不乐为秦人之日久矣(47)今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君之所得无虑几何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之功也。”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48):“秦兵疲劳请许韩赵之君割地以和。”秦既罢军(49)赵王使赵赦约事秦(50)欲割六城而与之虞卿谓王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之攻我无余力矣必以倦归。”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耳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与之乎弗与则弃前功而兆后祸也(51)与之则无地以给之语曰:‘强者善攻弱者善守(52)。’今听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秦之强而割逾弱(53)其计固不止矣且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王计未定楼缓从秦来(54)王以问之缓曰:“不如与之。”虞卿曰:“臣言勿与非固勿与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王以六城赂齐秦之深仇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而西击秦齐之德王(55)不待辞之毕也则王失之于齐取偿于秦而齐赵之深仇可以报矣且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秦之重赂必至于赵而反请和于王秦既请和魏闻之必尽重王重王必出重宝以一于王则是王一举而得三国之亲而秦益危矣。”赵王曰:“。”即遣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及发而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秦围赵(56)王使平原君入楚从亲而请其救平原君之楚见楚王(57)说以利害日出而言日中不决毛遂乃按剑历阶而上(58)谓平原君曰:“纵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叱曰:“胡不下(59)吾与汝君言汝何为者!”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遇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王之命悬于遂之手矣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立为天子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莫能比而不能当也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再战而烧夷陵(60)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代之怨赵之所羞而王不知耻焉今合纵者为楚不为赵也。”楚王曰:“苟如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楚于是遂出兵救赵赵孝成王时(61)秦围邯郸诸侯之救兵莫敢击秦魏王使晋鄙救赵(62)畏秦止于汤阴不进(63)魏使客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64)令赵帝秦(65)此时鲁连适游赵(66)会秦围邯郸闻魏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为绍介(67)。”鲁连见新垣衍而无言新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皆有求于平原君也今观先生之玉貌(68)非有求于平原君也曷为久居围城之中而不去乎?”鲁连曰:“世以鲍焦为无从容而死者(69)皆非也众人不知则为一身(70)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71)权使其士(72)虏使其人(73)彼即肆然而为帝(74)过而为政于天下(75)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人也所以见将军者欲以助赵。”衍曰:“先生助之将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楚则固助之矣。”衍曰:“燕则为请以从矣(76)若乃梁者即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衍曰:“秦称帝之害何如?”连曰:“昔者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77)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78):‘天崩地坼(79)天子下席(80)东蕃之臣田婴后至(81)则斫(82)。’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83)而母婢也(84)。’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衍曰:“先生独不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足而智不若耶畏之也。”鲁连曰:“呜呼梁之比秦若仆耶?”衍曰:“。”鲁连曰:“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85)。”衍愕然曰:“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连曰:“固也待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86)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87)故献之纣纣以为丑醢九侯鄂侯争之强(88)办之疾(89)故脯鄂侯(90)文王闻之喟然而叹(91)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92)欲令之死曷为人俱称王卒就脯醢之地(93)齐愍王将之鲁(94)夷维子为御(95)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大牢待子君(96)。’夷维子曰:‘安以取礼而来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97)诸侯避舍(98)纳管籥(99)摄衽抱机(100)视膳于堂下(101)天子已食若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籥(102)不果内(103)不得入于鲁将之薛假涂于邹(104)当是时邹君死愍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105):‘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106)设几北面于南方(107)然后天子南面吊。’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鲁之大夫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赙襚(108)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内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遂欲从而帝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109)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110)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将军又何得故宠乎?”于是新垣衍起再拜谢曰:“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秦将闻之为退军五十里

【注释】

(1)苏秦如赵:以下至“赵王曰‘善’”,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赵之先与秦同祖:以下至“赵氏世为晋卿也”,抄撮自《史记·赵世家》。

(3)周缪王:即周穆王,名满,周昭王之子。造父:古之善御者,赵之先祖。曾得骅骝、耳等八骏献于周穆王。周穆王使为御者,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反叛,为周穆王驾车东归,日驰千里,回攻徐偃王,取得大胜,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以赵为氏,成为赵氏先祖。

(4)赵城:古邑名。在今山西洪洞赵城镇东北。

(5)赵肃侯:名语,赵成侯之子,战国时期赵国国君。

(6)无庸:无须,不必。

(7)择交:选择邦交。

(8)毡裘(zhān qiú):指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以皮毛制成的衣服。

(9)汤沐:指汤沐邑,收取赋税的私邑。

(10)放弑:放逐、诛杀君主。商汤放逐了夏桀,周武王诛杀了商纣。

(11)高拱:两手相抱,高抬于胸前,安坐时的姿势。比喻不花什么力气。

(12)轵(zhǐ)道:又作“枳道”,古道路名。在今河南济源境内,为豫北平原进入山西高原的孔道,自古为兵家争夺要地。南阳:古地区名。即今河南济源至获嘉一带,因在太行山南、黄河之北而得名。春秋属晋,战国属魏。

(13)劫:威逼,胁迫。周:指周都洛阳。赵自操兵:“赵”疑当作“魏”。张琦《战国策释地》:“赵都邯郸去韩殊远,‘赵’疑当作‘魏’,‘劫韩’则逼魏。……下云‘秦欲己得行乎山东,则必举甲而向赵’,明此主韩、魏言,不主赵矣。秦兵自韩及齐,亦不容遗魏不数也。”

(14)淇:淇水。此处指黎阳。张琦《战国策释地》:“《汉志》:‘淇水至黎阳入河’,此云取淇,盖指黎阳也。黎阳故城在今浚县西二里。”黎阳位于今河南浚县东。卷:指卷邑,在今河南原阳原武故城西北。

(15)蕃吾:《史记·苏秦列传》作“番吾”,战国赵邑。在今河北磁县境。

(16)常山:即恒山,汉人避汉文帝讳改称“常山”,在今河北曲阳西北,即今大茂山。

(17)清河:古水名。战国时流经齐、赵两国之间。

(18)议:谋。

(19)秦无韩、魏之规:《战国策·赵策二》作“秦无韩、魏之隔”。

(20)三夫之分:指三百亩田。古代井田制,一夫受田百亩,故以百亩为夫。《周礼·地官·小司徒》:“九夫为井。”郑玄注:“《司马法》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

(21)“汤、武之士不过三千”三句: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赵策》作‘汤、武之卒不过三千人,车不过三百乘’,无‘卒不过三万’句。念孙案,卒即士也,既云‘士不过三千’,不当又云‘卒不过三万’。”译文从之。

(22)冥冥:懵懂无知貌。

(23)衡人:指战国时倡导连横之说的人。

(24)秦成:指与秦国讲和。成,讲和。

(25)恐愒(hè):恫吓威胁。

(26)屏(bǐng):放逐,摒弃。

(27)洹(huán)水:水名。又名“安阳河”,在河南北部。源出林县,流经安阳至内黄,入卫河。

(28)通质:犹交质。古代列国互派人质,作为守信的保证。

(29)刑:杀。

(30)成皋:古邑名。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形势险要。

(31)魏塞其粮道:《史记·苏秦列传》作“魏塞其道”,司马贞《索隐》:“其道即河内之道。战国策‘其’作‘午’。”译文从之。

(32)博关:一名“博陵”,春秋时齐邑。在今山东茌平西北。

(33)武关:今陕西丹凤东南,战国秦置,为关中地区通往豫西南和湖北的咽喉。

(34)齐涉渤海:张守节《正义》:“齐从沧州渡河至瀛州。”

(35)沧州:北魏熙平二年(517)置,隋大业初废,唐武德元年(618)复置,治清池(今河北沧州东南四十里旧州镇)。

(36)宜阳:古邑名。在今河南宜阳西。

(37)河外:此处指今陕西、山西黄河南段以西地区。张守节《正义》:“河外,同、华等地也。”春秋战国时因各国所在地不同,“河外”所指地区亦不同。春秋晋人称黄河以北为“河内”,黄河以南为“河外”。《左传·僖公十五年》:“(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杜预注:“河外,河南也。”战国魏人以河南、河西为河外。《史记·魏世家》:“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指今陕西华阴至河南三门峡西一带。赵亦以河南为河外。《史记·张仪列传》:“驱韩、梁军于河外。”张守节《正义》:“河外,谓郑、滑州(今河南郑州、滑县一带),北临河。”秦人以河东为河外。《资治通鉴·周赧王四年》:“梁效河外。”胡三省注:“秦盖以河东为河外,梁则以河西为河外。”

(38)贝州:北周宣政元年(578)分相州置,治武城,隋改为治清河(今河北清河城关乡西北)。

(39)遂围邯郸:长平之战后,秦军并未立即包围邯郸。

(40)乃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以下至“割地以和”,出自《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厚币,丰厚的礼品。应侯,指范雎,战国时期魏国人,著名纵横家、谋略家。秦昭王时任秦国国相,封应侯。

(41)武安君:指白起,因战功被封为武安君。马服子:指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

(42)所谓:所以。谓,通“为”。

(43)鄢(yān):古邑名。楚国的别都,在今湖北宜城东南。郢:古邑名。春秋战国时楚国都城,在今湖北江陵纪南城。

(44)马服:《史记·白起王翦列传》作“赵括”。

(45)邢丘:古邑名。春秋晋邑,战国属魏,在今河南温县东。

(46)上党:指韩国上党郡,位于今山西东南部沁河以东一带。

(47)不乐为秦人之日久矣:《史记·白起王翦列传》作“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译文从之。

(48)秦王:指秦昭王。

(49)秦既罢军:以下至“楼缓闻之亡去”,出自《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有删节。

(50)赵王:指赵孝成王,名丹,战国时期赵国君主,赵惠文王之子。赵赦:《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赵郝”,赵国贵族。

(51)兆:《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挑”,译文从之。

(52)弱者善守:《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弱者不能守”,译文从之。

(53)益秦之强:《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益强之秦”,指愈发强大的秦国。

(54)楼缓:原赵国大臣,支持赵武灵王推行胡服,后入秦任秦国国相。

(55)齐之德王:《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作“齐之听王”,译文从之。

(56)秦围赵:以下至“楚于是遂出兵救赵”,出自《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有删节。

(57)楚王:指楚考烈王。

(58)毛遂:战国时赵国人,平原君门下食客。赵孝成王九年(前257),秦围赵都邯郸,平原君求救于楚,于门客中选文武具备之二十人为从。得十九人,毛遂乃自荐同往。平原君与楚王谈判,半天不决。他按剑历阶而上,陈说利害,使楚王同意出兵救赵。按剑:以手抚剑。历阶:越阶而上,即一步一级台阶。《礼记·檀弓下》:“杜蒉入寝,历阶而升。”孙希旦《集解》:“历阶,……谓升阶不聚足也。”

(59)胡:何,为什么。

(60)夷陵:战国楚邑。在今湖北宜昌东南。楚国先王葬地。

(61)赵孝成王时:以下至“为退军五十里”,出自《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有删节。

(62)魏王:指魏安釐王。晋鄙:战国时魏国人,安釐王时将军。秦围邯郸,赵求救于魏,魏王使晋鄙将兵救赵,屯兵观望。信陵君用侯生谋,通过如姬窃得虎符,使力士朱亥椎杀晋鄙,夺其兵权而救赵解围。

(63)汤阴:古邑名。今属河南。

(64)客将军:犹所谓“客卿”,别国人在魏为将军者。间(jiàn)入:秘密进入。

(65)帝秦:尊奉秦王为帝。

(66)鲁连:即鲁仲连,战国时齐国人。善于出谋划策,而不肯仕宦。常周游各国,为人济危解难。赵孝成王时,秦军围赵都邯郸,他向赵、魏大臣辨析利害,劝其毋尊秦昭王为帝,坚守待援,终退秦军。

(67)绍介:介绍。古代宾主之间传话的人称“介”。古礼,宾至,须介传话,介不止一人,相继传辞,故称“绍介”。

(68)玉貌:对人容颜的敬称。

(69)鲍焦:周代隐士,因不满当时社会,抱树绝食而死。《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张守节《正义》引《韩诗外传》曰:“姓鲍,名焦,周时隐者也。饰行非世,廉洁而守,荷担采樵,拾橡充食,故无子胤,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子贡遇之,谓之曰:‘吾闻非其政者不履其地,污其君者不受其利。今子履其地,食其利,其可乎?’鲍焦曰:‘吾闻廉士重进而轻退,贤人易愧而轻死。’遂抱木立枯焉。”无从容而死:指世人认为鲍焦因心胸狭隘而自杀。司马贞《索隐》:“世人见鲍焦之死,皆以为不能自宽容而取死。”

(70)众人不知,则为一身:《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司马贞《索隐》:“言众人不识鲍焦之意,焦以耻居浊世而避之,非是自为一身而忧死。”

(71)上首功:谓崇尚战功。上,通“尚”。《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司马贞《索隐》:“秦法,斩首多为上功。谓斩一人首赐爵一级,故谓秦为‘首功之国’也。”

(72)权使其士:用权术役使士人。

(73)虏使其人:把百姓当作奴隶来差使。

(74)即:假若。肆然:无所顾忌。

(75)过:甚至。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高诱注《吕氏春秋·知士篇》曰‘过犹甚也’,言秦若肆然而为帝,甚而遂为政于天下,则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之民也。”

(76)燕则为请以从矣:意谓关于燕国,我姑且相信您所说的。徐仁甫《史记注解辨正》:“‘请’犹‘且’也,姑且,时间副词。……此谓燕则吾姑且以从矣。”从,听从,相信。

(77)周烈王:战国时期周天子,名喜,周安王之子。

(78)赴:后多作“讣”,讣告,报丧。

(79)天崩地坼(chè):指天子驾崩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80)下席:谓离开原来的居处,睡在守孝的草席上。

(81)东蕃:指齐国。蕃,通“藩”,藩国。田婴:《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因齐”,齐威王名。译文从之。

(82)斫(zhuó):砍,斩。

(83)叱嗟:怒斥声。

(84)而母婢也:你母亲是个婢女,是骂人的话。而,你,你的。

(85)烹醢(hǎi):古时的两种酷刑。“烹”是将人煮死,“醢”是把人剁成肉酱。

(86)九侯、鄂侯:商纣王时的诸侯。

(87)子:指女儿。

(88)争之强:强烈劝谏。争,通“诤”,诤谏,规劝。

(89)办:《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辩”。辩之疾,指极力为九侯辩护。译文从之。

(90)脯(fǔ):将其做成肉干。

(91)喟(kuì)然:感叹,叹惜貌。

(92)牖(yǒu)里:古地名。亦作“羑(yǒu)里”,在今河南汤阴北。库:监狱。

(93)曷(hé)为人俱称王,卒就脯醢之地:意谓魏国、秦国的君主都称“王”,为何魏国甘心居于被人宰割的地位。

(94)齐愍(mǐn)王将之鲁:指乐毅率军攻占齐都临淄后,齐愍王一度逃亡到鲁国。

(95)夷维子:齐愍王近臣,史失其名。夷维,齐邑名。今山东高密。

(96)十大牢:牛、羊、猪各十只。大牢,即“太牢”,古时祭祀或宴会,牛、羊、猪三样齐全称“太牢”。

(97)巡狩:谓天子出行,视察邦国州郡。

(98)避舍:犹退避,指诸侯让出自己居住的宫室。《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司马贞《索隐》:“避正寝。”

(99)管籥(yuè):钥匙。

(100)摄:提起。衽:衣襟。抱机:捧着托盘。机,通“几”,几案。

(101)视膳于堂下:语本《礼记·文王世子》:“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指伺候天子用餐。视膳,古代臣下侍奉君主或子女侍奉双亲进餐的一种礼节。

(102)投其籥:《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张守节《正义》:“投钥匙于地。”

(103)内:同“纳”,接受。

(104)假涂:借路。涂,同“途”。

(105)孤:父死则子称为“孤”。此指去世邹君之子。

(106)主人必将倍殡:古代以坐北向南为正位,所以诸侯的灵柩停放在灵堂北面。但天子吊唁诸侯之丧,应当坐北朝南,所以夷维子要求邹人将灵柩移到南面,好让齐愍王吊唁时面向南方。倍,通“背”,倒过来。殡,灵柩。

(107)设几北面于南方:《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设北面于南方”,指把灵柩放在南面朝向北方,以接受齐愍王坐北朝南的吊唁。设,置,放。北面,向北。

(108)“邹、鲁之大夫”三句:意谓邹、鲁两国的大夫,国君活着的时候没法侍奉,国君死后没钱送礼,形容邹、鲁两国的贫困。赙襚(fù suì),送给丧家的钱财衣物。《战国策·赵策三》作“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

(109)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以上有“且秦无已则帝”一句,指秦国的野心不会因为称帝而罢休,接下来必将撤换各诸侯国的执政大臣。

(110)子女:年轻女子。谗妾:好谗害人的姬妾。

【译文】

苏秦到了赵国,赵国与秦国有共同的祖先。周穆王让造父驾车,攻破徐偃王,于是周穆王将赵城赐给造父,赵氏世代都担任晋国的卿。游说赵肃侯说:“我私下为您考虑,没有比让百姓安居乐业更重要的了,而且不要多生事端烦扰他们。安定百姓的根本,在于选择邦交。邦交选择得当,则百姓安宁;邦交选择不当,则百姓终身不得安宁。请允许我分析一下赵国的外患。如果赵国与齐国、秦国为敌,则百姓不得安宁;依靠秦国攻打齐国,则百姓不得安宁;依靠齐国攻打秦国,则百姓不得安宁。如果您能听从我的意见,燕国必定献上出产毡裘与犬、马的土地,齐国必定献上出产鱼、盐的海域,楚国必定献上出产橘子、柚子的园林,也能够让韩国、魏国、中山国献上可以收取赋税的汤沐邑,而您的亲戚、父兄也都可以因此封侯。从别国分割土地获得财利,这是五霸不惜损兵折将也要追求的。让自己的亲戚获得封侯,这是商汤、周武王不惜放逐、诛杀君主也要争取的。如今您拱着手就能兼而有之,这就是我替您做的打算。秦国如果攻下轵道,则南阳就处于危险之中;如果威逼韩国,包围洛阳,那么赵国就要起兵自卫;如果占据卫地,取得黎阳、卷城,则齐国必定臣服于秦国。秦国的欲望在山东地区得到满足后,则必定举兵进攻赵国。秦国军队渡过黄河、漳水之后,占据蕃吾,则必然兵临邯郸城下。这正是我替您感到担忧的。如今,山东各国没有比赵国更强大的。赵国土地方圆二千余里,披甲的将士数十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储存的粮食足够吃好几年。西面有常山,南面有黄河、漳水,东面有清河,北面有燕国。燕国本来就是一个弱国,无须畏惧。秦国在天下最害怕的就是赵国,但秦国却不敢举兵进攻赵国,这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害怕韩国、魏国谋划在背后乘虚而入。因此韩国、魏国,可以说是赵国南方的屏障。秦国进攻韩国、魏国,没有高山大河的阻隔,可以逐渐蚕食他们的土地,直到迫近两国的国都。韩国、魏国抵挡不住秦国,则必然向秦国称臣。秦国没有了韩国、魏国的阻隔,那么战祸必定降临赵国。这正是我替您感到忧虑的。我听说,尧连三百亩田地都没有,舜也没有咫尺的封地,却最终拥有了天下;大禹连一百人的村落都没有,却最终统治了诸侯;商汤、周武王的士兵不过三千人,战车不过三百乘,却最终成为天子,这是因为他们的确掌握了取得天下之道。所以贤明的君主对外能估计敌人的强弱,对内能衡量士兵素质的优劣,不必等到两军交锋,胜败存亡的关键早已经成竹在胸了。又怎么会被众人的言论所蒙蔽,而懵懂地去决定国家大事呢!我私下考察天下的地图,各诸侯国的土地面积五倍于秦国,料想各诸侯国的士兵数量十倍于秦国,山东六国如果齐心协力,向西攻打秦国,则秦国一定被击败。如今反而向西事奉秦国,向秦国称臣。打败别人与被别人打败,使别人臣服与臣服于别人,岂可同日而语!那些主张连横的人,都想割让各诸侯国的土地给秦国。与秦国讲和后,他们就可以高筑台榭,装饰宫室,欣赏笙竽所演奏的音乐,至于各国遭受秦国的侵害,他们却并不分担忧愁。所以这些主张连横的人日夜不停地以秦国的威势恐吓诸侯,以谋求割取诸侯的土地,希望大王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断绝疑虑,排除谗言,摒弃流言蜚语的途径,堵塞结党营私的门路,所以那些主张尊奉君主、富国强兵的臣子,能够在君主面前陈述他们的忠心。我私下为大王您考虑,最好让韩、魏、齐、楚、燕、赵六国合纵亲善,一起反抗秦国。会合天下各国的将相,在洹水边上盟会,互相交换人质,杀白马歃血为盟,彼此约定:‘假如秦军进攻楚国,则齐国、魏国分别派遣精锐部队援助楚国,韩国切断秦军的粮道,赵军渡过黄河、漳水,燕国固守常山以北地区。假如秦军进攻韩国、魏国,则楚军截断秦军的后路,齐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韩、魏,赵军渡过黄河、漳水,燕国固守云中。假如秦军进攻齐国,则楚军截断秦军的后路,韩国固守成皋,魏军切断秦军的粮道,赵军渡过黄河、漳水,挺进博关,燕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齐国。假如秦军进攻燕国,则赵国固守常山,楚军驻扎武关,齐军渡过渤海,指今沧州。韩国、魏国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燕国。假如秦军进攻赵国,则韩军驻扎宜阳,楚军驻扎武关,魏军驻扎河外,齐军渡过清河,指今贝州。燕国派遣精锐部队援助赵国。诸侯中有不守盟约的,其余五国便共同讨伐它。’六国合纵相亲共同抵抗秦国,则秦军一定不敢出函谷关危害山东各国了。这样一来,您的霸业就成功了。”赵王说:“好。”秦军在长平大败赵军之后,遂包围了邯郸城。赵国人震惊恐惧,纷纷向东迁徙,于是派遣苏代带着丰厚的礼物游说秦国相国应侯范雎,说:“武安君白起是不是击败了马服君之子赵括?”范雎说:“是的。”苏代问:“秦军是不是又将围攻邯郸?”范雎说:“是的。”苏代说:“赵国一旦灭亡,秦王就可以称王天下了。武安君为秦国战胜攻取的城池有七十多座,向南攻取了鄢、郢、汉中,向北击败了赵括的军队,即使是周公、召公、吕望的功绩,也不会比武安君的更大。一旦赵国灭亡,秦王称王于天下,势必以武安君为三公,您甘心位居他之下吗?到那个时候,就是您不想屈居武安君之下,也肯定做不到了。秦国攻打韩国,包围邢丘,围困上党,上党的百姓全部投靠赵国,天下的百姓不愿成为秦国子民已经很久了。如今赵国灭亡后,北方的土地会归于燕国,东面的土地会归于齐国,南面的土地会归于韩国、魏国,秦国能得到的土地并没有多少。因此不如让赵国割地求和,不要让武安君再立功劳。”于是范雎向秦昭王进言说:“秦国的士兵很疲惫了,请您答应韩国、赵国君主的请求,割地求和。”秦国撤军之后,赵王派赵赦前往秦国订立臣服秦国的和约,打算割让六座城邑给秦国。虞卿对赵王说:“秦国这次进攻赵国,是因为疲惫而退兵呢?还是仍有进攻的余力,因为爱惜大王您才停止进攻呢?”赵王说:“秦国攻打我们,当然不遗余力。必然是因为疲惫才退兵。”虞卿说:“秦国用尽全力进攻,来强夺他们所得不到的地盘,疲惫不堪地退兵了。而大王您又把秦国用尽力气还夺不到的地盘割让给他们,这是帮助秦国攻打自己啊。明年,秦国如果又要求割地,大王您会给他吗?如果不给,则前功尽弃并导致将来的祸患;如果给,则没有那么多土地可以割让。俗话说:‘强者善于进攻,弱者不能防守。’如今,如果听任秦国的摆布,则秦军没有疲敝就可以多得土地,使秦国愈发强大而赵国愈发弱小。让愈发强大的秦国分割愈发弱小的赵国,秦国的算计就会没完没了。况且大王您的土地有限,而秦国的索取却是无止境的,用有限的土地去满足无止境的索取,这样赵国势必会灭亡。”赵王犹豫不决的时候,楼缓从秦国来了,赵王询问他的意见。楼缓说:“不如把六座城邑割让给秦国。”虞卿说:“我说不要割地于秦,并不是坚持不给就算完事。秦国向大王您索要六座城邑,您可以把这六座城邑送给齐国。齐国,与秦国积怨甚深,得到您的六座城邑后,将与赵国同心协力向西攻打秦国。齐国听从您的话,不等您把话说完就会应允。那么您虽然失地于齐,却能在秦国那边得到补偿。而齐国、赵国也可以报仇雪耻,并且向天下展示赵国是能够有所作为的。大王您只要将这一决定昭告天下,不等齐、赵军队接近秦国的边境,秦国使者必定带着重礼来到赵国,反而向大王求和。秦国请和之后,韩国、魏国听到这个消息,必定都敬重大王;敬重大王,必然献上贵重的宝物,请求与您结盟,那么大王您一举就能与三个国家结好,而使秦国的形势愈发危险。”赵王说:“好。”于是派虞卿向东去见齐王,与齐王谋划共同对抗秦国。虞卿还没有出发,秦国的使者就已经来到赵国了。楼缓听说后,便逃跑了。秦国围攻赵都邯郸,赵王派平原君去楚国缔结合纵的盟约,请求楚国的救援。平原君到了楚国,见到楚王,向他陈说利害关系。从太阳初升一直谈到正午时分,还是定不下来。于是毛遂手按剑柄一步一级登上大殿,对平原君说:“合纵是利是害,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如今从日出时开始说,直到中午还决定不了,这是为什么?”楚王呵斥到:“还不退下!我和你的主人谈话,你来做什么!”毛遂手按剑柄上前说:“大王之所以敢这样对待我,是仗着楚国人多势众。但如今在这十步之内,您无法倚仗楚国人多,您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中。我的主人就在面前,您凭什么呵斥我?况且我听说,商汤凭着方圆七十里的地盘成为天子,周文王凭着方圆百里的地盘使天下诸侯臣服。如今楚地方圆五千里,军队上百万,这是可以成为霸王的资本。以楚国的强大,天下没有哪个诸侯比得上,没有哪个诸侯是楚国的对手。白起,就那么个小子,率领数万军队与楚国作战,第一战就攻克了鄢、郢,第二战又焚烧了夷陵,第三战侮辱了楚国的先王。这是百世不解的深仇大恨,赵国都替你们感到羞耻,而大王您却不以为耻。如今合纵抗秦,主要是为了楚国,而不是为了赵国。”楚王说:“确实如您所言,我愿意竭诚以整个国家追随您。”于是楚国出兵救赵。赵孝成王时,秦军围困邯郸,各诸侯国的救兵都不敢进攻秦军。魏王派晋鄙率军救赵,由于畏惧秦国,停留于汤阴不敢进军。魏王派客将军新垣衍秘密进入邯郸,劝赵王尊奉秦王为帝。此时,鲁仲连刚好在赵国游历,碰到秦军围困邯郸,听说魏王想让赵国尊奉秦王为帝,于是去拜见平原君说:“魏国来客新垣衍在哪里?请让我替您谴责他,赶他回国。”平原君说:“请让我做介绍。”鲁仲连见到新垣衍后,却不同他说话。新垣衍说:“我观察还留在这座围城中的,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今天我观察先生您的容貌,并非有求于平原君,为什么久留在这座围城中而不离开呢?”鲁仲连说:“世人都认为鲍焦因为心胸狭隘而自杀,他们都搞错了。众人不理解他的内心,以为他是为了个人私事而死的。那个秦国,是个废弃礼义而崇尚战功的国家,用权术役使士人,把百姓当作奴隶来差使。秦国假若无所顾忌地称帝,甚至进而统治天下,那么我宁可跳东海去死,也不甘心做秦国的子民。我之所以来见将军您,是想要帮助赵国。”新垣衍说:“您打算怎么帮助赵国?”鲁仲连说:“我将要让魏国与燕国帮助赵国,齐国、楚国本来已经在帮助赵国了。”新垣衍说:“关于燕国,我姑且相信您所说的。至于魏国,我就是魏国人,您有什么办法让魏国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魏国还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如果让魏国看到秦国称帝的坏处,就一定会帮助赵国了。”新垣衍说:“秦国称帝有什么坏处?”鲁仲连说:“从前,齐威王曾经施行仁义,想率领天下诸侯朝见周天子。那时周王室贫穷而微弱,诸侯都不来朝拜,只有齐国独自朝见周天子。过了一年多,周烈王驾崩,齐国没能及时前往吊丧。周王室大怒,在发给齐国的讣告中说:‘天子驾崩,新即位的天子离开了原来的居处。东方藩国之臣因齐竟然不按时前来吊丧,应该斩首。’齐威王勃然大怒说:‘呸!你妈是个婢女!’最终被天下人嘲笑。周天子活着的时候去朝见,死后又大骂他,这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周王室的苛求。做天子的本来就是这样,用不着奇怪。”新垣衍说:“先生难道没见过那些奴仆吗?十个奴仆服侍一个主人,难道是力气比不过,才智比不上吗?是因为惧怕他们的主人。”鲁仲连说:“啊!魏国和秦国相比,就像奴仆和主人一样吗?”新垣衍说:“是的。”鲁仲连说:“那么我将让秦王将魏王烹杀并剁成肉酱。”新垣衍吃惊地说:“您的话也太过分了!您又怎么能让秦王把魏王烹杀并剁成肉酱呢?”鲁仲连说:“当然可以,请听我说。从前,九侯、鄂侯、周文王,是商纣王的三公。九侯有位女儿长得很漂亮,所以九侯把她献给纣王。可是纣王却嫌她丑,把九侯剁成了肉酱。鄂侯强烈劝谏,极力为九侯辩护,所以纣王把他杀了做成肉干。周文王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得叹气,所以纣王把他囚禁在牖里的监狱,关了一百天,想要杀死他。为什么有些人与别人同样称王,却甘心居于被人宰割的地位呢?齐愍王将逃亡到鲁国,夷维子负责驾车,手持马鞭跟随齐愍王,对鲁国人说:‘你们准备怎样接待我们的国君?’鲁国人说:‘我们准备用牛、羊、猪各十头的礼节来款待您的国君。’夷维子说:‘这是从哪儿找来的礼节?我们的国君,是天子。天子出来巡视邦国,诸侯应该让出自己居住的宫室,交出钥匙,提起衣襟,捧着托盘,伺候天子用餐。等天子用餐完毕,诸侯才能退下处理朝政。’鲁国人气得把钥匙扔在地上,拒绝齐愍王进入鲁国。齐愍王没能进入鲁国,便想到薛国去,中途从邹国借路。当时,邹国的国君刚刚去世,齐愍王想去吊唁。夷维子对邹国太子说:‘天子前来吊唁,主人应当调转灵柩的方向,使之朝北,然后接受天子坐北朝南的吊唁。’邹国的群臣说:‘如果非要这样做不可,我们宁可伏剑自杀。’所以齐愍王也不敢进入邹国。邹、鲁两国的臣子,国君活着的时候没法侍奉,国君死后没钱送礼,然而齐愍王想要在邹、鲁行天子之礼,邹、鲁两国的臣子都不肯接受。如今秦国是万乘之国,魏国也是万乘之国,都是万乘之国,都有‘王’的名号。而魏国看到秦国打了一场胜仗,就想尊秦为帝,秦国的野心不会因为称帝而罢休,接下来必将撤换各诸侯国的执政大臣。秦国会撤掉他们认为不好的人,任用他们认为能干的人;免掉他们所厌恶的人,任用他们所喜欢的人;还会把秦国的年轻女子与喜欢谗害人的女人,嫁给诸侯们做姬妾,住进魏王的宫中,魏王怎么可能安稳的生活?而将军您又怎么可能保住原有的恩宠呢?”于是新垣衍起身,拜了两拜,谢罪道:“请让我告辞,再也不敢提尊秦为帝了。”秦军将领听说此事,为此退兵五十里。

苏秦如韩(1)韩之先与周同姓(2)事晋得封于韩(3)为韩氏后周烈王赐韩侯得列为诸侯也。说韩宣王曰(4):“韩北有巩、成皋之固(5),西有宜阳、商阪之塞(6),东有宛、穰、洧水(7),南有陉山(8),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9),百发不暇止,远者栝洞胸(10),近者镝掩心(11)。韩之剑戟则龙泉、太阿(12),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夫以韩卒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而事秦,交臂而服焉(13),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于此者也。是故,愿大王熟计之。大王无事秦!事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14),明年又复求割地。与之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且夫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15),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16)。’今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异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窃为大王羞之。”韩王勃然作色(17),按剑太息曰:“寡人虽不肖,不能事秦。”从之。韩攻宋(18)秦大怒曰:“吾爱宋韩氏与我交而攻我所甚爱何也?”苏秦为韩说秦王曰(19):“韩氏之攻宋所以为王也韩之强(20)辅之以宋魏必恐恐必西面而事秦王不折一兵杀一人无事而割安邑(21)此韩氏之所以祷于秦也。”韩惠王闻秦好(22)欲罢其人(23)无令东伐乃使水工郑国来间秦(24)说秦王令凿泾水以溉田(25)中作而觉欲诛郑国郑国曰:“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臣为韩延数年命为秦开万代之利也。”王从之

【注释】

(1)苏秦如韩:以下至“从之”,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韩之先与周同姓:以下至“得列为诸侯也”,抄撮自《史记·韩世家》。

(3)韩:指韩原,在今陕西韩城南。

(4)韩宣王:即韩宣惠王,战国时期韩国国君,韩昭侯之子。

(5)巩:古邑名。在今河南巩义西南。

(6)商阪:《史记·苏秦列传》张守节《正义》:“商阪即商山也,在商洛县南一里,亦曰楚山,武关在焉。”在今陕西商洛商州区东南。

(7)宛:今河南南阳。穰:今河南邓州。洧(wěi)水:古水名。即今河南双洎河。汉、唐故道,源出今河南登封东阳城山,东流至西华县西入颍水。

(8)陉(xíng)山:在今河南新郑西南。

(9)超足:指以脚踏强弩,手拉弩弦,使之张开。《史记·苏秦列传》张守节《正义》:“超足,齐足也。夫欲放弩,皆坐,举足踏弩,两手引揍机,然始发之。”

(10)远者栝(kuò)洞胸:《史记·苏秦列传》作“远者括蔽洞胸”。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苏秦列传》:“‘括’当作‘铦’,镞之似铍者。”洞胸,射穿胸口。

(11)镝(dí):箭头,箭。掩心:穿透心胸。

(12)龙泉、太阿:宝剑名。

(13)交臂:叉手,拱手。表示降服,恭敬。

(14)今兹:今年。效:贡献,进献。

(15)逆:迎受,接受。

(16)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史记·苏秦列传》张守节《正义》:“鸡口虽小,犹进食;牛后虽大,乃出粪也。”谓宁居小者之首,不为大者之后。

(17)勃然:因愤怒或心情紧张而变色之貌。

(18)韩攻宋:以下至“此韩氏之所以祷于秦也”,出自《战国策·韩策三·韩人攻宋》,相关记载又见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韩,《战国策·韩策三》作“韩人”,疑为“韩珉”之讹。吴师道《战国策校注》:“《韩策》云‘韩珉相齐’,盖韩珉为齐伐宋也。首句不云‘韩攻宋’,而云‘韩人’,疑‘人’即‘珉’之讹。”韩珉,战国时期韩国将领,曾任齐国国相。《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作“韩聂”。

(19)韩:应为“齐”之误。金正炜《战国策补释》:“篇中‘韩’字皆当为‘齐’,此由不辨‘韩人攻宋’之讹。”

(20)韩:应为“齐”之误。

(21)安邑:都邑名。战国初为魏都,在今山西夏县西北禹王城。

(22)韩惠王闻秦好事:以下至“王从之”,出自《史记·河渠书》。韩惠王,即韩桓惠王,战国时期韩国国君,韩釐王之子。好事,《史记·河渠书》作“好兴事”,指喜好兴建工程。译文从之。

(23)罢(pí):使疲劳。

(24)水工:治水工程人员。郑国:战国末水利家,韩国人。

(25)凿泾水以溉田:指郑国渠,秦王政十年(前237)采纳韩国水工郑国建议开凿。自中山西瓠口(谷口,今陕西泾阳西北)引泾水东流,至今三原县北合浊水、石川河,东流经今富平、蒲城南,注入洛水。渠长三百多里,溉田四万多顷。

【译文】

苏秦到了韩国,韩国的先祖与周同姓,曾奉事晋国,被封在韩原,以韩为姓。后来周烈王册封韩侯,韩国得以成为诸侯国之一。游说韩宣王说:“韩国北面有坚固的巩邑、成皋,西面有宜阳、商阪这样的要塞,东面有宛、穰、洧水,南面有陉山,土地方圆九百多里,披甲的将士数十万,天下的强弓劲弩都是韩国制造的。韩国的士兵脚踏强弩、手引弩弦而射,可以连射一百多次不需休息,远处的敌人可以射穿他的胸膛,近处的敌人可以射穿他的心脏。韩国的剑戟都是龙泉、太阿这样的宝剑,在陆地上可以斩断牛、马,在水上可以截击天鹅、大雁。凭着韩国士兵的勇敢与大王您的贤明,却向西事奉秦国,拱手而臣服,使国家蒙羞而被天下人耻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所以,希望您仔细考虑。请大王不要事奉秦国!如果事奉秦国,秦国必定向您索取宜阳、成皋。今年把土地献出去,明年秦国又会要求割地。如果答应,则已经无地可给;如果不答应,则前功尽弃而遭受后患。况且大王您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国的索取是没有止境的。用有限的土地去迎对无止境的索取,这就叫作购买怨恨而招来祸患,没有打战,土地就被割去了。我听说有这样的俗话:‘宁愿做鸡口,不要做牛的肛门。’如今大王您向西拱手事奉秦国,与牛的肛门有什么区别?凭借大王您的贤明,拥有韩国强劲的大军,却蒙受牛肛门的名声,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愧。”于是韩王一下变了脸色,手握剑柄叹息道:“我虽然没有出息,却决不事奉秦国。”听从了苏秦的主张。韩珉攻打宋国,秦王大怒说:“我喜爱宋国。韩珉与我交好,却进攻我所爱的国家,这是为什么?”苏秦为齐国游说秦王说:“韩珉之所以进攻宋国,正是为了大王您。凭借齐国的强大,再得到宋国,楚、魏两国必然恐惧,楚、魏两国一恐惧,必然向西侍奉秦国。大王不损一兵一卒,不杀一人,不经过战争就可以割取安邑,这就是韩珉为秦国祈求的事。”韩惠王听说秦国喜好兴建工程,想借此使秦国民力疲劳,不再向东方侵略,于是派水利家郑国来秦国做间谍,游说秦王凿渠引泾水灌溉农田。工程还在进行中,韩国的阴谋被察觉,秦王想杀掉郑国。郑国说:“开始,我是作为间谍来到秦国的。但渠道修成后,对秦国也是有利的。我为韩国延长了几年的寿命,却为秦国开辟千秋万代之利。”秦王听从了郑国的话。

苏秦如魏(1)魏之先(2)毕公高之后(3)与周同姓武王伐纣封高公于毕(4)以为姓毕万事晋献公(5)献公封万于魏(6)以为大夫后周烈王赐魏俱得为诸侯。说魏襄王曰(7):“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8),东有淮、颍、煮枣(9),西有长城之界(10),北有河水、卷、衍(11),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曾无刍牧之地(12)。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殷殷(13),若有三军之众。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14),受冠带(15),祠春秋(16),臣窃为大王耻之。臣闻,越王勾践战,弊卒三千,擒夫差于干遂(17);武王卒三千,革车三百乘,制纣于牧野。岂其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18)。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仓头二十万(19),奋击二十万(20),厮徒十万(21),车六百乘,骑六千匹,此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实(22),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23),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后(24),破公家而成私门(25),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26),以求割地,愿大王熟察之。《周书》曰:‘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氂不伐,将用斧柯(27)。’前虑未定(28),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弊邑赵王使臣效愚计(29),奉明约(30),在大王诏之(31)。”魏王曰:“谨奉教。”虞卿说春申君伐燕(32)以定身封(33)春申君曰:“所道攻燕(34)非齐即魏新恶楚楚虽欲攻燕将何道哉?”对曰:“请令魏王可君(35)。”虞卿遂如魏谓王曰:“夫楚亦强大矣天下无敌乃且攻燕。”魏王曰:“向也子云天下无敌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对曰:“今谓马力多则有矣若曰胜千钧则不然者何也夫千钧非马之任也今谓楚强大则有矣若夫越赵魏而斗兵于燕则岂楚之任哉非楚之任而楚为之是弊楚也弊楚即强魏其于王孰便?”魏王曰:“。”从之

【注释】

(1)苏秦如魏:以下至“谨奉教”,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魏之先:以下至“后周烈王赐魏俱得为诸侯”,抄撮自《史记·魏世家》。

(3)毕公高:毕公,名高,周文王之子。

(4)毕:今陕西咸阳东北。

(5)毕万:春秋时晋国大夫。

(6)魏:西周封国。姬姓,在今山西芮城北。前661年,为晋献公所灭,成为毕万封邑。

(7)魏襄王:名嗣,魏惠王之子,战国时期魏国国君。

(8)鸿沟:古运河名。魏惠王十年(前360)开凿。故道自今河南荥阳北引黄河水东流,经中牟北、开封东南,南流经通许东、太康西,至淮阳东南入颍水。联结濮、济、丹、睢、颍、菏、泗等水,形成了黄、淮平原上庞大的水道交通网。陈:在今河南淮阳及安徽亳州一带。汝南:地区名。在汝水之南,楚方城之北。今河南鲁山以东、宝丰以南、叶县西北一带地区。

(9)淮:指淮河。颍:指颍水,淮河最大支流。跨河南、安徽两省,源出河南登封嵩山南麓,东南流到周口,纳沙河、贾鲁河,至安徽颍上沫河口注入淮河。煮枣:古邑名。战国魏邑,在今山东东明南。

(10)长城之界:指魏国西面的长城,主要为防御秦国而筑。《史记·魏世家》:“(魏惠王)十九年……筑长城,塞固阳。”张守节《正义》:“魏筑长城,自郑滨洛,北达银州,至胜州固阳县为塞也。”仓修良先生认为“固阳”(今内蒙古包头东)应作“合阳”(今陕西合阳东南)。该段长城起于今陕西华阴华山北,跨过渭河,沿洛河东岸北上,经大荔西,折向东北,入合阳县境,东行经韩城南,止于黄河西岸。

(11)衍:又称“衍氏”,战国魏邑。在今河南郑州北。

(12)田舍:田地和房屋。庐庑:房屋。刍牧:割草放牧。

(13)(hōng)殷殷:《史记·苏秦列传》作“(hōng)殷殷”,群车并行的响声。译文从之。

(14)帝宫:指秦王的行宫。《史记·苏秦列传》司马贞《索隐》:“谓为秦筑宫,备其巡狩而舍之,故谓之‘帝宫’。”

(15)受冠带:接受秦国的冠带服饰制度。《史记·苏秦列传》司马贞《索隐》:“谓冠带制度皆受秦法。”

(16)祠春秋:《史记·苏秦列传》司马贞《索隐》:“言春秋贡奉,以助秦祭祀。”

(17)干遂:古邑名。在今江苏苏州西北阳山下。

(18)诚能:确实能够。

(19)仓头:《史记·苏秦列传》作“苍头”,以青巾裹头的军队。司马贞《索隐》:“谓以青巾裹头,以异于众。”

(20)奋击:能奋力击敌的士卒。指精兵。

(21)厮徒:厮役,奴仆。

(22)效实:表示诚意。

(23)外交:指与外国私相交往、勾结。

(24)偷:苟且,只顾眼前。

(25)破公家:损害国家。

(26)劫:威逼,胁迫。

(27)“绵绵不绝”四句:见于《逸周书·和寤》。绵绵,细小微弱的样子。蔓蔓,蔓延长大的样子。毫氂(lí),同“毫厘”,喻极细微。斧柯,斧柄。

(28)前虑:事前的谋虑。

(29)弊邑:对自己国家的谦称。愚计:愚拙之计。自谦之辞。

(30)明约:盟约。明,通“盟”。

(31)在大王诏之:意谓一切听您的吩咐。

(32)虞卿说春申君伐燕:以下至“从之”,出自《战国策·楚策四·虞卿谓春申君》,有删节。

(33)以定身封:虞卿劝春申君帮助赵国伐燕,从而在赵国获得封地。定身封,确定自己的封地。

(34)所道攻燕:攻燕所经道路。

(35)魏王:指魏安釐(xī)王。可:同意,许可。

【译文】

苏秦到了魏国,魏国的祖先,是毕公高的后人,与周同姓。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把高公封在毕邑,于是以毕为姓。毕万事奉晋献公,晋献公封毕万于魏地,任命他为大夫。后来周烈王册封魏侯,魏国得以成为诸侯国之一。游说魏襄王说:“大王您的国土,南面有鸿沟、陈、汝南,东面有淮水、颍水、煮枣,西面有长城作为国界,北面有黄河、卷、衍,土地方圆千里。魏国的国土虽然不大,但田地房屋密集,连割草放牧的地方都没有。人口稠密,车马众多,日夜往来不绝,轰轰隆隆的声响,好似三军人马的声势。魏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您,是天下的明君。如今却打算向西事奉秦国,自称是秦国的东方属国,为秦王修筑行宫,接受秦国的冠带服饰制度,春秋两季到秦国贡奉助祭,我私下替大王您感到羞愧。我听说,越王勾践作战,以三千疲惫的士兵,在干遂活捉了吴王夫差;周武王以三千士兵,三百辆战车的兵力,在牧野之战中制服了商纣王。难道是他们兵力众多吗?只是因为他们确实能振奋自己的军威。如今我私下听说大王您的兵力,有武士二十万,青巾裹头的部队二十万,精锐部队二十万,厮役二十万,战车六百乘,战马六千匹,这远远超过了越王勾践、周武王的兵力。如今您却听信群臣的意见,打算以臣子的身份事奉秦国。事奉秦国,必然要割让土地以表示诚意,如此一来,军队尚未动用,国家就已经遭受了损失。作为臣子,割让自己国君的土地以交好他国,苟且取得一时的功绩而不顾后患,损害国家而获取私人利益,对外倚仗强秦的势力来胁迫自己的君主,以求把土地割让给秦国,希望大王您仔细地审查这种情况。《周书》说:‘草木细小微弱的时候不根除,蔓延长大之后怎么办?草木细微的时候不及时砍掉,等到长得粗壮了,就得动用斧头了。’事前的谋虑不成熟,之后就会大祸临头,到那时该怎么办!大王您如果能听从我的意见,山东六国合纵相亲,齐心协力,就一定不会有强秦侵犯的忧患。所以赵王派我前来进献愚拙之计,奉上盟约,一切听从您的吩咐。”魏王说:“恭敬地听从您的教诲。”虞卿劝说春申君帮助赵国讨伐燕国,从而在赵国获得封地。春申君说:“进攻燕国所要经过的道路,不是齐国就是魏国。魏国、齐国最近与楚国结怨,楚军即便想进攻燕国,又能走哪条路线呢?”虞卿回答说:“请让我游说魏王,令他同意您的借道请求。”于是虞卿到了魏国,对魏王说:“楚国也算是强大了,天下无敌,却要去攻打燕国。”魏王说:“先前您说楚国天下无敌,如今您又说楚国却要去攻打燕国,这是为什么呢?”虞卿回答说:“如今,人们都说马的力气很大,这是事实,但如果说马能负重千钧,却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因为负重千钧,不是马所能胜任的。如今人们都说楚国很强大,这是事实,但如果说楚国可以越过赵国、魏国而对燕国用兵,则哪里是楚国所能胜任的呢?不能胜任却要去做,这将导致楚国的疲敝。楚国的疲敝,意味着魏国的强大,对大王您来说岂不是很有利吗?”魏王说:“好。”听从了虞卿的意见。

苏秦如齐(1)齐太公望吕尚者(2)事周为文武师谋伐纣王已平商封尚父于齐营丘也(3)。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4),西有清河,北有勃海,此四塞之国也(5)。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踘者也(6)。临淄之途,车毂击(7),人摩肩,连衽成帷(8),举袂成幕(9),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阳(10)。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事秦,窃为大王羞之。且夫韩、魏之所以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11)。兵出相当(12),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定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也;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陪韩、魏之地(13),过卫晋阳之道(14),经于亢父之险(15),车不得方轨(16),骑不得比行(17),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18),恐韩、魏之议其后。是故洞疑虚喝(19),骄矜而不敢进(20)。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也,而欲西面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21)。”齐王曰:“善。”苏秦说闵王曰(22):“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约结而喜生怨者孤(23)夫后起者藉也(24)而远怨者时也故语曰:‘骐骥之衰也驽马先之孟贲之倦也(25)女子胜之。’夫驽马女子之筋骨力劲非贤于骐骥孟贲也何则后起之籍也(26)臣闻战攻之道非师者虽有百万之军北之堂上(27)虽有阖闾吴起之将擒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樽俎之间(28)百尺之冲(29)折之于席上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地可广而欲可成和乐倡优之笑不乏(30)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夫善为王业者在劳天下而自佚(31)乱天下而自安诸侯无成谋(32)则国无宿忧也(33)何以知其然耶昔魏王拥土千里(34)带甲三十万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秦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卫鞅谋于秦王曰(35):‘王何不使臣见魏王则臣必请北魏矣(36)。’秦王许诺卫鞅见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于天下矣所从十二诸侯非宋卫则邹此固大王之所以鞭棰使也(37)不足以王天下不若北取燕东伐齐则赵必从矣西取秦南伐楚则韩必从矣大王有伐齐楚之心而从天下之志(38)则王业见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39)然后图齐。’魏王善之故身广公宫(40)制丹衣(41)柱建九游(42)从七星之旗(43)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处之于是齐楚怒诸侯奔齐齐人伐魏杀太子覆其十万之军是时秦王拱手受河西之外(44)故卫鞅始与秦王计也谋约不下席而魏将已擒于齐(45)冲橹未施而西河之外已入于秦矣(46)此臣之所谓北之堂上擒将户内拔城于樽俎之间折冲于席上者也。”楚怀王使柱国昭阳将兵伐魏(47)得八城又移兵而攻齐齐愍王患之陈轸曰(48):“王勿忧请令罢之。”即往见昭阳于军再拜贺战胜之功起而请曰:“敢问楚之法覆军杀将其官爵何也?”昭阳曰:“官为上柱国爵为上执(49)。”陈轸曰:“贵于此者何等也?”:“唯有令尹耳(50)。”轸曰:“尹贵耳王非置两令尹也臣窃为君譬之可乎楚有祠者赐其同舍人酒一卮(51)舍人相谓曰:‘数人饮之不足一人饮之有余画地为蛇先成者饮酒。’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饮之乃左手持卮手画地:‘吾能为之足。’足未成一人蛇复成夺其卮曰:‘蛇固无足子安能为之足乎?’遂饮其酒为蛇足者终亡其酒今公攻破军杀将得八城而又移兵攻齐齐畏公甚以此名君足矣之上非可重也(52)战无不胜而不知止身且死爵且归犹为蛇足者也。”昭阳以为然引军而去

【注释】

(1)苏秦如齐:以下至“齐王曰‘善’”,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齐太公望吕尚者:以下至“封尚父于齐营丘也”,抄撮自《史记·齐太公世家》。

(3)尚父:对于吕尚的尊称。营丘:亦名“营城”,在今山东淄博临淄区东北临淄故城。周武王封吕尚于齐,建都于此,后改名临淄。

(4)琅琊(yá):山名。在今山东胶南琅琊东南。

(5)四塞之国:指四境皆有天险,可做屏障。

(6)筑:古弦乐器名。有五弦、十三弦、二十一弦三种说法。其形似筝,颈细而肩圆,弦下设柱。演奏时,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战国时已流行。走狗:谓纵狗行猎。六博:即“六簙”,古代一种掷采下棋的比赛游戏。《楚辞·招魂》:“菎蔽象棋,有六簙些。”王逸注:“投六箸,行六棋,故为六簙也。”蹴踘(cù jū):我国古代的一种足球运动。

(7)毂(gǔ):车轮的中心部位,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用以插轴。

(8)衽(rèn):衣襟。帷:以布帛制作的环绕四周的遮蔽物。

(9)袂(mèi):衣袖。幕:悬空平遮在上面的帷幔。《周礼·天官·幕人》:“掌帷、幕、幄、帟、绶之事。”郑玄注:“在旁曰帷,在上曰幕。”

(10)阳:通“扬”。

(11)壤界:犹交界。

(12)相当:相抵挡。

(13)陪:通“背”。

(14)晋阳:《史记·苏秦列传》作“阳晋”,战国卫邑。在今山东郓城西。译文从之。

(15)亢父:战国齐邑。在今山东济宁西南喻屯乡南张村北遗址。

(16)方轨:车辆并行。

(17)比行:并排行进。

(18)狼顾:狼行走时,常转过头看,以防袭击。比喻人有所畏惧。

(19)洞疑:恐惧。虚喝:虚张声势。

(20)骄矜而不敢进:指表面做出不可一世的姿态,其实却不敢对齐国用兵。骄矜,骄傲自负。

(21)少(shāo):稍稍。

(22)苏秦说闵王曰:以下至“折冲于席上者也”,出自《战国策·齐策五·苏秦说齐闵王》,有删节。

(23)约结而喜生怨者孤:约结,结盟,订约。生怨,《战国策·齐策五》作“主怨”,指众怨所归。郭人民《战国策校注系年补正》:“为约以结与国而伐人,人必怨之,又为之主,故为主怨者。”指组织联盟,导致众怨所归的,就会使自己孤立。译文从之。

(24)后起:指后发制人。藉:同“借”,凭借。

(25)孟贲:战国时勇士。

(26)籍:通“藉”,借。

(27)虽有百万之军,北之堂上:指对方虽有百万大军,但谋划于庙堂之上,便可击败他们,即《孙子兵法·计》所说的“庙算”。北,败,败逃。郭人民《战国策校注系年补正》:“与下文‘禽之户内’‘拔之尊俎之间’‘折之衽席之上’义同,皆战胜于庙堂之义。”

(28)樽俎(zǔ):指宴席。

(29)冲:古战车名。用以攻城。

(30)和乐:和谐的音乐。

(31)天下:指诸侯。

(32)诸侯无成谋:使诸侯之谋不能实现。

(33)宿忧:积久难除的忧患。

(34)魏王:指魏惠王。

(35)卫鞅:即商鞅。商鞅为卫国国君的后裔,故称“卫鞅”。

(36)北魏:让魏国失败。北,败。

(37)鞭棰(chuí):鞭子。

(38)从:使跟从,使跟随。谓带领。

(39)王服:王者的服饰。

(40)广公宫:指按照王者之制,扩建宫室。

(41)丹衣:于鬯《战国策注》:“丹衣,王者之衣。”

(42)柱建九游(liú):王念孙《读书杂志·战国策》:“‘柱’当为‘旌’字之误也,‘旌’字当在‘建’字下,‘制丹衣’为句,‘建旌九斿’为句。……旌、旗对文则异,散文则通。”金正炜《战国策补释》:“‘柱’为‘旌’之讹是也;原文当作‘建九斿之旌’,与‘从七星之’为对文。”译文从之。九游,亦作“九斿”“九旒”,古代旌旗上的九条丝织垂饰。《礼记·乐记》:“龙旂九旒,天子之旌也。”

(43)从七星之旗:使用描绘着七星的旗帜。从,《广雅·释诂一》:“行也。”

(44)河西之外:指黄河以西、北洛水东和以北地区,在今陕西东北部。

(45)谋约不下席:指在坐席之上定好计谋。已:同“以”,因,因为。《战国策·齐策五》作“以”。

(46)冲橹:冲车和巢车。亦泛指战车。

(47)楚怀王使柱国昭阳将兵伐魏:以下至“引军而去”,出自《战国策·齐策二·昭阳为楚伐魏》,有删节。柱国,官名。战国时楚国设置,原为保卫国都之官,后为楚的最高武官。昭阳,楚怀王将领。

(48)陈轸(zhěn):战国时期纵横家,与张仪同时。

(49)执珪(guī):楚国的爵位名。为最高爵位。

(50)令尹:楚国最高官职。是军政首脑,地位相当于别国的相。

(51)舍人:战国及汉初王公贵人私门之官。卮(zhī):古代的一种酒器。

(52)冠:《战国策·齐策二》作“官”。官之上非可重也,指在令尹之上,没有可供升迁的官职了。译文从之。

【译文】

苏秦到了齐国,齐太公望吕尚,辅佐周朝,是周文王、周武王的老师,为他们谋划讨伐商纣王。周武王讨平商朝之后,将吕尚封在齐地的营丘。游说齐宣王说:“齐国南面有泰山,东面有琅琊山,西面有清河,北面有渤海,这是四面都有天险可做屏障的国家。临淄相当富有而殷实,临淄百姓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下棋踢球。临淄城的街道上,车辆的轮毂互相碰撞,人们摩肩接踵,张开衣襟可以形成帷,举起衣袖可以形成幕,挥洒汗水就如同下雨,家家殷实人人富足,人们志气昂扬。凭着大王的贤明与齐国的强大,天下没有谁可以抵挡。如今却向西事奉秦国,我私下替您感到羞愧。况且韩国、魏国之所以畏惧秦国,是因为与秦国接壤。双方派出军队交战,不出十天,胜败存亡的局势就已确定了。如果韩国、魏国战胜了秦国,则自己的兵力将折损一半,四面的边境无法守卫;如果作战不能取胜,则国家处于危险之中,亡国的命运随即到来;所以韩国、魏国对于与秦国作战非常慎重,而臣服秦国却非常轻易。至于秦国进攻齐国,情况就不一样了。秦军必须背对韩国、魏国的土地,经过卫国阳晋的通道,穿过亢父之险,此处车辆无法并驶,骑兵无法并行,一百人守住险关,一千人都无法通过。秦军虽然想要深入,却不免像狼一样左顾右盼,唯恐韩、魏两国谋划从后方袭击它。所以秦国恐惧疑虑,却又虚张声势,表面做出不可一世的姿态,其实却不敢对齐国用兵。不能充分认识到秦国对于齐国无可奈何,而打算向西事奉秦国,这是齐国群臣在策略上的失误。如今齐国没有事奉秦国的丑名,而有着强大的实力,所以我希望大王您稍加留意,仔细考虑对策。”齐王说:“好。”苏秦劝齐闵王说:“我听说,用兵作战而喜欢首先发难的,会招来忧患;组织联盟而导致众怨所归的,会使自己孤立。有所凭借,就可以后发制人;掌握时机,就可以远离怨恨。所以俗话说:‘千里马衰弱了,劣马也可以超过它;大力士孟贲疲倦了,女子也可以胜过它。’劣马、女子的筋骨、力量并非强于千里马、孟贲,为何能胜出呢?这是因为凭借了后发制人的优势。我听说,攻战之道不在于用兵,虽然对方有百万大军,可以在庙堂之上击败它;虽然对方有阖闾、吴起这样的名将,可以在户内擒拿他们;千丈高的大城,可以在宴席之上攻下;百尺高的冲车,可以在坐席之上摧毁。所以钟鼓竽瑟的音乐不绝于耳,而土地可以扩充,欲望可以达成;音乐、倡优的表演从不停歇,而在一天之内,可以让诸侯们前来归顺。所以说善于建立王业的人,让天下诸侯劳顿而自身安闲,让天下诸侯混乱而自身安定。诸侯的图谋无法实现,则国家也就没有积久难除的忧患了。怎么知道是这样呢?从前,魏王拥有方圆千里的国土,三十万披甲的将士,率领十二诸侯朝拜周天子,谋划向西对付秦国。秦王很恐惧,睡不好,吃不香。商鞅向秦王献计说:‘大王您何不派我去见魏王?我一定能让魏国失败。’秦王答应了。商鞅见到魏王说:“大王您的功劳很大,足以号令天下了。现在追随您的十二诸侯,不是宋国、卫国,就是邹国、鲁国、陈国、蔡国这样的小国,这些国家本来就受大王您的驱遣,不足以让您成就王业。您不如向北攻打燕国,向东攻打齐国,则赵国必然归附;向西攻打秦国,向南攻打楚国,则韩国必然归附。大王您有讨伐齐国、楚国的决心,并有带领天下的大志向,则魏国的王业就可以实现了。大王您不如先穿上王者的服饰,然后讨伐齐国、楚国。’魏王认为商鞅的主意很好。因而扩建宫室,缝制丹衣,竖起九旒之旌,使用七星之旗。这些是天子才能享受的待遇,而魏王都用上了。于是齐国、楚国大怒,诸侯都归附齐国,齐国出兵讨伐魏国,杀死了魏国太子,击溃了魏国十万大军。这个时候,秦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魏国西河之外的土地。所以这是商鞅一开始就与秦王定好的计策,在坐席之上定好计谋,就让魏国将领被齐军俘虏;攻城的战车不曾动用,西河之外的土地就归了秦国。这就是我所谓的在庙堂之上击败敌国,在户内擒拿敌将,在宴席之上攻陷城池,在坐席之上摧毁冲车。”楚怀王派柱国昭阳率军讨伐魏国,夺取了八座城池。接着又调转兵锋进攻齐国,齐愍王很担心。陈轸对齐王说:“大王您不必忧虑,请让我说服他罢兵。”于是陈轸立即前往楚军营地去见昭阳,拜了两拜,祝贺他打了胜仗。起身之后,陈轸问道:“请问根据楚国的法令,击溃敌军,杀死敌将,会得到什么官爵?”昭阳说:“可以得到上柱国的官职,上执珪的爵位。”陈轸说:“比这更尊贵的官爵是什么?”昭阳说:“只有令尹了。”陈轸说:“令尹是最尊贵的了,楚王不会设置两个令尹。请让我给您打个比方,可以吗?楚国有个人举行祭祀,赐给他的侍从们一卮酒。侍从们互相商量说:‘这点酒,几个人一起喝不够,一个人喝还有富余。不如我们在地面上化蛇,先画好的人喝酒。’有一个人先画好了,拿起酒准备喝,于是左手拿着酒卮,右手仍在地上作画,说:‘我还能为蛇添上脚。’蛇脚还没画好,另一个人也把蛇画好了,抢过酒卮说:‘蛇本来没有脚,你怎么能给它添上脚呢?’于是就把酒喝掉了。那位给蛇添上脚的人,最终没有喝到酒。如今您进攻魏国,击溃魏军,杀死敌将,得到了八座城池,而如今又调转兵锋进攻齐国,齐国非常害怕您,您因此威震天下,已经足够了。令尹之上,已经没有可供升迁的官职了。战无不胜却不知适可而止的人,将会丢掉性命,丧失官爵,这就像给蛇添上脚一样。”昭阳认为陈轸说得对,于是领兵回国。

苏秦如楚(1)楚之先出自帝颛顼(2)帝喾高辛时为火正(3)曰祝融(4)其后苗裔事周文王(5)当周成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以子男之田(6)姓芈氏甚得江汉间人和至熊通(7)使使随人之周(8)请尊其号周不听熊通怒乃自立为武王。说威王曰(9):“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西有黔中、巫郡(10),东有夏州、海阳(11),南有洞庭、苍梧(12),北有陉塞、郇阳(13)。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大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矣(14)。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15)。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也。故愿大王早熟计之。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陈士励兵(16),在大王所用之。故纵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窃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仇。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楚王曰:“善。谨奉社稷以从。”楚襄王既与秦(17)虑无秦患乃与四子专为淫侈(18)庄辛谏(19)不听辛去之赵后秦果举鄢襄王乃征辛而谢之庄辛曰:“臣闻鄙谚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汤武以百里王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补短犹以千里岂特百里哉(20)王独不见夫蜻蛉乎(21)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俯啄而食之(22)仰承白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事也(23)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24)加己乎四仞之上(25)而下为蝼蚁之食(26)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27)俯啄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事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28)右摄丸以其颊为镝(29)昼栖乎茂树夕调乎酸醎(30)黄雀其小者也蔡圣侯因是以(31)南游乎高陂(32)北陵乎巫山(33)饮茹溪之流(34)食湘波之鱼左枕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35)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令乎宣王(36)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蔡圣侯事其小者也君王因是以左州侯(37)右夏侯(38)饭封禄之粟(39)而载方府之金(40)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41)填渑塞之内(42)而投己于渑塞之外(43)。”襄王闻之身体战栗乃执珪而授庄辛与之谋秦复取淮北之地楚人有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44)楚襄王召问之乃对以秦魏为鸟以激怒王:“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45)怨莫大焉今以匹夫尚有报万乘子胥白公是也(46)今以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于中野(47)而坐受伏焉(48)臣窃为大王弗取。”襄王遂复为纵约伐秦

【注释】

(1)苏秦如楚:以下至“谨奉社稷以从”,出自《史记·苏秦列传》,有删节。

(2)楚之先出自帝颛顼(zhuān xū):以下至“乃自立为武王”,抄撮自《史记·楚世家》。

(3)帝喾(kù)高辛时为火正:据《史记·楚世家》,帝喾高辛氏时,楚人先祖重黎担任火正之官。帝喾高辛,“五帝”之一,名喾,号高辛氏。火正,古代掌火之官。庞朴先生认为,“火正”之官负责大火(心宿二)的观测,以制定历法。

(4)祝融:火官的封号。《国语·郑语》:“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

(5)其后苗裔事周文王:指楚人先祖鬻熊。《史记·楚世家》:“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苗裔,子孙后代。

(6)熊绎(yì):楚人先祖,鬻熊曾孙。楚蛮:泛指南方蛮荒之地。子男:子爵和男爵,古代诸侯五等爵位的第四等和第五等。

(7)熊通:即楚武王,名通,春秋时楚国国君。曾讨伐随国,让随国替楚国向周王室请求尊号。周天子不许,熊通怒而自立为武王。

(8)随:古国名。西周初分封,姬姓,在今湖北随州。

(9)威王:名商,楚宣王之子,楚怀王之父,战国时期楚国国君。

(10)黔中:楚郡名。辖境约当今湖南西部和贵州东部。巫郡:战国楚置,因巫山得名。辖有今湖北清江中、上游及重庆地区。

(11)夏州:春秋楚地,在今湖北武汉汉阳城区北。《史记·苏秦列传》裴骃《集解》:“车胤撰《桓温集》云:‘夏口城上数里有洲,名夏州。’”韩兆琦《史记笺证》:“此亦谓其在楚国郢都之东而已,非必谓东境。”海阳:今江苏扬州以东直至海滨的长江北岸一带地区,古称“海阳”。

(12)洞庭:即今洞庭湖。苍梧:古地区名。其地约当今湖南九嶷山以南至广西贺江、桂江、郁江区域。

(13)陉(jìng)塞:其地一说在今河南郾城东,一说在今河南新郑西南。郇(xún)阳:古邑名。战国楚邑,后属秦。在今陕西旬阳北洵河北岸。

(14)章台:战国时秦宫中台名。此处代指秦国。

(15)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语本今本《老子》第六十四章:“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16)陈士励兵:《史记·苏秦列传》作“练士厉兵”,训练士卒,磨砺兵器。译文从之。

(17)楚襄王既与秦和:以下至“复取淮北之地”,出自《战国策·楚策四·庄辛谏楚襄王》,有删节,文字有所不同。

(18)四子:据《战国策·楚策四》,指楚襄王的四位宠臣州侯、夏侯、鄢陵君与寿陵君。

(19)庄辛:战国时期楚国大臣。

(20)特:但,仅,只是。

(21)独:岂,难道。蜻蛉:蜻蜓的别称。

(22):同“蚊”。䖟(méng):同“虻”。蚊虻,一种危害牲畜的虫类,以口尖利器刺入牛马等皮肤,使之流血,并产卵其中。亦指蚊子。

(23)与人无事:《战国策·楚策四》作“与人无争”,译文从之。

(24)调饴(yí)胶丝:将糖浆涂在丝网上。饴,糖浆。

(25)仞(rèn):古代长度单位。七尺为一仞。一说八尺为一仞。

(26)蝼蚁:蝼蛄和蚂蚁。

(27)因是以:也是这样。

(28)弹:弹弓。

(29)以其颊为镝:《战国策·楚策四》作“以其颈为招”,译文从之。招,靶子。

(30)调乎酸醎(xián):用酸咸调味。指被做成菜肴。醎,同“咸”。

(31)蔡圣侯:即蔡灵侯,春秋时期蔡国国君。在位时,蔡国为楚国所灭。

(32)陂(bēi):山坡。

(33)巫山:山名。在四川、湖北两省边境,北与大巴山相连,形如“巫”字,故名。长江穿流其中,形成三峡。

(34)茹溪:古水名。战国楚水。在今湖南慈利西南,东北流注入澧水。

(35)高蔡:古邑名。在今湖南常德一带。战国时为蔡国都城。

(36)子发:楚宣王之将。宣王:名良夫,楚悼王之子,楚肃王之弟,战国时期楚国国君。

(37)州侯:楚国封君,封邑在州。州,楚邑。在今湖北监利。

(38)夏侯:楚国封君,封邑在夏。夏,楚邑。在今湖北汉口。

(39)封禄之粟:指从采邑取得的粮食。

(40)方府:国库,因纳四方所贡,故称。

(41)穰侯:指魏冉,秦昭王母宣太后异父弟。原为楚人,姓芈。秦武王死,诸公子争位,他拥立昭王,被任为将军,平定内乱。此后四任秦相,封于穰,号穰侯。在执政期间,举白起为将,攻伐韩、魏、赵、楚等国,夺取大片土地。加封陶邑,富于王室。

(42)填:通“镇”,镇守,驻守。渑(miǎn)塞:《战国策·楚策四》作“黾(méng)塞”,今河南信阳西南平靖关。译文从之。

(43)己:指楚襄王。

(44)楚人有以弱弓微缴(zhuó)加归雁之上:以下至“襄王遂复为纵约伐秦”,出自《史记·楚世家》,有删节。弱弓,软弓,弹射力差的弓。微缴,系在箭上的细生丝绳。归雁,大雁春天北飞,秋天南飞,候时去来,故称“归雁”。

(45)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指楚怀王被秦国欺骗扣留,最终客死于秦。

(46)白公:名胜,楚平王孙。其父太子建被陷害,出走郑国被杀,胜随伍子胥逃吴。楚惠王二年(前487)召胜归楚为大夫,号白公。白公欲伐郑报仇而未能,遂怨恨楚之君臣,发动叛乱,杀死令尹子西、劫持楚惠王。后为叶公子高打败,自缢死。

(47)踊跃:跳跃。此处指争雄。中野:指中原。

(48)伏:《史记·楚世家》作“困”,译文从之。

【译文】

苏秦到了楚国,楚国的先祖出自五帝中的颛顼。在帝喾高辛氏时担任火正,被封为祝融。此后,其后代曾事奉周文王。到了周成王时,举用文王、武王时期功臣的后代,将熊绎分封于楚蛮,分封给他子、男爵位的土地,姓芈氏,熊绎很得长江、汉水之间百姓的拥戴。到了熊通时,让随人前往周都,向周王室请求赐予尊号。周天子不听,熊通大怒,于是自立为楚武王。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您,是天下贤明的君主。楚国西面有黔中、巫郡,东面有夏州、海阳,南面有洞庭、苍梧,北面有陉塞、郇阳。土地方圆五千多里,披甲的将士上百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储存的粮食足够吃十年。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凭着楚国的强大与大王的贤明,天下没有谁能抵挡。如今楚国却向西事奉秦国,那么天下诸侯都将西向臣服而朝拜于秦国的章台之下了。秦国最害怕的莫过于楚国,楚国强大秦国就会衰弱,秦国强大楚国就会衰弱,秦、楚两国势不两立,所以我为大王您考虑,不如与东方诸侯合纵相亲以孤立秦国。大王您如果不合纵,秦国必将出动两支军队,一支从武关出击,一支进攻黔中,那么楚国鄢、郢地区的局势就动摇了。我听说,要在祸乱没有产生以前就处理妥当,要在事情没有发生以前就早做准备。等到祸患临头才去忧虑,那就来不及了。所以我希望大王您及早考虑。大王您如果能听从我的建议,我可以让山东诸侯一年四季向您进贡,接受您明确的诏令,把社稷托付给您,尊奉宗庙,训练士卒,磨砺兵器,听从您的指挥。所以说,如果合纵成功,楚国就能称王;如果连横成功,秦国就能称帝。如今您放弃霸王的事业,而有侍奉他人的屈辱名声,我私下认为您的做法不可取。秦国,是一个如虎狼一般凶恶的国家,有着吞并天下的野心。秦国,是天下共同的仇敌。主张连横的人,都打算割让诸侯的土地去事奉秦国,这就是所谓的供养仇人而事奉仇敌。大逆不忠的罪过,没有比这个更严重的了。如果合纵相亲,那么诸侯就会割让土地以事奉楚国;如果连横成功,那么楚国就要割让土地以事奉秦国。这两种策略,相差实在太远了。两种策略,大王您选择哪一种?所以赵王派我前来进献愚拙之计,奉上盟约,一切听从您的吩咐。”楚王说:“好。我愿把国家社稷托付给您,听从您的安排。”楚襄王与秦国议和后,认为来自秦国的忧患已经解决,于是与四个宠臣一起沉溺于奢侈享乐。庄辛劝谏,楚襄王不听,庄辛便离开楚国前往赵国。之后,秦军果然攻下了鄢、郢。于是楚襄王召庄辛回国,并向他道歉。庄辛说:“我听俗话说:‘见到兔子再召唤猎犬,不算太晚;走失了羊再修补羊圈,不算太迟。’我听说商汤、周武王凭借方圆百里的地盘,最终称王于天下;夏桀、商纣虽拥有天下,却最终灭亡。如今楚国虽小,国土截长补短,方圆也有上千里,岂止是百里呢!大王您难道没见过蜻蜓吗?有六个脚,四个翅膀,在天地之间飞翔,俯身捕食蚊虻,抬头吸吮甘露,自以为不会有祸患,与人没有争端,却不知五尺高的小孩子,正将糖浆涂在丝网上,要把自己从四仞高的地方粘下来,丢给蝼蛄和蚂蚁吃。蜻蜓还算是小的,黄雀也是如此啊,它俯身啄食米粒,仰头飞到茂密的树间栖息,扑打翅膀飞翔,自以为不会有祸患,与他人没有争端,却不知那些公子王孙,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拿着弹丸,正瞄准它的颈脖。它白天还在茂密的树间栖息,晚上就被做成了菜肴。黄雀还算是小的,蔡圣侯也是如此啊,他南游高坡,北登巫山,饮茹溪之水,品湘江之鱼,左手枕着年轻的妃子,右手抱着宠爱的美人,同她们驱车在高蔡一带驰骋游乐,不把国事放在心上,却不知将军子发正接受楚宣王的命令,要用红色的绳子绑自己去见楚宣王了。蔡圣侯还算是小的,君王您也是如此啊,您左边是州侯,右边是夏侯,吃着封地的粮食,车上载着国库的钱财,与他们驰骋游乐于云梦泽中,不把天下与国家之事放在心上,却不知道穰侯正接受秦王的命令,将要攻进楚国黾塞以南,而把大王赶到黾塞以北去。”楚襄王听了这番话,浑身发抖,于是授予庄辛执珪的爵位,与他谋划对付秦国,夺回了淮北的失地。楚国有个人,能够以软弓与细丝绳射下南归的大雁,楚襄王把他招来询问。他就将秦、燕、赵、魏各国比喻为鸟,以激怒楚王,说道:“先王被秦国欺骗客死于外,没有比这更大的仇怨。平民百姓有仇怨,尚且要向万乘之君报仇,伍子胥、白公就是这样。如今楚国的土地方圆五千里,披甲的将士上百万,足以争雄于中原,如今却坐而受困,我私下认为大王您的做法不可取。”于是楚襄王再次与诸侯合纵,共同讨伐秦国。

六国既合纵(1),苏秦为纵约长。北报赵,赵肃侯封秦为武安君,乃投纵约书于秦,秦不敢窥兵函谷十五余年(2)

【注释】

(1)六国既合纵:以下至“秦不敢窥兵函谷十五余年”,出自《史记·苏秦列传》。

(2)窥兵:用兵进犯。

【译文】

六国结成了合纵同盟,苏秦担任合纵同盟的盟长。他北上回到赵国报告,赵肃侯封他为武安君,于是把合纵盟约书送交秦国,秦国不敢对函谷关外用兵长达十五年。

张仪为秦连衡(1)秦欲攻魏(2)先败韩申差军(3)斩首八万诸侯震恐而仪乃来说魏王(4)。说魏王曰:秦孝公时(5)公孙鞅请伐魏(6):“魏居岭厄之间(7)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8)利则西侵秦病即东收地(9)今以君贤圣国赖以盛宜及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则据山河之固(10)东向以制诸侯此帝业也。”自是之后魏果去安邑徙都大梁(11)。“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凑(12),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余里(13),车驰人走,不待倦而至。梁南与楚境(14),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不下十万(15)。梁之地势,固战场也。大梁今汴州是也(16)。梁南与楚不与齐,齐攻其东;东与齐不与赵,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且诸侯之为纵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为纵者,一天下(17),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谋,其不可成亦以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18),据卷、衍、酸枣(19),劫卫取晋阳则赵不南(20),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纵道绝,纵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无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21),韩恃于秦(22),秦、韩为一,梁之亡立可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大王不听秦,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23),说一诸侯而成封侯之业,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切齿以言纵之便(24),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25),岂得无眩哉!臣闻之,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审计定议。”魏王于是倍纵约而请成于秦(26)范雎说秦昭王曰(27):“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28)非计也(29)少出师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也其于计疏矣(30)且齐愍王南攻楚(31)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32)而齐尺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得地哉形所不能有也(33)诸侯见齐之罢落(34)兴师伐之士辱兵顿(35)故齐所以大破者以其破楚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资盗粮也(36)王不若远交而近攻(37)得寸则王之寸得尺则王之尺今释近而攻远不亦谬乎昔者中山之国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争(38)今夫韩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39)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为天下枢(40)以威楚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赵皆附齐亦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41)齐已附则韩魏因可虏也(42)。”王曰:“。”乃拜雎为客卿(43)谋兵事伐魏拔怀及邢丘(44)楚来伐魏(45)魏王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而秦救不至(46)魏人有唐雎者(47)年九十余矣谓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48)。”王再拜遣之唐雎到秦入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而远至此(49)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也。”唐雎曰:“大王知魏之急而救兵不发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50)夫魏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者以为秦之强足以与也(51)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使之而急(52)彼且割地而约纵王当奚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强二敌之齐则王何利焉?”于是秦王遽发兵救魏(53)

【注释】

(1)张仪为秦连衡:以下至“魏王于是倍纵约而请成于秦”,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秦欲攻魏:以下至“而仪乃来说魏王”,出自《史记·张仪列传》。

(3)申差:战国时期韩国将领。

(4)魏王:《史记·张仪列传》作“魏哀王”,误,应为魏襄王。

(5)秦孝公时:以下至“徙都大梁”,出自《史记·商君列传》,有删节。

(6)公孙鞅:即商鞅。商鞅姓公孙氏。

(7)岭厄:山岭险要之地。指今山西南部之中条山。《史记·商君列传》作“领厄之西”,司马贞《索隐》:“盖即安邑之东,山领险厄之地,即今蒲州之中条已东,连汾、晋之崄嶝也。”

(8)山东:指崤山以东。

(9)病:不利。此指攻秦不利。东收地:向东攻取地盘。

(10)山河之固:指黄河与崤山。

(11)大梁:战国魏都城,在今河南开封西北。

(12)条达:通达,畅通。辐(fú)凑:车轮辐条集中于车毂上。比喻人或物集中于一处。

(13)从郑至梁二百余里:《战国策·魏策一》作“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郑,战国时期韩国都城,今河南新郑。梁,即大梁。

(14)境:接壤。

(15)亭障:古代边塞要地设置的堡垒。

(16)汴州:北周宣帝改梁州置,治浚仪(今河南开封),因州城临汴水而得名。辖境相当于今河南开封、封丘、尉氏、杞县、兰考等市县地。

(17)一:齐一,联合。

(18)河外:此处指当时黄河以南的今郑州、延津、濮阳等一带沿河地区。

(19)酸枣:古邑名。春秋郑邑,战国时属魏,在今河南延津西南。

(20)晋阳:《史记·张仪列传》作“阳晋”,译文从之。

(21)折:《战国策·魏策一》作“挟”,挟持。

(22)恃:《史记·张仪列传》作“怯”,译文从之。

(23)奋辞:大话,夸大不实之辞。

(24)扼(è)腕:握住手腕。瞋(chēn)目:瞪着眼睛。切齿:牙齿相磨。都是形容激愤的神情。

(25)牵其说:被其言辞所牵制、所诱惑。

(26)倍:通“背”。请成:请和,求和。

(27)范雎说秦昭王曰:以下至“拔怀及邢丘”,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有删节。

(28)刚:又作“纲”,战国齐邑。在今山东宁阳东北。寿:战国齐邑。在今山东东平西南。

(29)非计:非良策,失策。

(30)疏:疏漏。

(31)齐愍王南攻楚:前286年,齐灭宋,接着攻占了楚的淮北地区。

(32)再:两次,两度。

(33)形所不能有也:韩兆琦《史记笺证》:“客观形势决定了它不可能占有楚国的领土,因为相隔悬远。”

(34)罢(pí)落:《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作“罢弊”,疲劳困敝。

(35)兵:兵器。顿:毁坏。

(36)兵:兵器。

(37)远交而近攻:结交远邦,进攻近国。

(38)天下莫之能争:《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作“天下莫之能害”。

(39)中国之处:位于华夏的中心。

(40)亲中国:与地处中心的韩国、魏国保持友好关系。为天下枢:掌握天下的中心。

(41)卑辞重币:谓言辞谦恭,礼物丰厚。

(42)虏:谓虏其王而灭其国。

(43)客卿:秦有客卿之官。请其他诸侯国的人来秦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故称。

(44)怀:古邑名。春秋郑邑,战国属魏,在今河南武陟西南。

(45)齐、楚来伐魏:以下至“于是秦王遽发兵救魏”,出自《史记·魏世家》。

(46)冠盖相望:指使者一路上往来不绝。

(47)唐雎:战国时期魏国人,纵横游说之士。

(48)令兵先臣出:让秦国的救兵在我离开秦国之前就出发。极言其把握之大。

(49)丈人:古时对老人的尊称。芒然:疲惫的样子。

(50)无任:不能胜任,无能。

(51)秦之强足以与:《史记·魏世家》作“秦之强足以为与”,指强大的秦国,足以作为可依赖的盟国。与,同盟国,党与。

(52)使之而急:《史记·魏世家》作“使之大急”。

(53)遽(jù):赶快,疾速。

【译文】

张仪为秦国推行连横的主张,秦国想要攻打魏国,先击败了韩国将领申差的部队,斩杀八万人。诸侯震恐,于是张仪前来游说魏王。游说魏王说:秦孝公时,商鞅请求讨伐魏国,说:“魏国处于地势险要之地,定都于中条山之西的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而独占崤山以东地区的有利地势。如果形势有利,就向西侵略秦国;形势不利,就向东攻取地盘。如今,由于您的贤明,秦国强盛起来了,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讨伐魏国。魏国不能抵挡秦国,就必定向东迁徙。魏国迁往东方,秦国就可以依靠黄河与崤山的险要地势,东向控制诸侯,这是帝王之业。”从此之后,魏国果然离开安邑,迁都大梁。“魏国的国土方圆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超过三十万。四面地势平坦,与各国四通八达,就像车轮辐条集中于车毂上,没有高山大河作为阻隔。从新郑到大梁二百多里,不论是战车还是步兵,不费多大力气就能到达。魏国南面与楚国接壤,西面与韩国接壤,北面与赵国接壤,东面与齐国接壤。士兵戍守四方边境,光是守备堡垒的人就不下十万。魏国的地势,本来就是战场。大梁,就是今天的汴州。魏国如果南面与楚国交好而不与齐国交好,则齐国就会进攻魏国的东面;如果东面与齐国交好而不与赵国交好,则赵国就会进攻魏国的北面;与韩国不和,韩国就会进攻魏国的西面;不亲近楚国,楚国就会进攻魏国的南面。这就是所谓的四分五裂的地理形势。况且诸侯之所以合纵结盟,是为了安定社稷、尊崇君主、增强军队实力、使国家声名显赫。如今参加合纵的诸侯,联合天下,结为兄弟,在洹水岸边杀白马盟誓,以坚定彼此联盟的意志。然而,同一父母所生的亲兄弟尚且会争夺钱财,而诸侯们想依靠巧诈虚伪、反复无常的苏秦的谋略来结成联盟,不可能成功是很明显的。大王您如果不事奉秦国,秦国就会出兵攻打河外,占据卷、衍、酸枣,胁迫卫国夺取阳晋,则赵国的军队无法南下救援;赵国的军队无法南下,魏国的军队也就无法北上;魏国的军队无法北上,则合纵联盟的交通就会断绝;合纵联盟的交通断绝,则您的国家想要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秦国挟持韩国而进攻魏国,韩国畏惧秦国,秦国、韩国连为一体,魏国就立刻灭亡了。这就是我为大王您担心的事。为您考虑,不如奉事秦国。魏国奉事秦国,则楚国、韩国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没有了楚国、韩国的外患,则大王您可以高枕而卧,国家肯定没有什么忧患了。大王您如果不臣服秦国,秦国将出兵东伐,到那时即便想奉事秦国,也不可能了。况且那些主张合纵的人大多只会说大话,很少有靠得住的,只要说动了某位诸侯,就能成就封侯的事业,所以天下的游说之士无不整日攥着手腕、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宣扬合纵的好处,以此劝说君主。君主欣赏他们的说辞,被他们牵着走,怎么可能不迷惑呢!我听说,羽毛堆积多了能把船压沉,轻的东西堆积多了能把车轴压断,众人的言论能够熔化金属,所以我希望大王您能仔细考虑何去何从。”魏王于是背弃了合纵盟约,向秦国求和。范雎劝秦昭王说:“穰侯越过韩国、魏国而去攻打齐国的刚、寿,不是好主意。如果出兵数量少,不能打败齐国;如果出兵数量多,又会伤害到秦国,这样的考虑是不周密的。况且齐愍王南攻楚国,击溃楚军,杀死楚将,再次开拓了上千里的土地,但齐国最终连尺寸之地都没有得到,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这些土地吗?是因为形势不允许。诸侯见到齐国疲劳困敝,便起兵讨伐它,使齐国将士受辱、军备毁坏。所以齐国之所以大败,是因为它攻破楚国,却让韩国、魏国获得了好处。这就是所谓的把兵器借给强盗,把粮食送给贼寇。大王您不如结交远邦,进攻近国,这样攻取一寸土地就成为您的一寸土地,攻取一尺土地就成为您的一尺土地。如今放弃近国而攻击远邦,不也太荒谬了吗!从前,中山国方圆五百里,赵国独自吞并了它,成就了功业与名声,并获得了实利,天下没有谁能与赵国争夺。如今的韩国、魏国,处于华夏的中心,是天下的枢纽。大王您如果想成就霸业,必须与地处中心的韩国、魏国保持友好,从而掌握天下的枢纽,以此威胁楚国、赵国。楚国强大,就让赵国前来依附;赵国强大,就让楚国前来依附。楚国、赵国都依附秦国,则齐国也就恐惧了。齐国恐惧,必然以谦恭的言辞、丰厚的礼物来事奉秦国。齐国一旦归附,就可以借此吞并韩国、魏国了。”秦王说:“好!”于是拜范雎为客卿,与他谋划出兵之事。之后讨伐魏国,攻下了怀与邢丘。齐国、楚国一起攻打魏国,魏王派人向秦国求救,派出的使者络绎不绝而秦国的救兵不到。魏国有位名叫唐雎的人,已经九十多岁了,对魏王说:“老臣请求西行劝说秦王,让秦国的救兵在我离开秦国之前就出发。”魏王拜了两拜,派他出使秦国。唐雎到了秦国,入宫拜见秦王。秦王说:“老人家您远道而来,太辛苦啦!魏国已经多次派人前来求救了,我知道魏国的形势危急。”唐雎说:“大王您知道魏国形势危急却不派救兵,我私下认为这是为您出谋划策的大臣的失职。魏国,是万乘之国。之所以向西事奉秦国,自称是秦国东方的藩属,为秦王修筑离宫,接受秦国的冠带服饰制度,春秋两季到秦国贡奉助祭,是认为强大的秦国足以作为可依赖的盟国。如今,齐国、楚国的军队已经在魏都郊外会师,而秦国的救兵却还不出发,这是指望魏国的形势还不太危急吧。如果魏国的形势真的到了特别危急的时候,它将向齐、楚两国割地求和并加入合纵同盟,那时大王您还去救什么呢?若一定要等到魏国十万火急了才去救援,就会失去一个作为东方藩属的魏国,而使齐、楚两个敌国更加强大,这对大王您有什么好处呢?”于是秦王马上发兵援救魏国。

张仪说楚怀王曰(1):“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2),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范雎说秦昭王曰(3):“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4)南有泾右陇(5)左关(6)奋击百万战车千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民怯于私斗勇于公战(7)此王者之人王并此二者而有之以当诸侯譬如放韩卢而捕蹇兔(8)。”虎贲之士百有余万(9),车千乘,骑万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乐(10),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11),席卷常山之险(12),必折天下之脊(13),天下后服者先亡矣。且夫为纵者,无以异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14)。今王不与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凡天下强国(15),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16)。下兵河东、成皋(17),韩必入臣,则梁亦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攻其北,社稷安得无危?臣闻,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18),浮江而下,至楚三千余里。舫舟载卒(19),一载五千人(20),日行三百里。里数虽多,然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扞关矣(21)。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22),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23)。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24)。秦兵之攻楚也,危虽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为大王患也。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25)。偏守新城(26),存民苦矣(27)。臣闻,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28)。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凡天下而信约纵亲者苏秦,封为武安君也。苏秦相燕,即阴与燕王谋伐齐,破齐而分其地。乃佯为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与楚接壤界,固形亲之国也(29)。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30),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楚王乃与秦从亲。白起将兵来伐楚(31)楚襄王使黄歇说秦昭王曰(32):“天下莫强于秦今则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33)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之物至则反(34)冬夏是也致至则危累碁是也(35)今大国之地半天下有三垂(36)此从生人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37)王若能持功守威(38)黜攻伐之心(39)肥仁义之德(40)则三王不足四(41)五霸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挟兵革之强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患也《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42)。’《易:‘狐涉水濡其尾(43)。’此言始之易而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智伯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44)吴王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遂之败(45)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46)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王无重世之德于韩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兄子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身首分离暴骸草泽者相望于境系颈束手为群虏者相望于路(47)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信之与兵攻楚不亦过乎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合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48)王施以山东之险(49)带以河曲之利(50)韩必为关内侯(51)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之人寒心(52)夷陵婴城(53)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54)如是魏亦为关内侯矣王善楚而关内侯两万乘之主(55)注地于齐(56)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然后危动燕(57)摇荡齐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也(58)。”秦王曰:“。”止不伐楚楚顷襄王谋与齐韩连和(59)因欲图周周赧王使臣武公说楚相昭子(60)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对曰:“夫西周之地(61)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攻之不足以尊名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62)是何也则祭器在焉(63)欲器之至而忘杀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64)臣恐天下以器仇楚。”于是楚计辍不行秦武王使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65)周君迎之甚敬(66)楚王让周以其重秦客也游胜为周谓楚王曰(67):“昔者智伯欲伐仇犹(68)遗大钟载以广车(69)因随之以兵仇犹卒亡无备故也齐桓公之伐蔡也号曰诛楚其实袭蔡今秦者虎狼之国有独吞天下之心使樗里子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惧焉以蔡仇犹为戒故使长兵居前(70)强弩居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周君岂能无爱国哉恐一旦国亡而忧大王也。”楚王乃悦楚襄王有疾(71)太子质于(72)不得归黄歇说秦相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73)秦不如归太子太子即位其事秦必谨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愿相国虑之。”应侯为言于秦王王不肯乃遁也

【注释】

(1)张仪说楚怀王曰:以下至“楚王乃与秦从亲”,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四国:四方诸国。泛指众诸侯国。

(3)范雎说秦昭王曰:以下至“譬如放韩卢而捕蹇兔也”,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4)甘泉:山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张守节《正义》:“甘泉山,一名‘鼓原’,俗名‘磨石岭’,在雍州云阳县西北九十里。”谷口:即瓠口,战国秦邑,在今陕西礼泉东北。其地当泾水出山谷之口,故名。

(5)陇:指陇山,即今六盘山脉南段。蜀:指蜀山,今陕西南部与四川邻界的大山。

(6)关:指函谷关。阪:指商阪,即商山,在今陕西商洛商州区东南。

(7)公战:为国家作战。

(8)韩卢:战国时韩国良犬。蹇(jiǎn)兔:跛足之兔。蹇,瘸腿。

(9)虎贲之士:勇士。

(10)安乐:《史记·张仪列传》作“安难乐死”,指不畏艰难,勇于牺牲。译文从之。

(11)虽无出甲: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虽’读曰‘唯’,‘唯’与‘虽’古字通。此承上文言秦兵之强如是,是唯无出甲,出甲则席卷常山而折天下之脊也。不更言出甲者,蒙上而省也。”出甲,出兵。

(12)席卷常山之险:指翻越常山,击溃赵国。

(13)折天下之脊:《史记·张仪列传》司马贞《索隐》:“常山于天下在北,有若人之背脊也。”韩兆琦《史记笺证》:“赵国是当时东方合纵诸国的首领,其北还有燕国,秦如出兵袭赵,一是打击其首领,同时也斩断了合纵诸国的南北联络,故云‘折天下之脊’。”

(14)不格:不敌。

(15)凡:最括之辞,举其凡。

(16)上地:指韩国上党地区。不通:指秦军占据宜阳后,将隔断韩国上党地区与韩都新郑之间的交通。

(17)河东:古地区名。战国、秦、汉时指今山西西南部,因黄河经此作南北流向,本区域处于黄河以东,故名。

(18)汶山:即岷山,在今四川北部,绵延四川、甘肃两省边境。

(19)舫舟:即方舟,两船相并之称。泛指船。

(20)一载五千人:《史记·张仪列传》作“一舫载五十人”,译文从之。

(21)扞(hàn)关:即瞿塘关,又作“江关”,春秋楚筑。在今重庆奉节东长江北岸赤甲山上。

(22)从境以东尽城守矣:《战国策·楚策一》作“从竟陵已东尽城守矣”,译文从之。竟陵,战国楚邑。在今湖北潜江西北。

(23)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韩兆琦《史记笺证》:“秦兵若抵扞关,则巫郡已被其越过,黔中已落其右后方,故曰两地‘非王之有’。”

(24)北地:指楚国与韩、魏接壤的北部地区。《资治通鉴·周纪三·赧王四年》胡三省注:“北地,楚北境之地,陈、蔡、汝、颍是也。”

(25)阵卒:战士。

(26)偏守:犹言“远守”,远离楚国腹地之防守。新城:新攻下的城池。

(27)存民:残存之民。

(28)人:《史记·张仪列传》作“民”。弊:疲困。

(29)固形亲之国:指按照地理形势,秦、楚两国接壤,本来就应当亲近。

(30)箕帚之妾:持箕帚的奴婢。借作妻妾之谦称。

(31)白起将兵来伐楚:以下至“止不伐楚”,出自《史记·春申君列传》,有删节。

(32)黄歇:即春申君。

(33)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史记·春申君列传》司马贞《索隐》:“谓两虎斗乃受弊于驽犬也。刘氏云:‘受’犹‘承’也。”驽犬,劣犬。

(34)至:达到极点。《史记·春申君列传》张守节《正义》:“至,极也,极则反也。冬至,阴之极;夏至,阳之极。”

(35)致至则危,累碁(qí)是也:指堆叠棋子,堆得越高越危险。致,重叠。累碁,堆叠棋子。碁,棋子。

(36)有三垂:《史记·春申君列传》作“有其二垂”,《资治通鉴·周纪四·赧王四十二年》胡三省注:“秦国之地,有天下西、北之二垂也。”译文从之。垂,通“陲”,边疆,边地。

(37)生人:《史记·春申君列传》作“生民”,犹言人类诞生。万乘:指能出兵车万乘的大国。

(38)持功守威:保持现有的功业与威势。

(39)黜(chù):摒弃。

(40)肥:使丰富,充足。

(41)不足:不难。

(42)靡不有初,鲜(xiǎn)克有终:出自《诗经·大雅·荡》。指事情无不有好的开端,但很少能善始善终。

(43)狐涉水,濡其尾:出自《周易·未济卦》卦辞。原文作:“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张守节《正义》:“言狐惜其尾,每涉水,举尾不令湿,比至极困,则濡之。譬不可力臣之。”

(44)智伯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春秋末期,晋国大夫智伯瑶势力最大,率领韩、魏两家围攻赵氏于晋阳(今山西太原)。结果韩、魏二家为了自保,反而与赵氏合谋灭了智氏,功分其地。事见《史记·赵世家》。榆次,古邑名。在今山西晋中北郊。智伯瑶在此处兵败被杀。

(45)吴王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遂之败: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多次出兵伐齐,与中原诸侯争霸,最终却被越国偷袭,兵败身死。事见《史记·吴太伯世家》《越王勾践世家》。干遂,今江苏苏州西北阳山下,相传吴王夫差自杀于此。

(46)没利:贪利。易:轻视。

(47)系颈:把绳套在颈上。表示伏罪投降。束手:捆绑双手。

(48)敛手:缩手。表示不敢妄为。

(49)山东之险:《史记·春申君列传》作“东山之险”,指秦国东境的华山、崤山等山。

(50)河曲:指今山西芮城西风陵渡一带。因黄河自北向南流,至此折而向东流成一曲,故名。

(51)韩必为关内侯:指韩国将成为秦国国内的小封君,不再是独立的国家。关内侯,秦爵二十级的第十九级,其封君只有封号而无封地。

(52)寒心:战栗,恐惧。

(53)许、鄢、夷陵:《史记·春申君列传》作“许、鄢陵”。许,魏邑名。在今河南许昌东。鄢陵,又作“安陵”,在今河南鄢陵西北。婴城:环城而守。

(54)上蔡、召陵不往来:指楚国北境与魏都大梁之间的交通被切断。上蔡,在今河南上蔡西南。召陵,在今河南漯河召陵区。

(55)关内侯两万乘之主:《史记·春申君列传》作“关内两万乘之主”,指韩、魏两国。译文从之。

(56)注地于齐:指与齐国接壤。

(57)危动:谓使之危殆动摇。

(58)不待痛而服:不等痛击而自然臣服。

(59)楚顷襄王谋与齐、韩连和:以下至“于是楚计辍不行”,出自《史记·楚世家》,有删节。

(60)周赧(nǎn)王:战国时期周王,名延,周慎靓王之子。在位时周王室微弱,已分裂为西周、东周两个小国。武公:指西周武公,周定王曾孙,西周惠公之子。昭子:指昭雎,楚国大臣,当时为令尹。

(61)西周:国名。战国初,周考王都成周(今河南洛阳东北),封其弟于河南(今河南洛阳市西、涧水东),因在成周之西,故称为“西周桓公”。后又封桓公曾孙于巩(今河南巩义西南),称“东周惠公”。此东、西二周乃周畿内国。周赧王时,东、西二周分治周王畿,赧王徙都西周,依附西周公。

(62)未尝:用于否定词前,构成双重否定,使语气委婉,犹没有。

(63)祭器:《资治通鉴·周纪四·赧王三十四年》胡三省注:“谓三代所传之祭器,如九鼎之类是也。”

(64)今韩以器之在楚: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楚世家》:“中井积德曰:句有错误。”大意似为,韩国打算与楚国联合攻占西周后,将这些祭器送给楚国。

(65)秦武王使樗(chū)里疾以车百乘入周:以下至“楚王乃悦”,出自《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秦武王,战国时期秦国国君,名荡,秦惠王之子。樗里疾,战国时秦国大臣,秦惠王异母弟,因居于渭南樗里,故称“樗里子”。为人滑稽多智,秦人称为“智囊”。秦武王时,担任右丞相。

(66)周君:指西周君。

(67)游胜:《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作“游腾”,游说之士。

(68)仇犹:即仇由,春秋时国名。故地在今山西盂县东北。智伯:指智伯瑶,春秋末期晋国执政的六卿之一。智伯要讨伐仇由,苦于道路崎岖,于是铸了一口大钟送给仇由之君。仇由之君不听赤章曼枝的劝谏,修通道路接受大钟,智伯随之灭亡仇由。事见《韩非子·说林下》。

(69)广车:大车。

(70)长兵:长兵器,戈矛之类。

(71)楚襄王有疾:以下至“乃遁也”,出自《史记·春申君列传》。

(72)太子:即楚考烈王。

(73)不起:病不能愈。

【译文】

张仪劝楚怀王说:“秦国的土地占了天下一半,兵力足以抗衡四方诸国,周围有山险,东边有黄河,四面险要,防守牢固。范雎劝秦昭王说:“大王您的国家,四面险要,防守牢固,北面有甘泉山、谷口,南面有泾水、渭水,西面有陇山、蜀山,东面有函谷关、商山,精锐部队上百万,战车千乘,形势有利就进攻,不利就退守,这是可以成就王业的土地。秦国的民众不敢因私事争斗,却勇于为国家作战,这是可以成就王业的百姓。您同时拥有这两者,以此对付诸侯,就好比放出韩国的良犬去追逐跛脚的兔子。”勇猛的士兵一百多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储备的粮食堆积如山。法令严明,士卒不畏艰难,勇于牺牲,国君贤明而威严,将领智慧而勇武。秦国虽未出兵,只要秦国出兵,就能轻易夺取常山天险,折断天下的脊梁,天下后归附的诸侯将首先灭亡。况且那些主张合纵的人,无异于驱赶群羊进攻猛虎,群羊敌不过猛虎是十分明显的。如今大王您不与猛虎结交,却与群羊结盟,我私下认为您的谋略是错误的。总计天下的强国,不是秦国就是楚国,不是楚国就是秦国。两国互相争战,势不两立。大王您如果不结交秦国,秦国将出兵攻占宜阳,断绝上党地区与韩国都城的交通。接着出兵河东、成皋,则韩国必定向秦国称臣,而魏国也将随之投靠秦国。秦国攻打楚国的西面,韩国攻打楚国的北面,国家怎么可能不危险?我听说,兵力不如对方,就不要向对方发起挑战;粮食储备不如对方,就不要同对方打持久战。秦国西面有巴、蜀之地,用大船装运粮食,从岷山启程,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到楚国共三千多里。用方舟装载士兵,一艘船可以载五十人,每天可行三百里。行的路程虽多,但并不耗费牛马牵引的劳力,不到十天就可以抵达扞关。扞关形势紧张,则楚国竟陵以东的城邑都要据城防守,黔中、巫郡也不再为大王所有了。秦国出兵武关,向南进攻,则楚国的北部地区就会被切断。秦军进攻楚国,不出三个月,楚国将岌岌可危,而楚国等待其他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就形势而言,肯定赶不上。等待弱国的救援,忽略强秦的威胁,这正是我替大王您担心的。大王您曾与吴人作战,五战三胜,战士死伤殆尽。为了防守新攻占的偏远城邑,残存的百姓苦不堪言。我听说,功业大的君主容易招致危险,疲困的百姓将会怨恨君主。守着岌岌可危的功业,而违逆强秦的意志,我私下替大王您感到危险。组织天下诸侯合纵相亲的人是苏秦,被封为武安君。苏秦担任燕国国相,随即暗中与燕王谋划讨伐齐国,攻破齐国后瓜分其领土。于是苏秦假装获罪,逃亡到齐国,齐王因而收留苏秦并任命他为相国。两年之后事情被发觉,齐王大怒,将苏秦在市集上车裂了。凭着这样一个狡诈虚伪的苏秦,却想要经营天下,联合诸侯,不可能成功是很明显的。如今秦国与楚国接壤,形势上本来就是亲近的国家。大王您如果能听我的意见,我请求秦王派太子来楚国做人质,您也派楚太子到秦国做人质,我请求秦王把女儿嫁给大王做妻子,再献上有着万户人家的大城,作为大王的汤沐邑。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永远不互相攻打。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策略了。”楚王于是与秦国结成了同盟。白起率军讨伐楚国,楚襄王派黄歇劝秦昭王说:“天下诸侯,没有谁比秦国、楚国更强大,如今听说大王您打算讨伐楚国,这好比两虎相斗,而让旁观的劣狗趁着双方疲敝之时得到了好处,所以不如与楚国亲善。请让我说说我的意见。我听说,物极必反,冬季与夏季的变化就是这样。垒得越高越危险,堆叠棋子的游戏就是这样。如今大王您的国土占了天下一半,又占据着西、北两面的边陲,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哪个国家的土地如此宽广。大王您如果能保持现有的功业与威势,摒弃攻伐他国的心思,扩充仁义的德行,则不难与三王、五霸比肩。大王您如果自恃人口众多,倚仗兵力强大,想要用武力让天下诸侯臣服,我担心会带来后患。《诗经》说:‘事情无不有个好的开端,但很少能善始善终。’《周易》说:‘狐狸涉水过河,沾湿了它的尾巴。’说的都是事情开头容易,要善始善终就困难了。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从前,智伯看到了讨伐赵襄子的好处,却没有预料到在榆次的灾祸;吴王夫差看到了讨伐齐国的好处,却没有预料到在干遂的失败。这两个国家,并不是没有大的功绩,但都贪图眼前的利益,而轻视了之后的祸患。如今,大王您忌恨楚国尚未毁灭,却忘了毁灭楚国,将让韩国、魏国变得强大,我替大王您考虑,不应该这样做。大王您对于韩国、魏国没有多年的恩德,却有着几代的仇怨。韩、魏两国的父子兄弟接连被秦国杀死,已经将近十代人了。身首分离,曝尸荒野的人,境内到处都能看得到;绳索系颈,捆绑双手的俘虏,路上到处都是。所以韩国、魏国不灭亡,是秦国最大的忧患。现在大王您信任韩国、魏国,与它们一起攻打楚国,岂不大错特错?我为大王您考虑,不如与楚国亲善。楚国、秦国联合起来对付韩国,韩国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大王您再凭借东山的险阻,依靠河曲一带的有利地形,则韩国必然成为秦国的关内侯。如果这样,大王您再派十万军队戍守新郑,那么魏国人就会胆寒,许、鄢陵将环城而守,而上蔡、召陵与魏都大梁之间的交通将被切断。如此一来,魏国也将成为秦国的关内侯。您如果与楚国亲善,两个万乘之君将成为秦国的关内侯,国土将与齐国接壤,齐国西部的土地便可以轻易得到。然后威胁燕国、赵国,动摇齐国、楚国,这四个国家不等痛击就会臣服。”秦王说:“好。”停止了伐楚。楚顷襄王谋划与齐国、韩国联合,趁机谋取周王室,周赧王派大臣武公劝说楚相昭子。昭子说:“没有谋取周王室这件事。不过,周王室为什么不能谋取?”武公回答说:“西周的地盘,截长补短,方圆不过百里,名义上却是天下人的共主。分割它的土地不足以使国家富足,得到它的民众不足以使兵力强劲,攻占它不足以使名声尊崇,然而那些好生事端的君主,喜欢攻伐他国的大臣,发号施令出动军队,没有不把周王室作为目标的。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九鼎等祭器在那里,他们只想夺取珍贵的祭器,却忘了弑君的祸患。如今韩国想将这些祭器送给楚国,我担心天下都因此而仇视楚国。”于是楚王中止了这一计划。秦武王派樗里疾率领一百辆战车进入西周,西周君很恭敬地迎接他。楚王因此责备西周君,认为他对秦国的使臣太过尊崇。游胜替西周君向楚王解释说:“从前,智伯想要讨伐仇由国,便送给仇由国君一口大钟,用大车载着向仇由国进发,而智伯的军队便跟随在大车后面。仇由国很快就灭亡了,这是因为他们毫无防备。齐桓公讨伐蔡国,号称要攻打楚国,其实是偷袭蔡国。如今的秦国,是虎狼一般凶恶的国家,有独吞天下的野心。秦王派樗里疾率领一百辆战车进入西周,西周君很害怕,吸取了蔡国与仇由国的前车之鉴,所以安排手持长兵器的士兵排列在前,手持强弩的士兵在后压阵,名义上是护卫樗里疾,而实际上是监视他。西周君哪能不爱自己的国家呢?他担心一旦亡国,会让大王您担忧。”楚王才高兴起来。楚襄王生了病,楚太子在秦国做人质,无法回国。黄歇劝秦国相国范雎说:“如今楚王生病,恐怕没法痊愈,秦国不如让楚太子归国。太子即位后,一定会恭敬地事奉秦国。如果不让他回去,则不过是生活在咸阳的一介平民。楚国如果另立太子,一定不会事奉秦国。失去盟国,又断绝了与大国国君的友好关系,不是好主意。请相国您慎重考虑。”范雎以此劝说秦王,秦王不答应,于是楚太子悄悄逃回了楚国。

张仪如韩说韩宣王曰(1):“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地方不过九百里,无二年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举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2)。今秦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号科头、贯颐奋戟者不可胜数(3)。山东被甲蒙胄以会战(4),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5),左挈人头(6),右挟生虏。秦逐山东之卒(7),犹孟贲之与怯夫(8);以轻重相压(9),犹乌获之与婴儿(10)。诸侯不料地之弱、食之寡,而听纵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11),诳误其主(12),无过此者。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断韩之上地,东取成皋、荥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有也(13)。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秦之所欲弱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韩。非以韩能强于楚也,其地势然也。今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而私其地,转祸而悦秦,计无便于此者。”宣王听之。范雎说秦王曰(14):“韩之地形相错如绣(15)秦之有韩譬如木之有蠧人之有腹心病也天下无变则已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于韩乎王何不收韩?”王曰:“吾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奈何?”对曰:“韩安得不听王若下兵攻荥阳则成皋之道不通(16)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下(17)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韩必见危亡矣安得不听若听则霸事因可虑矣。”王曰:“。”乃从之

【注释】

(1)张仪如韩说韩宣王曰:以下至“宣王听之”,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负养:从事运输和饲养等役的人。

(3)号(gòu):《史记·张仪列传》作“跿跔(tú jū)”,指赤足。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张仪列传》:“中井积德曰:跿跔,犹徒跣也。”陈直《史记新证》:“疑为‘徒’二字之假借,谓赤足不履,与‘科头’义相对举。下文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亦可参考。”科头:谓不戴头盔,裸露头髻。裴骃《集解》:“科头,谓不着兜鍪入敌。”贯颐:弯弓。王念孙《读书杂志·战国策》:“‘贯’读为‘弯弓’之‘弯’。……《陈涉世家》赞‘士不敢贯弓而报怨’,《汉书》作‘弯’,是‘贯’即‘弯’也。颐,弓名也。《广韵》作‘弬’,云弓名。……古无‘弬’字,借‘颐’为之耳。弯弓、奋戟,事同一类。”奋戟:挥动长戟。

(4)山东:指崤山以东诸侯的士兵。被甲蒙胄:穿着铠甲、戴着头盔。形容全副武装。

(5)捐甲:脱去铠甲。徒裼(xī):赤脚露体,犹言赤膊上阵。形容秦军的勇敢。

(6)挈(qiè):提,执。

(7)秦逐山东之卒:《史记·张仪列传》作“秦卒与山东之卒”,译文从之。

(8)孟贲:战国时勇士。怯夫:懦夫。

(9)以轻重相压:《史记·张仪列传》作“以重力相压”,译文从之。

(10)乌获:战国时秦国著名的大力士。

(11)比周:结党,联合。

(12)诳误:欺骗迷惑。

(13)鸿台之宫、桑林之苑:《史记·张仪列传》司马贞《索隐》:“此皆韩之宫苑。”

(14)范雎说秦王曰:以下至“乃从之”,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15)相错如绣:形容领土如同锦绣上的花纹相互交错。

(16)成皋之道不通:指韩国都城新郑与成皋地区(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的交通被切断。

(17)太行之道:即今山西晋城南部的羊肠坂,为山西东南通往韩都新郑的太行山通道。

【译文】

张仪来到韩国,劝韩宣王说:“韩国地势险恶,民众居住于山中,生产的粮食不是豆就是麦,土地方圆不过九百里,储存的粮食不够两年食用。我估计大王您的士兵,总计不超过三十万人,而且还包括了各种杂役人员。如今秦国拥兵百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光着脚、不戴头盔、弯弓挥戟的勇猛士兵不可胜数。山东诸侯的士兵穿着铠甲、戴着头盔会战,而秦国的士兵却脱去铠甲、赤着脚、光着膀子迎击敌人,左手提着人头,右手挟着俘虏。秦军士兵与山东士兵相比,就好比孟贲与懦夫的区别;秦国的重兵压向山东诸侯,就好比乌获对付婴儿一般。诸侯们不考虑自己土地狭小,粮食不足,而听信主张合纵之人的甜言蜜语。这些人联合起来相互吹嘘,对于君主的欺骗迷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大王您如果不事奉秦国,秦国将出兵占据宜阳,截断通往上党地区的道路,向东夺取成皋、荥阳,那么鸿台的宫殿、桑林的苑囿就不再为您所有了。阻塞了成皋,截断了前往上党的道路,那么您的国土就被分割开了。所以为大王您考虑,不如事奉秦国。秦国最大的愿望就是削弱楚国,而最能削弱楚国的莫若韩国。并不是因为韩国比楚国强大,而是由地理形势所决定的。如今,如果您向西事奉秦国并进攻楚国,秦王必定大喜。攻打楚国,占领楚国的土地,从而转移祸患,取悦秦国,没有比这更好的计策了。”韩宣王听从了张仪的计策。范雎劝秦昭王说:“秦、韩两国的地形如同锦绣上的花纹,相互交错,韩国对于秦国,好比木头有了蛀虫,人有了腹心之疾。天下的形势没有变化也就算了,如果形势有变,对秦国的危害谁会大过韩国?大王为何不收服韩国?”秦王说:“我本来就打算收服韩国,但韩国不听从,有什么办法?”范雎说:“韩国怎么敢不听从?大王您如果出兵进攻荥阳,则韩都前往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向北切断太行山的道路,则上党的军队就无法南下了。大王您一旦起兵进攻荥阳,韩国就会被截成三段,韩国见到必将灭亡的局势,怎么敢不听从呢?韩国如果听从,则您的霸业可图。”秦王说:“好。”于是听从了范雎的计策。

张仪说齐愍王曰(1):“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2)。然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3),不顾百代之利。纵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强赵,南有韩、梁。齐,负海之国也,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也。’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臣闻,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战胜之名,而有破亡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魏效河外,赵入朝渑池(4),割河间以事秦(5)。大王不事秦,秦躯韩、梁攻齐之南地(6),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淄、即墨非王有也。国一旦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熟计之。”齐王许之。燕攻齐七十余城唯莒即墨不下(7)齐田单以即墨破燕杀骑劫(8)燕将惧诛而保聊城(9)不敢归田单攻之岁余聊城不下鲁连乃为书约之以矢射城中(10)遗燕将军曰:“吾闻之智者不倍时而弃利(11)勇士不怯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身而后君今君行一朝之忿不顾燕王之无臣(12)非忠也杀身亡聊城而威不信于齐非勇也功废名灭后世无称非智也故智者不再计勇者不再却今死生荣辱尊卑贵贱此其时也愿公详计而无与俗同且楚攻齐之南阳(13)魏攻平陆(14)而齐无南面之心以为亡南阳之害小不若得济北之利大(15)故定计而坚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东面横秦之势成(16)则楚国之形危且前弃南阳断右壤(17)存济北计犹且为之也(18)今楚魏交退于齐而燕救不至以全齐之兵无天下之规(19)与聊城共据期年之弊(20)即臣见公之不能得也齐之必决于聊公无再计彼燕国大乱上下迷惑栗腹以百万之众五折于外(21)万乘之国被围于赵壤削主困为天下笑国弊祸多人无所归(22)今又以弊聊之人距全齐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23)食人炊骨士无反外之心是孙膑吴起之功也能见于天下矣故为公计者不如罢兵休士全军归报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见公如见父母攘臂而议于世(24)公业可明也意者(25)怼燕弃世(26)东游于齐乎请裂地定封富比乎陶(27)世世称孤(28)此亦一计也二者显名厚实(29)愿公察之熟计而审处一焉(30)且吾闻之效小节者不能行大威(31)恶小耻者不能成荣名昔管仲射桓公中其钩(32)遗公子纠不能死怯也束缚桎梏辱也此三行者乡里不通世主不臣使管仲终穷有抑而不出(33)不免为辱人贱行(34)然而管子弃三行之过(35)据齐国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诸名高天下光照邻国曹沫为鲁君将三战而丧地千里使曹子计不顾后死而不生则不免为败军擒将曹子以一剑之任劫桓公于坛位之上颜色不变辞气不悖三战之所丧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动名传后世若此二公非不能行小节死小耻也以为杀身绝世(36)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终身之名故业与三王争流名与天壤相弊也公其图之。”燕将得书:“敬闻命矣。”遂自刎昔雍门周以琴见齐孟尝君(37)孟尝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人悲乎?”对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贵而后贱古富而今贫摈压穷巷(38)不及四邻(39)不若身材高妙(40)怀质抱真(41)逢谗离谤怨结而不得伸(42)不若交欢而结爱无怨而生离远赴他国无相见期不若幼无父母壮无妻儿出以野泽为都(43)入用窟穴为家(44)困于朝夕无所假贷若此人者但闻鸟之号(45)秋风鸣条(46)则伤心矣臣一为之援琴而长太息未有不凄恻而涕泣者也今足下居则广厦高堂连闼洞房(47)下罗帷(48)来清风倡优在前谄谀在侧扬激楚(49)舞郑妾流声以娱耳(50)彩色以淫目水嬉则舫龙舟(51)建羽旗(52)鼓钓乎不测之渊也(53)野游则登乎平原驰广囿强弩下高鸟勇士格猛兽置酒设乐沉醉忘归方此之时视天地曾不若一指虽有善鼓琴不能动足下也。”孟尝君曰:“固然。”雍门周曰:“臣窃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54)君也连五国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尝无事不纵即衡纵成则楚王衡成则秦帝夫以秦楚之强而报弱薛(55)犹磨萧斧而伐朝菌也(56)有识之士莫不为足下寒心(57)天道不常盛寒暑更进退千秋万岁之后宗庙必不血食高台既已倾曲池又已平坟墓生荆棘狐狸穴其中游儿牧竖蹢躅其足而歌其上(58):‘夫以孟尝君之尊贵亦犹若是乎?’”于是孟尝君喟然太息涕泪垂睫而交下雍门周引琴而弹之孟尝君遂歔欷而就之(59):“先生鼓琴令文若亡国之人也(60)。”

【注释】

(1)张仪说齐愍王曰:以下至“齐王许之”,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父兄:古代国君对同姓臣属的称呼。殷众:众多。富乐:富裕而安乐。

(3)一时之说:只看到眼前利益的说辞。一时,暂时。

(4)渑池:古邑名。在今河南渑池西。

(5)河间:古地区名。战国赵地,后属秦。以在两河之间,故名。相当于今河北献县、河间、青县及泊头一带。

(6)躯:通“驱”。

(7)莒:齐邑。即今山东莒县。

(8)骑劫:战国时人,燕国将领。齐将田单纵反间于燕,燕惠王乃以骑劫代乐毅为将。田单设计懈怠燕军斗志,大败燕军,杀骑劫。

(9)燕将惧诛而保聊城:以下至“遂自刎”,出自《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有删节。据《鲁仲连邹阳列传》,燕将惧诛的原因是“聊城人或谗之燕”。聊城,战国齐地。今山东聊城西北。

(10)约:缠束,环束。

(11)倍时:违时,错过时机。倍,通“背”。

(12)不顾燕王之无臣:指不奉行燕王的命令。

(13)南阳:古地区名。在今山东泰山以南、汶河以北地区。以在泰山之阳,故名。

(14)平陆:战国齐邑。在今山东汶上西北。

(15)“而齐无南面之心”三句:《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张守节《正义》:“言齐无南面攻楚、魏之心,以为南阳、平陆之害小,不如聊城之利大,言必攻之也。”济北,指济水以北的聊城。

(16)横秦之势成:指齐、秦连横。《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司马贞《索隐》:“此时秦与齐和,故云‘衡秦之势成’也。”

(17)断右壤:指放弃平陆。平陆位于齐国西部,故曰“断右壤”。

(18)犹且:尚且。

(19)无天下之规:指没有别国的武力威胁,齐国可以全力进攻聊城。规,打算,算计。

(20)与聊城共据期(jī)年之弊: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鲁仲连邹阳列传》:“‘与’上添‘而公’二字看。”大义为,您想凭借这座已被困一年的疲敝的聊城,来和整个齐国对抗。据,依靠,据守。期年之弊,指已经被围困一年的疲惫不堪的聊城。期年,一年。

(21)栗腹:战国时燕国大臣,燕王喜时任相国。燕王喜四年(前251),奉命出使赵国,见赵壮者皆死于长平,其孤未壮,归国力劝燕王喜伐赵。燕王遂派其率军攻赵,为赵将廉颇所败,被杀。百万之众:《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十万之众”,译文从之。五折:五次败北。

(22)人无所归:《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民无所归心”,译文从之。

(23)墨翟之守:称赞燕将的防守像墨翟一样难以攻破。墨家善于守城,《墨子》中有《备城门》《备高临》等十一篇讨论守城技术的篇章;《公输》篇中,记载了墨子以守城器械模型挫败公输班进攻之事。故后人称牢固的防守为“墨守”。

(24)攘臂:捋起衣袖,伸出胳膊。形容激奋貌。

(25)意者:表示选择,是……还是……。

(26)怼(duì)燕弃世:《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捐燕弃世”。司马贞《索隐》:“言若必无还燕意,则捐燕而东游于齐乎。”

(27)陶:指分封于陶的魏冉。卫:指商鞅。司马贞《索隐》:“王劭云‘魏冉封陶,商君姓卫’。富比陶、卫,谓此也。”或曰“陶”指陶朱公范蠡,“卫”指子贡(子贡为卫人)。

(28)称孤:春秋、战国时有封地的封君都可以自称“孤”或“寡人”。

(29)厚实:富裕,富足。

(30)审处:审慎处理。

(31)效:计较,专注于。小节:琐细微末的操守。

(32):同“篡”,篡逆。

(33)终穷有抑而不出:“有”字衍,《战国策·齐策六》作“终穷抑幽囚而不出”。穷抑,穷困受压抑。

(34)辱人:指可耻的人。贱行:卑贱的行为。

(35)三行之过:指“篡”“怯”“辱”三种行为。

(36)绝世:犹弃世,死亡。

(37)昔雍门周以琴见齐孟尝君:以下至“令文若亡国之人也”,出自桓谭《新论·琴道》,亦见于《说苑·善说》。雍门周,战国时人,姓雍门,名周。

(38)摈压:摈弃压抑。穷巷:冷僻简陋的小巷。

(39)不及四邻:《新论·琴道》作“不交四邻”,译文从之。

(40)不若:或者、否则,并列连词。向宗鲁《说苑校正·善说》:“‘不若’犹言‘否则’。”身材:指才能。

(41)怀质抱真:指人格与品德纯洁高尚。

(42)伸:申述,陈述,表白。

(43)出以野泽为都:《新论·琴道》作“出以野泽为邻”。

(44)窟穴:土室。

(45)(chú):同“雏”。

(46)鸣条:风吹树枝发声。

(47)连闼(tà)洞房:重门深邃的房屋。

(48)罗帷:丝制帷幔。

(49)激楚:高亢凄清。

(50)流声:指流啭的乐曲声。

(51)舫:划船。

(52)羽旗:翠羽装饰的旌旗。

(53)鼓钓:鼓枻垂钓,谓划船钓魚。

(54)角帝:与帝王角逐。《说苑·善说》作“声敌帝”。困秦:使秦国疲困。

(55)薛:孟尝君的封邑。在今山东滕州南。

(56)萧斧:古代兵器斧钺。萧,通“肃”。《说文·艸部》:“萧,艾蒿也。从艸,肃声。”段玉裁注:“与‘肃’同音通用。……萧墙、萧斧皆训‘肃’。”按,因斧钺用于刑罚,故取严肃之义。朝菌:某些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

(57)寒心:战栗,恐惧。

(58)蹢躅(zhí zhú):徘徊不进貌。

(59)歔欷(xū xī):哽咽,抽泣。

(60)文:孟尝君名田文。

【译文】

张仪劝齐愍王说:“天下的强国没有胜过齐国的,朝中大臣、宗室众多,都过得富足而安乐。但为您出谋划策的人,都只顾及眼前的说辞,而不顾国家的长远利益。主张合纵的人游说大王,必然会说:‘齐国西面有强大的赵国,南面有韩国、魏国。齐国,是背靠大海的国家,国土广阔,人口众多,军队强大,士卒勇敢,即使有一百个秦国,也拿齐国无可奈何。’大王您欣赏他们的说辞,却不考虑实际的情况。我听说,齐国与鲁国三次交战,鲁国三战三胜,但国家因此陷入危机,亡国之祸接踵而至。鲁国虽然有战胜的名声,却有着亡国的实质。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齐国大而鲁国小。如今秦国与齐国相比,就像齐国与鲁国相比一样。眼下,秦国、楚国联姻,成为兄弟之国,韩国献出了宜阳,魏国献出了河外,赵王到渑池朝见秦王,割让河间地区以事奉秦国。大王您如果不事奉秦国,秦国将驱遣韩国、魏国攻打齐国南部,发动赵国全部的军队渡过清河,直指博关,则临淄、即墨两城就不归您所有了。国家一旦被进攻,到时即便想事奉秦国,也不可能了。所以我希望大王您能慎重考虑。”齐王同意了张仪的主张。燕国进攻齐国,攻占了七十多座城池,只剩下莒、即墨还未攻下。齐将田单依靠即墨打败了燕军,杀死了燕将骑劫。燕将害怕被杀,据守聊城,不敢返回燕国。田单进攻聊城,攻了一年多,始终无法攻克。于是鲁仲连写了一封信,把信绑在箭上射进城中,在信中对燕将说:“我听说,智者不会违背时势而放弃利益,勇士不会畏惧死亡而败坏名声,忠臣不会先考虑自己而不顾君主。如今您为了一时的愤怒,不奉行燕王的命令,这是不忠;您丧失生命,丢失聊城,威名无法在齐国传扬,这是无勇;功业毁坏,名声堙灭,不被后世所传颂,这是不智。所以智者不会犹豫不决,勇者不会临阵退缩。如今死生荣辱,尊卑贵贱,在此一举,我希望您能仔细考虑,不要与俗人一般见识。况且楚国进攻齐国的南阳,魏国进攻齐国的平陆,但齐国并没有向南反击楚军、魏军的心思,认为丢失南阳、平陆的危害较小,不如得到聊城的好处大,所以打定主意,坚定地围攻聊城。如今秦国已经出兵,魏国不敢再向东攻击齐国;齐、秦结盟的态势已成,则楚国的形势就危险了。况且齐国此前放弃南阳,丢掉平陆,全力收回聊城,这个计策尚且行得通。何况如今楚、魏两国都从齐国退兵,而燕国的救兵还没到。以齐国全国的兵力,没有其他国家的干预,而您却想凭借这座已被困一年的疲敝的聊城,来和整个齐国对抗,我断定您守不住。齐国是必定要得到聊城的,您就不用心怀侥幸了。如今燕国大乱,君臣上下迷惑混乱,栗腹率领百万大军,在外接连打了五次败仗。燕国作为万乘之国被赵军围困,割让国土,君主困窘,为天下人所耻笑。燕国国家疲敝,祸患众多,民心涣散。如今您凭借残破的聊城的兵力,抗拒整个齐国的大军,一整年都不松懈,善于守城可以与墨翟媲美;城中粮食断绝,以人为食,烧人骨做饭,而士兵没有反叛之心,您善于带兵可以与孙膑、吴起媲美。您的才能已经显扬于天下了。所以为您考虑,不如停战休兵,带着完整的军队回国向燕王报告,燕王必定大喜。燕国百姓见到您如同见到了父母,将兴奋地宣扬您的事迹,您的功业可以为天下所知。或者,您可以离开燕国,归顺齐国?我请齐王给您分封土地、赐予爵位,让您如魏冉、商鞅一般富裕,世世代代承袭封君的爵位,这也是一种出路。这两条出路,或能带来显赫的名声,或能带来丰厚的财富,希望您详加考虑,审慎地选择其中一种。况且我听说,专注于细小操守的人,没法成就威名赫赫的大事;不能忍受小耻辱的人,没法获得美好的名声。从前,管仲企图射死齐桓公,误中了齐桓公的带钩,这是篡逆;抛弃公子纠,不能与之同死,这是怯懦;被带上脚镣手铐,这是受辱。有这三种行径的人,乡里人不会同他往来,君主也不会任用他为臣。如果管仲终身穷困抑郁而不出仕,则不免留下卑贱可耻的名声。然而管仲摒弃三样骂名,掌握齐国的政事,辅佐齐桓公匡正天下,九次会和诸侯,名扬天下,光照邻国。曹沫是鲁国的将军,三战三败,丢失了上千里的土地。如果曹沫不考虑将来之事,战死沙场,则不免留下败军之将的名声。然而曹沫只凭一把宝剑,在会盟的高坛上劫持齐桓公,神色不变,言辞气势不乱。三次战败所丢失的土地,一天之内就收复了,天下震动,名声流传于后世。像管仲、曹沫二人,并不是不能遵行小的操守,为小的耻辱而死,而是认为轻易去死,无法建立功业名声,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抛开愤怒怨恨之心,而成就终身的名声。所以他们的功业可以与三王媲美,名声可以与天地并存。希望您加以考虑。”燕将收到信后,说:“恭敬地接受您的命令。”于是自杀了。从前,雍门周以弹琴的技艺求见齐国的孟尝君。孟尝君说:“先生您弹琴,能够令人感到悲伤吗?”雍门周说:“我的琴声只能让这些人感到悲恸:先前尊贵后来变得卑贱,先前富有如今变得贫穷,被摈弃压抑于穷巷之中,与周围邻居都没有来往。或者才能高妙,品质纯洁,却遭逢谗言,蒙受诽谤,怨气郁结而无从申诉。或者男女热恋相爱,毫无怨隙却被迫分离,远赴异国,再无相见之日。或者从小失去父母,长大后没有妻儿,出门与山野草泽为邻,入门以窟穴土室为家,终日困窘,无处可以借贷。像这样的人,只要听到雏鸟的鸣叫,秋风吹动树枝的声响,都会因之伤心。我一为他们弹琴,他们就深长地叹息,无不感触悲伤、泪下沾襟。如今您住在高大的殿堂之中,房屋深邃,布置着丝制的帷幔,吹来缕缕清风,歌舞艺人在前表演,谄谀小人在旁奉承,艺人唱起高亢凄清的曲调,来自郑国的美女翩翩起舞,用婉转的曲调愉悦耳朵,用艳丽的色彩满足眼睛。在水上嬉戏则划着龙舟,竖起用翠羽装饰的旌旗,在深不可测的深渊上鼓枻垂钓。在野外游玩则登临平原,驰骋于广阔的苑囿,用强弩射下高飞之鸟,让勇士与猛兽格斗,备下酒宴,奏起音乐,令人沉醉而流连忘返。在这个时候,您看天地,还比不上自己的一根手指,即使有善于弹琴的人,也没法打动您。”孟尝君说:“确实如此。”雍门周说:“但我私下也常常为您感到悲伤。与帝王角逐,使秦国疲困的人,是您;联合五国,讨伐楚国的人,也是您。天下何尝太平无事,不是合纵就是连横。如果合纵成功,楚国就能称王;如果连横成功,秦国就能称帝。以秦国、楚国的强大,报复弱小的薛邑,就好比用斧钺砍伐朝菌,天下的有识之士,无不替您感到恐惧。依照天道,没有永恒的兴盛,寒暑更迭不休,千秋万代之后,您宗庙的祭祀必然已经废弃,高台已经坍塌,曲折环绕的水池已被填平,坟墓上长满了荆棘,狐狸在其中挖洞做窝,那些玩耍、放牧的儿童在上面徘徊、歌唱,唱到:‘像孟尝君这么尊贵的人,也会落到如此地步吗?’”于是孟尝君长声叹息,涕泪交流。雍门周抚琴弹奏,于是孟尝君悲泣着靠近他,说:“先生您弹起琴来,令我感到自己像一个亡国之人。”

张仪说赵王曰(1):“弊邑秦王使臣效愚计于大王(2)。大王收率天下以宾秦(3),秦兵不敢出函谷关,是大王之威行于山东。弊邑恐惧慑伏(4),缮甲励兵(5),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6)。今以大王之力(7),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有弊甲雕兵军于渑池(8),愿渡河据番吾,会战邯郸之下,以甲子合战,以征殷纣之事(9),故使臣先以闻于左右(10)。凡大王之所信为纵者,恃苏秦。苏秦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覆齐国,而自令车裂于市。夫天下之不可一混齐亦明矣(11)。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岂可得乎?今秦发三军,其一军塞午道(12),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于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一军军渑池。约四国而攻赵,破赵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于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约,请案兵无攻(13)。愿大王之定计。”赵肃侯许之(14)武安君破赵长平军降其卒四十余万皆坑之进围邯郸而军粮不属乃遣卫先生言于秦昭王曰:“赵国右倍常山之险而左带河漳之阻有代马车骑之利(15)民人气勇好习兵战常会诸侯而一约为之纵长(16)明秦不弱则六国必灭秦所以未得志于天下者赵为之患也今赖大王之灵赵军破于长平其信臣锐卒莫不毕死邯郸空虚百郡震怖士民咸怨其主诚以此时遣转输给足军粮灭赵必矣灭赵以威诸侯天下可定而王业成矣。”秦王欲许之应侯妒其功不欲使成言于秦王曰:“秦虽破赵军士卒死伤亦众百姓疲于远输国内空虚魏乘虚为变将无以自守宜且罢兵。”王从之后三年(17)复欲将白起伐赵起不肯王乃使应侯责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君前率数万之众入楚拔鄢焚其郊庙楚人震恐东徙而不敢西向魏相率兴兵甚众君所将不能半而破之伊阙(18)流血漂樐(19)魏已服至今称东蕃此君之功天下莫不闻今赵卒之死于长平者已十七八是以寡人愿使君将必欲灭之君常以寡击众取胜如神况以强击弱以众击寡乎?”武安君曰:“是时楚王恃其国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谄谀用事良臣疏斥百姓离心城池不修既无良将又无守备(20)故臣得引兵深入兵多倍城邑(21)发梁焚舟(22)以专人心掠于郊野(23)以足军食当此之时秦之士卒以军中为家以将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力死不旋踵(24)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25)莫有斗意是以能有功也伊阙之战韩顾魏(26)不欲先用其众魏恃韩之锐欲推以为锋二军争便(27)其力不同是以臣得设疑兵以待韩阵专军并锐触魏之不意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以是之故能有功皆计利形势(28)自然之理何神之有今秦军破赵军于长平不遂以时乘其振惧而灭之(29)畏而释之(30)使得耕稼以益蓄积养孤长幼以益其众缮理兵甲以益其强增浚城池以益其固主折节以下其臣(31)臣推体以下死士(32)至平原之属皆令妻妾补缝于行伍之间臣民一心上下同力犹勾践困于会稽之时也(33)以今伐之赵必固守挑其军战必不肯出围其国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不可拔掠于郊野必无所得兵久无功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见其害未睹其利又病不能行。”应侯惭而退秦乃使王龁将(34)伐赵魏果救之也

【注释】

(1)张仪说赵王曰:以下至“赵肃侯许之”,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赵王,指赵武灵王。

(2)弊邑:谦称。指秦国。

(3)宾(bìn):通“摈”,摈弃,抵抗。

(4)慑伏:因畏惧而屈服。

(5)缮甲:整治军备。励兵:磨砺武器。

(6)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想着大王有意责备秦国的过错。唯,思,考虑。督过,责备。

(7)今以大王之力:韩兆琦《史记笺证》:“此句调侃,主语为‘秦’,意即‘我们托您的福’,并一直下贯‘举巴蜀,并汉中’云云。”

(8)弊甲雕兵:残破的军备,疲惫的军队。雕,“凋”的古字。

(9)以甲子合战,以征殷纣之事:指秦军将在甲子日征讨赵国,就像周武王征讨商纣王一样。《史记·周本纪》:“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

(10)左右:不直称对方,而称其执事者,表示尊敬。

(11)混齐:混同,统一。

(12)午道:纵横交贯的要道。

(13)案:通“按”。

(14)赵肃侯:应作“赵武灵王”。《史记·张仪列传》:“赵王曰:‘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先王”指赵肃侯,赵武灵王为赵肃侯之子。

(15)代马:代郡所产良马。

(16)纵长:合纵联盟的首领。

(17)后三年:以下至“楚、魏果救之也”,出自《战国策·中山策·昭王既息民缮兵》。

(18)伊阙:山名。在今河南洛阳南。伊阙之战发生于前293年。

(19)樐(lǔ):同“橹”,大盾牌。

(20)守备:用于防御的设施、器物。

(21)多倍城邑:指秦军深入楚国境内,背对着众多楚国城邑。《战国策·中山策》鲍彪注:“兵深入,城邑在后,故言‘倍’;‘倍’‘背’同。”

(22)发梁:拆毁桥梁。

(23)郊野:周代距王城百里谓之“郊”,三百里谓之“野”,统称“郊野”。泛指城邑之外的地方。

(24)旋踵(zhǒng):转身。指畏避退缩。

(25)散心:离散之心。

(26)顾:等待。

(27)便:利益,好处。

(28)计利:计算利害。

(29)振:通“震”,震惊,震动。

(30)畏而释之:指赵国畏服之后,秦国就撤军了。

(31)折节:屈己下人。

(32)推体:屈身。死士:敢死的勇士。

(33)勾践困于会稽之时:越王勾践被吴军打败后退保会稽,之后发愤图强,生聚教训,最终灭掉了吴国。事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34)王龁(hé):战国时秦将,秦昭王时任左庶长。

【译文】

张仪劝赵王说:“敝国秦王,派我向大王您进献计策。大王您统率天下诸侯以抵抗秦国,秦军因此不敢出函谷关,您的声威传遍山东各国。我们秦国因恐惧而屈服,故整治军备、磨砺武器,只怕大王您有意责备我们的过错。如今秦国托您的福,攻占了巴、蜀,吞并了汉中,取得了东周、西周,搬走了九鼎,把守着黄河上的白马渡口。秦国虽然偏僻边远,然而心怀愤怒已经很久了。如今秦国有一支军容不整的部队驻扎于渑池,准备渡过黄河占据番吾,来到邯郸城下,在甲子日与赵军会战,以效仿当年武王伐纣之事,所以派我事先来到赵国,向您通报这个消息。大王您之所以相信合纵可成,是由于信赖苏秦。苏秦迷惑诸侯,将对的说成错的,将错的说成对的,打算颠覆齐国,反而使自己在齐国市集上被车裂。天下诸侯不可能结成同盟,已经很明显了。如今楚国与秦国结为了兄弟之国,而韩国、魏国成为秦国东面的属国,齐国献出了盛产鱼、盐的地方,这如同斩断了赵国的右臂。断了右臂而与人格斗,失去了同盟而孤立无援,想要国家不危险,怎么可能办得到呢?如今秦国派出三支军队,其中一军阻断交通要道,通告齐国,让它发兵渡过清河,驻扎于邯郸的东面;一军驻扎于成皋,驱使韩国、魏国的军队驻扎于河外;一军驻扎于渑池。约集秦、齐、韩、魏四国共同进攻赵国,赵国灭亡后,领土必然被四国瓜分,所以我不敢隐瞒实情,特将这一情况事先向您禀报。我私下为大王您考虑,不如与秦王在渑池会见,面对面进行会谈,请求秦国停止用兵。希望大王您拿定主意。”赵王听从了张仪的建议。武安君白起在长平大破赵军,迫使四十余万赵国士兵投降,并把他们都坑杀了。于是进而围攻邯郸,然而军粮供应不上,于是白起派卫先生对秦昭王说:“赵国右面依靠着常山的险阻,而左面有黄河、漳水的阻隔,拥有来自代郡的战马、战车资源。民众勇敢,乐于参加军事训练。赵国常会盟诸侯,是合纵联盟的首领。明言如果不削弱秦国,则山东六国必然灭亡。秦国之所以还没能统一天下,就是因为有赵国这个祸患。如今仰赖您的威灵,赵军在长平被击溃,其忠臣、精兵无不战死。邯郸空虚,地方郡县震惊恐惧,士大夫和百姓都怨恨他们的君主。如果能在这个时候调遣军需,给足军粮,必定能灭亡赵国。灭掉赵国以威慑诸侯,则天下可定,您的王业可成。”秦王想要答应白起的请求。而应侯范雎嫉妒白起的功劳,不想让这件事成功,就对秦王说:“秦军虽然大败赵军,但秦军士兵的死伤也很惨重,秦国百姓因长途运送军需而疲惫不堪,国内空虚,如果此时楚国、魏国乘秦国空虚发动变乱,我们将无法防守。最好暂且罢兵。”秦王听从了范雎的建议。三年之后,秦王打算再次任命白起为将讨伐赵国。白起不肯,秦王于是派应侯范雎责备他说:“楚国土地方圆五千里,士兵上百万。您之前率领数万军队攻入楚国境内,攻克鄢、郢,焚烧楚国的宗庙,楚人震惊恐惧,纷纷向东迁徙而不敢向西抵抗。韩、魏两国相继起兵,出动的军队很多,您所率领的军队还不到韩、魏联军人数的一半,然而您在伊阙大败两国联军,死者的血能够让盾牌漂浮起来。韩、魏两国因此屈服,至今自称是秦国的东方属国。这些都是您的功劳,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如今赵国的士兵已经在长平之战中死了十之七八,所以我希望您能率军出征,必然可以一举灭亡赵国。您常常以少击众,用兵取胜有如神助,何况现在是以强击弱,以多击少呢?”武安君说:“那个时候,楚王自恃国家强大,不理朝政,而楚国群臣因争功而互相嫉妒,长于阿谀奉承的人得到重用,贤臣遭到排斥疏远,百姓离心离德,城池不加修缮。军中既无良将,又无守备,所以我能够率军深入楚国国境,背对着许多楚国城邑,拆毁桥梁,焚毁船只,以此坚定军心,在楚国的郊野掳掠,以补足军粮。在那个时候,秦国的士兵以军队为家,把将帅当作父母,不需要约定就相互亲近,不需要商量就相互信任,同心协力,至死也不退缩。而楚人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每个人都顾念自己家,各怀离散之心,毫无斗志,所以我能取得成功。在伊阙之战中,韩军等待魏军,不愿先投入自己的部队。魏军依赖韩军的精锐,想让韩军打先锋。韩、魏二军争夺利益,不能齐心协力,因此我得以设下疑兵与韩军对阵,而聚集精锐兵力,出其不意地进攻魏军。魏军被击败后,韩军不战自溃,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能立下战功。这是计算了利害、形势之后的自然结果,有什么神奇可言!如今,秦军在长平大败赵军,不趁着赵国震惊恐惧的时候灭掉它,而在其畏服之后就撤兵了,使赵国得以抓紧耕种以增加积蓄,抚养孤儿幼童以增加人口,修缮兵器铠甲以增强军力,增高城墙、疏浚护城河,使城池更为坚固。赵国的君主屈己下人以亲近大臣,赵国的大臣放下身份以亲近死士,以至于像平原君这样身份的人,都让自己的妻妾到军队中为士兵缝补衣服。臣民一心,上下同力,就好像越王勾践被困会稽后奋发图强时那样。如今讨伐赵国,赵军必定固守城池。诱使守军出战,守军必定不肯出战。围攻赵国都城,必定无法攻克。攻打其他城池,也必定不能成功。在赵国的郊野劫掠,必定没有什么收获。出兵日久而毫无战功,天下诸侯将生出异心,救兵必然到来。此时进攻赵国,我只看到害处,没有看到好处。况且我现在有病,无法出征。”应侯范雎惭愧地退了出去。秦王于是让王龁率军讨伐赵国,楚、魏两国果然发兵援救。

张仪说燕昭王曰(1):“大王之所亲信莫如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2)。乃令工人作为金斗(3),长其尾,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4),反斗以击之。’于是酒酣乐,取热啜,厨人进斟(5),因反斗击代王,杀之,肝胁涂地(6)。其姊闻之,因磨笄以自杀(7)。故至今有磨笄之山(8),天下莫不闻。至汉高祖时(9)陈豨以赵相国监赵代边兵举兵反上自行至邯喜曰:“豨不南据漳水北守邯郸吾知其无能为也。”及豨败上曰:“代居常山北赵乃从山南有之。”乃立二子为代王也(10)。夫赵王之狼戾无亲(11),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王有也(12)。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是西有强秦之援,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熟计之。”燕王听张仪,仪归报秦。燕王使太子丹入质于秦(13)秦欲使张唐相燕(14)与共伐赵以广河间地张唐谓吕不韦曰(15):“臣尝为昭王伐赵赵怨臣今之燕必经赵臣不可行。”韦不快未有以强之其舍人甘罗年十二(16)谓不韦曰:“臣请为君行之。”遂见张唐:“君之功孰与武安君?”唐曰:“武安君南挫强楚北灭燕(17)战胜攻取破城隳邑不可胜数臣之功不如也。”甘罗曰:“应侯之用于秦孰与文信侯专?”唐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甘罗曰:“昔应侯欲伐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十里赐死于杜邮(18)今文信侯自请君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君所死处也。”张唐惧曰:“因孺子行。”行有日矣(19)甘罗又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文信侯遣之甘罗如赵说王曰:“王闻燕太子丹入秦乎?”:“闻之。”“闻张唐之相燕乎?”:“闻之。”甘罗曰:“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不相欺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地王不如赍臣五城以广河间(20)臣请归燕太子与强赵攻弱燕。”赵王曰:“。”立割五城与秦燕太子闻而归赵乃攻燕得二十城令秦有其十也

【注释】

(1)张仪说燕昭王曰:以下至“仪归报秦”,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句注:古山名。又名“陉岭”“西陉山”,在今山西代县西北,因山形勾转、水势流注得名。又因与雁门山相接,故也有雁门山之称。《吕氏春秋》《淮南子》称为九塞之一。古为北方军事要地。

(3)斗:一种有柄的斟酒器。

(4)热啜:热饮料。

(5)斟:用勺、瓢等舀取。

(6)肝胁涂地:《史记·张仪列传》作“王脑涂地”。

(7)笄(jī):簪子。

(8)磨笄之山:即今河北张家口东南鸡鸣山。

(9)至汉高祖时:以下至“乃立二子为代王也”,抄撮自《史记·韩信卢绾列传》。

(10)立二子为代王:《史记·韩信卢绾列传》作“立子恒为代王”,译文从之。恒,即刘恒,后来的汉文帝。

(11)狼戾:凶狠,暴戾。

(12)长城:指燕长城,战国时期燕昭王以前所筑。起自今河北易县西太行山东麓,东经易县、徐水、雄县,至文安境内。

(13)燕王使太子丹入质于秦:以下至“令秦有其十也”,出自《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有删节。燕王,指燕王喜,燕孝王之子,战国时期燕国末代国君。太子丹,燕王喜之子,名丹,曾派遣刺客荆轲刺杀秦王。事迹见《史记·燕召公世家》《刺客列传》。

(14)张唐:秦国将领。

(15)吕不韦:战国末卫国濮阳(今属河南)人。原为阳翟(今河南禹州)大商人,偶遇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公子异人(后名子楚),视为奇货,设策使归国嗣位,为秦庄襄王。任秦相,封文信侯。秦王政立,继任相国,被尊为仲父。秦王政十年亲政后,被免职徙蜀,忧惧自杀。曾令宾客编撰《吕氏春秋》。

(16)甘罗:战国时楚国下蔡(今安徽凤台)人。秦国左丞相甘茂之孙。事迹见《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

(17)北灭燕、赵:《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作“北威燕、赵”,译文从之。

(18)赐死于杜邮:白起与范雎有隙,不肯率军攻赵,激怒了秦昭王,被迫自杀。事见《史记·白起王翦列传》。杜邮:邮亭名。在今陕西咸阳东北。

(19)行有日:指张唐的行期已经确定了。

(20)赍(jī):送。

【译文】

张仪劝燕昭王说:“大王您最亲近信任的国家莫过于赵国。从前,赵襄子曾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代王做妻子,想吞并代国,与代王约定在句注塞会面。于是令工人做了一个金斗,加长了斗柄,使其可以作为武器击杀人。赵襄子与代王饮酒,暗中告诉厨子说:‘等酒筵酣畅欢乐时,送上热的饮料,趁机把金斗反转过来击杀他。’于是当酒宴酣畅欢乐之时,送上热的饮料,厨子上前用金斗舀取饮料,趁机反转金斗猛击代王,杀死了他,代王的脑浆流了一地。赵襄子的姐姐听说了,就用磨尖的簪子自杀了。所以直到今日,代地还有一座磨笄山,天下人无不知晓。到了汉高祖时,陈豨以赵国相国的身份监管赵、代两地的边防军队,后起兵造反。刘邦亲自领兵来到邯郸,欣喜地说:“陈豨不南下据守漳水,北边防守邯郸,我知道他不会有什么作为了。”等到陈豨兵败,刘邦说:“代地在常山之北,赵国从常山之南统御代地,太远了。”于是立儿子刘恒为代王。赵王的凶狠暴戾、六亲不认,大王您看得很清楚,难道还认为赵国可以亲近吗?赵国曾起兵攻打燕国,两次围攻燕国的都城,劫持大王您,迫使大王您割让十座城池向赵国谢罪。如今赵王已经到渑池朝见秦王,献出了河间地区以事奉秦国。您如果不事奉秦国,秦国将出兵云中、九原,驱使赵国攻打燕国,那么易水、长城一带就不再归您所有了。如今您如果事奉秦国,秦王必定大喜,赵国便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来,您西边拥有强秦的支援,南面解除了齐国、赵国的侵害。所以,希望大王您仔细考虑这件事。”燕王听从了张仪的意见,张仪回国向秦王报告。燕王让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秦国打算派张唐去燕国当相国,与燕国一同讨伐赵国,以扩张秦国在河间一带的地盘。张唐对吕不韦说:“我曾经为昭王讨伐赵国,赵国非常怨恨我。如今到燕国去,一定得经过赵国,我没法前往。”吕不韦很不高兴,但又找不到理由强迫他去。吕不韦的舍人甘罗当时年仅十二岁,对吕不韦说:“请让我说服他去燕国。”于是去见张唐,说:“您的功劳与武安君白起相比,谁大?”张唐说:“武安君在南面挫败了强大的楚国,在北面震慑了燕国、赵国,战必胜,攻必克,攻破夺取的城邑不可胜数。我的功劳比不上他。”甘罗说:“应侯范雎在秦国当政,与文信侯吕不韦相比,谁的权力更大?”张唐说:“应侯的权力没有文信侯大。”甘罗说:“当年,应侯打算讨伐赵国,武安君表示反对,结果刚离开咸阳十里,就在杜邮被赐死了。如今文信侯亲自请您去燕国当相国,而您不肯去,我不知道您将死在什么地方。”张唐害怕地说:“那就依着你这个小孩的意见,前往燕国。”张唐的行期已经定下了,甘罗又对吕不韦说:“请您借给我五辆车,为张唐到赵国提前通报一声。”于是吕不韦派他出使赵国。甘罗到了赵国,对赵王说:“大王您听说燕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了吗?”赵王说:“听说了。”甘罗又问:“您听说张唐要去燕国做国相了吗?”赵王说:“听说了。”甘罗说:“燕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表明燕国不会欺骗秦国;张唐到燕国做国相,表明秦国不会欺骗燕国。燕国、秦国不互相欺骗,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攻打赵国,以扩大秦国在河间一带的地盘。大王您不如通过我送给秦国五座城邑,以扩大河间的地盘,我请秦王遣返燕太子,然后和强大的赵国一同攻打弱小的燕国。”赵王说:“好。”立即割让了五座城邑给秦国。燕太子丹听到这个消息,逃回了燕国。赵国于是进攻燕国,夺取了二十座城邑,将其中的十座送给了秦国。

于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缭说于秦王曰(1):“秦自孝公已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侵诸侯,盖六代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其君臣俱恐。若或合纵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愍王所以亡也。愿王无爱财,赂其豪臣,以乱其谋。秦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阴遣谋士赍金玉以游诸侯。诸侯名士可与财者(2),厚遗给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乃使良将随其后,遂并诸侯。天下之士合纵相聚于赵(3)而欲攻秦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废之(4)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欲富贵耳王见王之狗乎数千百狗为群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无相与斗者投之一骨则轻起相牙(5)何者有争意也今令载五千金随唐雎(6)并载奇乐居武安(7)高会相饮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相与斗也。”

【注释】

(1)于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缭说于秦王曰:以下至“遂并诸侯”,抄撮自《史记·李斯列传》与《秦始皇本纪》。秦王,指秦王嬴政。

(2)可与财者:《史记·李斯列传》作“可下以财者”,指可以用财货收买。译文从之。

(3)天下之士合纵相聚于赵:以下至“天下之士相与斗也”,出自《战国策·秦策三·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

(4)请令废之:王念孙《读书杂志·战国策》:“‘令’当为‘今’字之误也。今,犹‘即’也,言请即废之也。又《齐策》‘齐举兵伐梁,梁王大恐,张仪曰:王勿患,请令罢齐兵’,‘令’亦当作‘今’,言请即罢齐兵也。……凡言‘请今’者,皆谓‘请即’也。”

(5)牙:咬。

(6)唐雎:人名。与上文所载为魏王游说秦王的唐雎并非一人。

(7)武安:战国赵邑。位于赵都邯郸西面,今河北武安西南。

【译文】

于是楚国人李斯、魏国人尉缭劝秦王说:“自秦孝公以来,周王室卑微衰弱,诸侯互相兼并,关东地区分为了六个大国,秦国乘胜侵扰关东诸侯,至今已经六代了。如今诸侯服从秦国,就好比秦国国内的郡县,各国的君臣都非常畏惧秦国。但我担心诸侯可能合纵结盟,出其不意地进攻秦国,这是智伯、吴王夫差、齐愍王之所以灭亡的原因。希望大王您不要吝惜钱财,用重金贿赂各国的重臣,以破坏他们的谋略。秦国不过花费三十万金,就能消灭各国诸侯。”秦王听从了他们的计策,暗中派遣谋士带着金银珠宝游说诸侯。诸侯各国的知名人士,可以用财货收买的,就赠送厚礼加以贿赂;无法收买的,就派刺客进行暗杀。离间各国君臣之间的关系,并随即派遣良将率军讨伐,于是兼并了各个诸侯。天下主张合纵的谋士都聚集在赵国,策划攻打秦国。应侯范雎对秦王说:“大王不必忧虑,请让我破坏他们的计划。秦国与那些谋士之间并没有什么积怨,他们聚集在一起策划进攻秦国,不过是为了追求富贵罢了。大王您见过您豢养的狗吗?成千上百条狗聚集成群,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有的行走,有的静止,彼此之间并不争斗。但如果扔给它们一根骨头,这些狗就会很轻易地相互撕咬起来。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有了争夺的念头。如今请派唐雎带着五千金,并带上乐队前往武安,设宴酣饮,花费还不到三千金的时候,这些谋士们就会互相争斗起来了。”

秦既吞天下(1),患周之败,以为弱见夺。于是姗笑三代(2),荡灭古法,孔融曰:“古者王畿之制千里(3)寰内不以封诸(4)。”祭公曰(5):“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6)邦外侯服(7)卫宾服(8)夷蛮要服(9)戎狄荒服(10)甸服者祭(11)侯服者祀(12)宾服者享(13)要服者贡(14)荒服者王(15)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16)先王之训有不祭则修意(17)有不祀则修言(18)有不享则修文(19)有不贡则修名(20)有不王则修德(21)序成而又不至则修刑(22)于是有刑不祭伐不征不享让不贡(23)告不王(24)于是有刑罚之辟(25)有攻伐之兵征讨之备有威让之命(26)有文告之辞而又不至(27)则增修其德勤人于远。”此古制也。削去五等,改为郡县,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无骨肉本根之辅,外无尺土蕃翼之卫。吴、陈奋其白梃,白梃木杖。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其数(28)。”国势然也。荀悦曰:“古之建国(29)或小或大者监前之弊(30)变而通之也殷之时盖不过百里故诸侯微而天子强纣得肆其虐害纣脯邢侯而醢鬼侯以文王之盛德不免于牖里周承其弊故建大国方五百里所以崇宠诸侯而自损也至其末流诸侯强大更相侵伐而周室卑微祸难用作(31)秦承其弊不能正其制以求其中而遂废诸侯改为郡县以壹威权以专天下其意主以自为非以为人也故秦得擅海内之势无所拘忌肆行奢淫暴虐于天下然十四年而灭矣故人主失道则天下遍破其害(32)百姓一乱则鱼烂土崩(33)莫之匡救汉兴承周秦之弊故杂而用之然六王七国之难者(34)诚失之于强大非诸侯治国之咎。”

【注释】

(1)秦既吞天下:以下至“以为弱见夺”,出自《汉书·异姓诸侯王表》。

(2)于是姗笑三代:以下至“国势然也”,出自《汉书·诸侯王表》,有删节。姗笑,嘲笑,讥笑。

(3)王畿(jī):古指王城周围千里的地域,是天子的直属领地。

(4)寰内:古谓帝京周围千里之内。

(5)祭(zhài)公曰:以下至“无勤人于远”,出自《国语·周语上》。祭公,名谋父,周公后代,当时在朝廷中担任卿士。因封于祭(今河南郑州东北),故称“祭公”。

(6)邦内:天子王畿千里之内。甸服:按照古制,指王畿之内距离王城五百里的区域。在周代“九服”制度中,指王畿之外方五百里至千里之间的地区。《国语·周语上》韦昭注:“甸,王田也。服,服其职业也。自商以前,并畿内为五服。武王克殷,周公致太平,因禹所弼除畿内,更制天下为九服。千里之内谓之王畿,王畿之外曰侯服,侯服之外曰甸服。今谋父谏穆王,称先王之制,犹以王畿为甸服者,甸,古名。世俗所习也。”

(7)邦外:王畿千里之外。侯服:王畿之外五百里的地区。

(8)侯、卫:依照周代“九服”制度,在侯服与卫服之间,有侯、甸、男、采、卫五服,此处举侯、卫以包括五服。《周礼·夏官·职方氏》:“乃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藩服。”宾服:以宾客的身份服事天子。

(9)夷蛮要服:距离王城三千五百里为蛮服,四千里为夷服。要服,通过缔结友好关系而服事天子。《国语·周语上》韦昭注:“卫圻之外曰蛮圻,去王城三千五百里,九州之界也。夷圻去王城四千里。……要者,要结好信而服从也。”

(10)戎狄荒服:戎,指距离王城四千五百里的镇服。狄,指距离王城五千里的藩服。荒服,居于荒忽之地以服事天子。《国语·周语上》韦昭注:“戎、狄,去王城四千五百里至五千里也。四千五百里为镇圻,五千里为蕃圻。……与戎、狄同俗,故谓之荒,荒忽无常之言也。”

(11)甸服者祭:甸服者助天子日祭。

(12)侯服者祀:侯服者助天子月祀。

(13)宾服者享:宾服者每个季节到王城奉献祭品。

(14)要服者贡:要服者每年到京师进贡祭品。

(15)荒服者王:地处荒服的戎狄君主,在新君嗣位之初要入朝觐见天子,并以当地宝物作为进见礼。《国语·周语上》韦昭注:“王,王事天子也。周礼,九州之外谓之蕃国,世一见,各以其所贵宝为贽。”

(16)日祭:天子祭祀祖、考。月祀:天子每月祭祀曾祖和高祖。时享:天子每季祭祀远祖宗庙。《国语·周语上》韦昭注:“时享于二祧也。”祧,远祖庙。岁贡:天子每年在祭坛贡献祭品。《国语·周语上》韦昭注:“岁贡于坛、也。”坛、,古代祭祀的场所,筑土曰坛,除地曰。终王:戎狄旧君死后,新君入朝觐见天子。

(17)修意:修正心志意念。谓内省自责。

(18)修言:统一号令。

(19)修文:采取措施加强文治,主要指修治典章制度,提倡礼乐教化等。

(20)修名:匡正名分。

(21)修德:修治文德。

(22)序成:上述五者已经按次序完成。修刑:执行刑罚。

(23)让:谴责,责备。

(24)告:以文辞告谕之。

(25)辟(pì):法,法度。

(26)威让:严厉谴责。

(27)而又不至:《国语·周语上》作“布令陈辞而又不至”,指“威让之令”与“文告之辞”发布后,要服与荒服的邦国仍然不履行义务。

(28)周过其历,秦不及其数:《汉书·诸侯王表》作“周过其历,秦不及期”,颜师古注:“应劭曰:‘武王克商,卜世三十,卜年七百,今乃三十六世,八百六十七岁,此谓过其历者也。秦以谥法少,恐后世相袭,自称“始皇”,子曰二世,欲以一迄万,今至子而亡,此之为不及期也。’”

(29)古之建国:以下至“非诸侯治国之咎”,出自荀悦《汉纪·孝惠皇帝纪》。建国,指天子封立诸侯王国。

(30)监:通“鉴”,借鉴。

(31)用:因而,因此。

(32)破:《汉纪·孝惠皇帝纪》作“被”,译文从之。

(33)鱼烂土崩:鱼内腐而烂,土不实而崩。比喻内部腐败,迅速崩溃,无可挽回。

(34)六王:指西汉初年谋反的六位异姓诸侯王。《文选·陆机〈五等论〉》:“六臣犯其弱纲,七子衢其漏网。”吕向注:“六臣,谓燕王臧荼、韩王信、淮阴侯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黥布、燕王卢绾等,皆反。”七国:指汉景帝时吴、楚、赵、胶西、济南、淄川、胶东七个诸侯国。因于前145年同时发动武装叛乱,史称“七国之乱”。

【译文】

秦国吞并天下之后,担心自己会像周朝那样衰败,认为周朝是由于天子力量薄弱,所以遭到了诸侯的侵夺。于是嘲笑夏、商、周三代的做法,废除古代的法规,孔融说:“古时候,直属于天子的王畿之地方圆千里,这一区域不分封诸侯。”祭公说:“依照先王的制度,王畿之内的邦国为甸服,王畿之外的邦国为侯服,从侯服到卫服的邦国为宾服,蛮、夷邦国为要服,戎、狄邦国为荒服。甸服的邦国助天子日祭,侯服的邦国助天子月祀,宾服的邦国每季奉献祭品,要服的邦国每年入朝进贡,荒服的邦国新君继位时觐见天子。天子每日祭祀祖考,每月祭祀曾祖与高祖,每季祭祀远祖宗庙,每年在祭神的祭坛前贡献祭品,戎狄新君嗣位时应入朝觐见,这都是先王留下的训示。甸服的邦国如果不助日祭,天子就要内省自责;侯服的邦国如果不助月祀,天子就要统一号令;宾服的邦国如果不每季献享,天子就要加强文治;要服的邦国如果不每年进贡,天子就要匡正名分;荒服邦国的新君如果不入朝觐见,天子就要修治文德;如果以上事项都依次做到了,还有邦国不履行自己的义务,那么就要执行刑罚。于是要惩罚不助日祭者,攻伐不助月祀者,征讨不按时献享者,谴责不按时进贡者,告谕不入朝觐见的戎狄君主。于是有惩罚的刑法,有攻伐的军队,有征讨的武备,有谴责的教令,有告谕的文辞。教令与文辞发布之后,如果要服与荒服的邦国仍然不至,天子就要加倍修养德行,而不轻易劳民远征。”这是古代的制度。废除五等爵位之制,改立郡县之制,自己号称皇帝,而子弟却成为平民。在内没有骨肉亲族作为辅佐,在外没有诸侯藩国作为护卫。吴广、陈胜手持木棍起兵,白梃,指木棍。刘邦、项羽随即推翻了秦朝。所以说:“周朝的寿命超过了它的历数,而秦朝的寿命没有达到预期的时长。”这是由国家的形势造成的。荀悦说:“古时候封建诸侯,封地或小或大,这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训,变通之后的结果。夏朝、商朝时,诸侯的封地方圆不超过百里,所以诸侯势力微弱而天子强大,夏桀、商纣得以肆无忌惮地残害天下。商纣王把邢侯做成肉干,把鬼侯剁成肉酱,就连以美德著称的周文王也不能幸免,被囚禁在牖里的监狱中。周朝承接衰世,借鉴了前朝的教训,所以分封大的诸侯国,土地方圆五百里,以此尊崇宠信诸侯而抑制天子的势力。到了周朝末年,诸侯强大,互相征伐,而周王室卑微,祸难因此不断发生。秦朝承接衰世,借鉴了前朝的教训,却不能修正这一制度以符合中正之道,而是彻底废除了分封制,改为郡县制,以此集中权威,专制天下。这一制度的用意,是为了让君主独掌大权,而没有为民众考虑。所以秦王得以独揽天下的大权,无所拘束顾忌,肆意过着奢侈淫逸的生活,肆虐于天下,然而仅仅过了十四年,秦朝就灭亡了。所以君主无道,其危害将遍及天下;百姓一乱,国家将迅速崩溃,无法挽回。汉朝兴起之后,总结了周、秦两代的教训,所以混杂施行了分封制与郡县制。然而汉代的六王反叛、七国之乱,是由于诸侯国力量过大造成的,并不是分封制本身的过失。”

汉兴之初(1),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割裂疆土,立爵二等,大者王小者侯。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2)。国大者跨州兼郡,连城数十,可谓矫枉过正矣。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向国之日浅(3)。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然,无狂狡之忧(4)。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基者,亦赖之于诸侯也。夫原本以末大(5),流滥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6),以害身丧国。故文帝采贾生之议,分齐、赵;贾谊曰:“欲天下之理安(7)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义国小则无邪心令天下之制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陛下割地定制令齐楚各为若干国使其子孙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天子无所利焉。”又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8)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9)豪植而大强(10)汉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为藩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11)唯淮阳代二国耳(12)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着面(13)适足以饵大国(14)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之制在陛下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万代利哉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15)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16)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17)梁起于新郪以北着之河(18)淮阳包陈以南捷之江(19)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齐淮阳足以禁吴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此万世之利也(20)臣闻圣王言问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毕其愚忠唯陛下财幸(21)。”文帝于是从谊计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界北泰山西至高阳(22)德大县四十余城(23)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24)抚其人后七国反不得过梁地贾生之计也。景帝用晁错之计,削吴、楚;晁错说上曰(25):“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26)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27)兄子王吴五十余城(28)封三庶孽分天下半(29)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30)虽称病不朝(31)于古法当诛文帝不忍因赐机杖(32)德至厚也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33)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于是汉臣庭议削吴(34)吴乃削矣。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主父偃说上曰(35):“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36)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纵以逆京师(37)今以法割削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38)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嫡嗣代立(39)余虽骨肉毋尺地封则人孝之道不宣(40)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得施(41)实分其国必消自弱(42)。”上从其计也。景遭七国之难,抑诸侯,减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谋(43),作左官之律(44)仕于诸侯王为左官。设附益之法(45)封诸侯过限曰附益。诸侯唯得衣食租税(46),不与政事。至于哀、平之际,皆继体苖裔,亲属疏远。生于帷墙之中(47),不为士民所尊,割削宗子(48)有名无实天下旷然(49)复袭亡秦之轨。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50),本末俱弱,无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专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51)。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52)。汉诸侯王蹶角稽首(53),奉上玺绂,唯恐居后。岂不哀哉!

【注释】

(1)汉兴之初:以下至“岂不哀哉”,出自《汉书·诸侯王表》,有删节。

(2)九国:指汉初分封的九个同姓诸侯国,即燕、代、齐、赵、梁、楚、荆、吴、淮南。

(3)向:通“享”。

(4)狂狡:指叛乱者。

(5)原本以末大:《汉书·诸侯王表》作“诸侯原本以大末”。本句文义不明,似指汉初诸侯的情况,好比树干上长出了过大的枝条,犹言“末大必折”。

(6)睽(kuí)孤:乖戾。横逆:横暴无理。

(7)欲天下之理安:以下至“抚其人”,出自《汉书·贾谊传》,有删节,文字有所不同。理安,政治修明安定。

(8)即:连词,假若。

(9)犹且:均将。

(10)豪植:谓豪门私自培植势力。

(11)藩扞:守御,保卫。

(12)淮阳、代二国:淮阳王刘武与代王刘参,均为汉文帝之子。《汉书·贾谊传》:“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后分代为两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小子胜则梁王矣。后又徙代王武为淮阳王,而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13)廑(jǐn):通“仅”。黑子:黑痣。

(14)饵:谓给人吃。

(15)为梁王立后:汉文帝幼子刘胜被封为梁王,坠马而死,没有留下子嗣。

(16)东郡:郡名。秦王政五年(前242)置,西汉辖境包括今河南东北部和山东西部部分地区,治濮阳(今属河南)。当时属于梁国。

(17)睢阳:县名。今河南商丘南。西汉时期梁国的都城。

(18)新郪(qī):古县名。西汉置,在今安徽太和北。着:接触,相连。

(19)陈:县名。今河南淮阳。捷:接续,相连。

(20)万世之利:《汉书·贾谊传》作“二世之利”。

(21)财幸:旧时对尊长的敬辞,谓以裁取为幸。财,通“裁”。

(22)高阳:乡邑名。在今河南杞县西南。

(23)德:通“得”,得到。

(24)城阳王喜:刘喜,西汉宗室,齐悼惠王刘肥之孙。

(25)晁错说上曰:以下至“吴乃削矣”,出自《史记·吴王濞列传》。上,指汉景帝。

(26)孽子:庶子。悼惠王:指刘肥,刘邦庶长子。高祖六年(前201),被封为齐王。

(27)庶弟:庶出之弟。元王:指刘交,刘邦异母弟。高祖六年(前201)楚王韩信被废后,刘交被封为楚王。

(28)兄子:指刘濞,刘邦兄长刘喜之子,高祖十一年(前196),被封为吴王。

(29)三庶孽:指刘肥、刘交、刘濞,三人皆非天子嫡子或同胞兄弟。

(30)吴王前有太子之隙:汉文帝时吴世子入朝,被时为太子的景帝所杀。《史记·吴王濞列传》:“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病不朝。”

(31)虽称病不朝:《史记·吴王濞列传》作“诈称病不朝”,译文从之。

(32)机杖:几案与手杖。老年人平时以几靠身,以杖扶持。机,通“几”。

(33)即山铸钱,煮海为盐:《史记·吴王濞列传》:“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34)庭议:议事于朝廷。

(35)主父偃说上曰:以下至“上从其计也”,出自《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主父偃,齐国临淄(今山东淄博临淄区东北)人。初学纵横术,后学《易》《春秋》百家之言。汉武帝元光时,至长安上书言事。主张削弱诸侯王势力,又建议置朔方郡以抗击匈奴,均为武帝采纳,拜郎中,一岁四迁为中大夫。元朔二年(前127)出任齐王相。后因事被族诛。上,指汉武帝。

(36)强弱:指力量大小的程度。

(37)阻:倚仗,凭借。

(38)晁错:颍川(治今河南禹州)人。因力主削弱诸侯的势力,引发七国之乱。汉景帝迫于压力将晁错腰斩。事迹见《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39)嫡嗣:嫡子。代立:亦作“代位”,继立为君。立,通“位”。

(40)人孝:《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作“仁孝”。

(41)得施:《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作“德施”,广施恩德。

(42)必消自弱:《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作“不削而稍弱”,译文从之。

(43)淮南、衡山之谋:指元狩元年(前122)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的谋反事件。事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44)左官:诸侯之官。汉武帝规定,仕于诸侯王的官员,地位卑于朝廷官员。《汉书·诸侯王表》颜师古注:“左官犹言左道也。皆僻左不正,应说是也。……汉时依上古法,朝廷之列以右为尊,故谓降秩为左迁,仕诸侯为左官也。”

(45)附益:指阿附诸侯王。《汉书·诸侯王表》颜师古注:“张晏曰:‘律郑氏说,封诸侯过限曰附益。或曰阿媚王侯,有重法也。’师古曰:‘附益者,盖取孔子云“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之义也,皆背正法而厚于私家也。’”

(46)衣食:穿衣与饮食。谓赖以为生。

(47)帷墙:障隔内外的帷幔,如墙,故称。借指深宫内院。

(48)割削宗子:以下至“复袭亡秦之轨矣”,出自陆机《六代论》。

(49)旷然:虚空貌。指没有可拱卫天子的诸侯存在。

(50)殚(dān)微:衰竭孱弱。

(51)不降阶序:犹言足不出户。阶序,台阶与中堂两侧的厢屋。借指殿堂。

(52)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王莽始建国元年(9),派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颁《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驰传,驾驭驿站车马疾行。符命,上天预示帝王受命的符兆。

(53)蹶角:额角叩地。稽(qǐ)首:古时一种跪拜礼,叩头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者。

【译文】

汉朝建立初期,天下刚刚安定,同姓亲族很少。汉朝吸取了秦朝由于孤立无援导致失败的教训,于是割裂疆土,设立了二等爵位,大者为王,小者为侯。受封为侯、获得食邑的功臣有一百多位,分封同姓子弟为王,建立了九个诸侯国。其中大的诸侯国跨州连郡,拥有数十座相连的城邑,可以说是矫枉过正了。但汉高祖创立基业,日理万机没有空闲。汉惠帝在位时间很短。吕后以太后的身份临朝摄政,而天下安然无事,没有叛乱的忧患。最终平定诸吕之乱,成就汉文帝基业的,依然有赖于诸侯的力量。汉初诸侯的状况,好比树干长出了过大的末梢,支流泛滥以致河水满溢。诸侯们轻则荒淫无耻不遵法度,重则乖戾而横暴无理,以至于危害自身,丧失封国。所以汉文帝采纳了贾谊的建议,拆分齐国、赵国;贾谊说:“想要天下太平安宁,最好的办法是多分封诸侯,而削弱单个诸侯的势力。势力小,就容易让他们遵守道义;封地小,就不会产生野心。让天下的形势,如同身体指挥胳膊,胳膊指挥手指。请陛下您分割诸侯的封地,确定制度,将齐国、赵国、楚国各分割为若干小国,让他们的子孙都能继承祖先的一份封地,直到分完为止。天子不拿走诸侯的一寸领地。”又上疏说:“陛下您如果不定立制度,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不过一代两代之后,诸侯均将放纵而不受节制,私自培植势力,过于强大,从而使汉朝的法令无法推行。陛下作为藩屏,以及皇太子所倚仗的,只有淮阳、代两个诸侯国。代国北邻匈奴,与强敌为邻,能够保全自己就不错了。而淮阳国与大诸侯国相比,仅如一粒黑痣附在脸颊上,只够成为大诸侯国口中的食物,不足以禁止防御其他诸侯的逆谋。如今定立制度的大权掌握在您手中,而让自己儿子的封国成为他人的口中之物,怎么能说是长久之计呢?我的主意是,将淮南的部分辖地划归淮阳国,并为梁王选立继承人,将淮阳国北面的两三个县划归东郡,以增加梁国的地盘;如果不行,可以让代王迁都睢阳。梁国南起新郪,北至黄河;淮阳国包括陈县,南接长江;这样一来,那些怀有野心的大诸侯国,必然丧胆而不敢有所图谋。梁国足以抵御齐国、赵国,淮阳国足以抵御吴国、楚国,陛下可以高枕而卧,永远无须为山东诸侯担忧了,这是千秋万代之利。我听说圣明的君主遇事咨询臣下,而不自作主张,所以使臣下能够尽献愚忠。希望陛下加以采纳。”于是汉文帝采纳了贾谊的计策,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封地北接泰山,西到高阳,拥有四十多个大县。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镇抚那里的百姓。之后七国之乱爆发,叛军无法通过梁国,这正是由于贾谊的计策。汉景帝采纳了晁错的计策,削夺吴、楚两国的封地;晁错劝汉景帝说:“从前,高祖刚刚平定天下的时候,兄弟少,诸子年幼,因此大封同姓之人,所以高祖的庶子悼惠王刘肥被封为齐王,统辖七十二座城邑;庶出的弟弟刘交被封为楚王,统辖四十座城邑;侄子刘濞被封为吴王,统辖五十多座城邑。分封这三个人,就分去了天下的一半。如今,吴王由于前有世子被杀之事与朝廷有了嫌隙,假托生病不来朝见,按照古代的律法应该处死。汉文帝不忍心惩治他,反而赐给他几案与手杖,这是多么深厚的恩德。吴王不改过自新,反而更加骄横放肆,公然开采铜矿铸钱,煮海水制盐,引诱招纳天下的亡命之徒,谋划造反。如今削减他的封地,他会造反;不削减他的封地,他也会造反。削减封地,反得快,灾祸小;不削减封地,反得晚,灾祸反而更大。”于是大臣们在朝廷上商议削减吴国的封地,吴国的封地因此被削减。汉武帝施行了主父偃的策略,颁布了推恩令。主父偃劝汉武帝说:“古时候,诸侯的土地方圆不超过百里,就强弱形势而言,易于被朝廷控制。如今有的诸侯拥有数十座相连的城邑,土地方圆上千里,天下形势宽缓时,容易骄奢淫逸,天下形势紧迫时,则倚仗其强大,联合起来反叛朝廷。现在如果依照法令削减他们的领土,他们就会萌生反叛之心,此前晁错之事就是前车之鉴。如今诸侯们往往有十几个子弟,而只有嫡子可以继位为君,其余的子弟虽然同样是骨肉至亲,却得不到任何封地,这样一来,仁义孝悌之道就不能发扬光大了。希望陛下下令,让诸侯可以推广恩德,把自己的封地分给众多子弟,封他们为侯。如此一来,这些诸侯子弟人人喜得所愿,陛下不仅广施恩德,而且在实际上分割了诸侯的国土,不必削地,诸侯的势力自然日渐减弱。”汉武帝听从了主父偃的建议。汉景帝遭遇了七国之乱,于是进一步抑制诸侯,削减诸侯国官员的规模。汉武帝时,淮南王、衡山王图谋造反,于是朝廷制定了左官之律,在诸侯国出仕的官员,被称为“左官”。设立了附益之法,分封诸侯超过限度,叫作“附益”。诸侯只能收取封地的租税以供衣食,不能参与政事。到了汉哀帝、汉平帝时期,诸侯王都是始封国君的后裔,与天子的亲属关系非常疏远。他们生于深宫内院之中,不被封国内的士人与百姓所尊重,削夺诸侯的权力,使其有名无实,天下空虚,重蹈了亡秦的覆辙。因此王莽知道汉室的朝廷内外都已衰微,中央与诸侯都很孱弱,于是便无所顾忌,萌生了作恶之心。他凭借着太后的权威,假托伊尹、周公的名号,在庙堂之上作威作福,足不出户就运转天下。等到奸诈的谋划成功之后,王莽遂窃据了天子的尊位,分道派遣五威将帅,乘着传车驰行天下,颁布符命。汉朝的诸侯王们向他叩头跪拜,献上印绶,唯恐落在后面。这岂不是很哀痛!

及莽败,天下云扰(1)隗嚣拥众天水(2)班彪避难从之(3)问彪曰:“往者周失其驭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乃定意者(4)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5)愿先生试论之。”:“周之废兴与汉异矣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根本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纵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6)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7)平祚短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8)天下莫不引领而叹(9)十余年间中外骚动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桀带州跨城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德可以知之。”光武中兴(10),纂隆皇统(11),而犹遵覆车之遗辙,养丧家之宿疾,仅及数世,奸宄充斥(12),卒有强臣专朝则天下风靡(13),一夫纵横则城池自夷(14),岂不危哉!

【注释】

(1)云扰:像云一样的纷乱。比喻动荡不安。

(2)隗(wěi)嚣拥众天水:以下至“可以知之”,出自《汉书·叙传》。

(3)班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班固之父,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

(4)意者:表示测度,大概,或许,恐怕。

(5)承运:承受天命。迭兴:交替兴起,相继兴起。

(6)专己:独断专行。

(7)假借:宽假,宽容。外家:外戚。

(8)即真:谓由摄政或监国而正式即皇帝位。

(9)引领:伸颈远望。

(10)光武中兴:以下至“岂不危哉”,出自陆机《五等论》。

(11)纂隆:犹言继承大业。皇统:世代相传的帝系。

(12)奸宄(guǐ):指犯法作乱的人。

(13)强臣:《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强臣,谓梁冀之属也。”

(14)一夫:《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谓董卓也。”

【译文】

到了王莽败亡后,天下动荡不安。隗嚣占据天水拥兵自重,班彪为了躲避战乱,前去追随他。隗嚣问班彪说:“从前,周朝失去了驾驭天下的能力,战国纷争,天下分裂,经过数代人才安定下来。或许,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纷争局面,如今又要重演了吗?还是将出现承受天命、建立新朝的人呢?希望您谈谈这件事。”班彪回答说:“周朝的兴起与灭亡,与汉朝的情况不同。从前,周朝设立了五等爵位,诸侯各自为政,譬如树木,根干衰微,而枝叶过于茂盛,所以到了周朝末年,出现了诸侯合纵连横的局面,这是由形势所决定的。汉代继承了秦朝的制度,将分封制改为郡县制,君主有独断专行的权威,臣下没有终身的权柄。到了汉成帝时,对于外戚过于宽容,汉哀帝、汉平帝在位时间很短,皇位三次没有继承人,所以王氏得以专擅朝政,于是窃取帝位。危机自上而起,没有伤害到地方,所以王莽正式称帝之后,天下人莫不延颈叹息。十余年间,朝野骚动,各地义军纷纷起兵。他们自立名号,云集响应,不约而同地打着刘氏的名号。如今那些割据一方的英雄豪杰,都没有战国七雄那样世代相传的基业,而百姓们歌咏吟唱,都在怀念汉朝的德政,由此可知天下的形势。”光武帝中兴汉朝,继承大业和世代相传的帝系,却仍然重蹈了西汉的覆辙,蓄养了足以覆灭邦家的旧病,仅仅数代之后,朝廷中奸人充斥,最终出现专擅朝政的权臣,则天下纷纷顺从;出现恣意横行的作乱之人,则城池纷纷陷落,难道不是很危险吗!

在周之衰(1),难兴王室也,放命者七臣(2),干位者三子(3)。嗣王委其九鼎(4),凶族据其天邑(5)。钲鼙震于阃宇(6),锋镝流于绛阙(7)。然祸止畿甸(8),害不覃及(9)。天下晏然,以治待乱,是以宣王兴于共和(10),襄、惠振于晋、郑(11)。岂若二汉,阶闼暂扰而四海已沸(12),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乱哉(13)!远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览董卓擅权之际,亿兆悼心(14),愚智同痛,岂世乏曩时之臣(15),士无匡合之志欤?盖远绩屈于时异(16),雄心挫于卑势耳。陆机曰:“或以诸侯世位(17)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时比迹(18)故五等所以多乱也今之牧守(19)皆官方庸能(20)虽或失其得固多故郡县易以为治也夫德之休明黜陟日用(21)长率连(22)咸述其职(23)而淫昏之君无所容过何则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兴矣苟或衰陵(24)百度自悖(25)鬻官之吏(26)以货准才(27)则贪残之皆群后也(28)安在其不乱哉故后王有以之废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为己思治(29)郡县之长为利图物(30)何以征之(31)盖企及进取(32)仕子之常志修己安民良士所希及夫进取之情锐而安民之誉迟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惮损实事以养名者官长所夙夜也(33)君无卒岁之图(34)臣挟一时之志五等则不然知国为己土众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国伤家婴其病(35)故上制人欲以垂(36)后嗣思其堂构(37)为上无苟且之心群下思胶固之义(38)使其并贤居治则功有厚薄(39)两愚处乱则过有深浅(40)然则探八代之制(41)几可以一理贯(42)汉之典殆可以一言弊也(43)。”

【注释】

(1)在周之衰:以下至“雄心挫于卑势耳”,出自陆机《五等论》。

(2)放命:逆命,违命。七臣:《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国、边伯、詹父、子禽祝跪及颓叔、桃子、宾起也。”七人皆周大夫。国、边伯、詹父、子禽祝跪参与了周惠王时的王子颓之乱。《左传·庄公十九年》:“初,王姚嬖于庄王,生子颓,子颓有宠,国为之师。及惠王即位,取国之圃以为囿。边伯之宫近于王宫,王取之。王夺子禽祝跪与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故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作乱,因苏氏。秋,五大夫奉子颓以伐王,不克,出奔温。苏子奉子颓以奔卫,卫师、燕师伐周。冬,立子颓。”颓叔、桃子参与了周襄王时的王子带之乱。《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秋,颓叔、桃子奉大叔以狄师伐周,大败周师,获周公忌父、原伯、毛伯、富辰。王出适郑,处于氾。”大叔,即王子带。宾起参与了周景王时的王子朝之乱。《春秋左传·昭公二十二年》:“王子朝、宾起有宠于景王。……丁巳,葬景王。王子朝因旧官百工之丧职秩者,与灵、景之族以作乱。”

(3)干位:僭位。三子:《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子颓、叔带、子朝。”子颓,周庄王庶子,周惠王叔父。周惠王二年(前675),王子颓联合国等五位大夫发动叛乱,驱逐周惠王,自立为天子。后郑、虢二国联军攻进周朝都城,杀死王子颓和五大夫,周惠王复位。叔带,即王子带,周惠王之子,周襄王异母弟。因食邑于甘,又称“甘昭公”。周襄王三年(前649),他招引戎人侵犯京师,为秦、晋之师所败,惧诛奔齐。十四年(前638),被周襄王召回。但不久后,他又与周襄王的狄后隗氏私通,周襄王废狄后。叔带借机引导狄人伐周,驱逐了周襄王。后晋文公出兵帮助周襄王重返周都,杀死王子带。子朝,周景王庶子,周悼王之兄。周景王死后,周贵族单氏、刘氏拥立嫡出的王子猛即位,是为悼王。王子朝依靠旧官、百工与灵王、景王之族发动叛乱,驱逐了周悼王。

(4)嗣王:继位的君主。此处指周惠王、襄王、悼王。九鼎:象征国家政权。

(5)凶族:指“三子”,即子颓、叔带、子朝。天邑:谓帝王之都。指京都。

(6)钲(zhēng)鼙(pí):指钲和鼓。古代行军或歌舞时用以指挥进退、动静的两种乐器。阃(kǔn)宇:指京城之内。

(7)锋镝(dí):刀刃和箭镞。借指兵器。绛阙(què):宫殿寺观前的朱色门阙。借指朝廷。

(8)畿甸:京都地区。

(9)覃(tán)及:蔓延。

(10)宣王:名静,周厉王之子,西周天子。在位期间,国势一度强盛,号称“中兴”。共和:西周从厉王失政,至宣王执政,中间十四年,号共和。《史记·周本纪》:“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太子静长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为王,是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

(11)襄、惠振于晋、郑:指郑、虢二国扶持周惠王复位,晋文公扶持周襄王复位。

(12)阶闼(tà):陛阶和宫门。借指宫闱。

(13)孽臣:叛臣。九服:指全国各地区。

(14)亿兆:指庶民百姓,犹言众庶万民。

(15)曩(nǎng)时:昔时。

(16)远绩:远大的功绩。

(17)或以诸侯世位:以下至“殆可以一言弊也”,出自陆机《五等论》。世位,谓爵位世代相传。

(18)比迹:齐步,一个接着一个。

(19)牧守:州郡的长官。州官称“牧”,郡官称“守”。

(20)官方:设官府,立常官。庸能:任用有才干的人。《文选·陆机〈五等论〉》刘良注:“庸,用也。”

(21)德之休明,黜陟日用:《文选·陆机〈五等论〉》刘良注:“言天子有休明之德,能申黜陟之理,日用于时也。”休明,美善光明。黜陟,指人才的进退,官吏的升降。

(22)长率连属:指古代一方诸侯之长。《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礼记》曰:千里之外,设方伯五国以为属。属有长,十国以为连,连有帅。”

(23)咸述其职:指诸侯向天子述职。《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尚书大传》曰:古者诸侯之于天子,五年一朝,谓之述职。述其职者,述其所职也。”

(24)苟或:假如,如果。衰陵:衰败陵夷。

(25)百度:百事,各种制度。

(26)鬻(yù):卖。

(27)准:衡量。

(28)贪残之萌,皆群后也:指那些贪残富裕的百姓,势力宛如从前的诸侯。《文选·陆机〈五等论〉》张铣注:“氓谓百姓,言百姓贪残富盛,皆如群后诸侯也。后,君也。”萌,通“氓”,百姓。群后,诸侯。

(29)为己思治:《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民安己受其利,故曰为己。”

(30)为利图物:《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周翰注:“谓其知不久居官,故为利而图于百姓之财。”

(31)征:证明。

(32)企及进取:指羡慕高官厚禄并进而取之。《文选·陆机〈五等论〉》吕向注:“企,羡也。言羡及厚禄,进而取之,乃常志也。”

(33)夙夜:谓日夜从事。

(34)卒岁:终年,整年。

(35)婴:遭受。

(36)上制人欲以垂后:陆机《五等论》作“前人欲以垂后”,译文从之。

(37)堂构:语出《尚书·大诰》:“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伪孔传:“以作室喻治政也。父已致法,子乃不肯为堂基,况肯构立屋乎?”意谓父亲要盖房子,并已确定房子的盖法,而儿子却不肯去筑堂基,盖房子。后以“堂构”比喻继承祖先的遗业。

(38)胶固:巩固团结。

(39)使其并贤居治,则功有厚薄:《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言八代同建五等,而废兴殊迹者,譬并贤居治,而功有优劣也。”

(40)两愚处乱,则过有深浅:《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言秦汉同立郡县而修短异期者,譬两愚居乱,而过有轻重也。”

(41)八代:《文选·陆机〈五等论〉》李善注:“谓五帝、三王也。”

(42)一理:《文选·陆机〈五等论〉》刘良注:“谓合典则也。”贯:贯穿,统贯。《论语·里仁》:“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43)弊:通“蔽”,概括。《论语·为政》:“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译文】

周代衰微时,祸难兴起于王室内部,违抗王命的有七个大臣,谋取天子之位的有三个王子。继位的君主丧失了国家政权,叛逆之徒占据了京城。钲鼓之声在京城内震响,锋刃箭矢在绛色的宫阙前横飞。然而战祸只发生于京城地区,并没到处蔓延。天下安宁无事,用治理来对付混乱,所以周宣王在共和后开启中兴,周襄王、周惠王在晋国、郑国的帮助下复位。哪里像西汉、东汉那样,宫廷内暂时发生变故,天下便已乱如鼎沸;叛逆之臣早晨进入宫内,各地在傍晚就陷于混乱!远思王莽篡逆之事,近观董卓专权之时,众庶万民无不伤心,愚者智者同感悲痛,难道是世上缺少昔时的忠臣,士人们都没有匡正天下的志向吗?乃是由于建立功绩的远大志向限于时势不同而无法施展,匡正天下的雄心壮志由于地位卑弱而遭受挫折。陆机说:“有人认为,诸侯的爵位世代相传,未必能长久保全;昏庸暴虐的君主,有时接连出现;所以分封制常常导致混乱。而现在的州牧郡守,都是遵循制度选拔的有才能的人,即使有的时候选用不当,但称职的毕竟占据多数,所以郡县制容易使天下得到治理。如果天子有着光明的德行,能够及时地进贤退愚;诸侯之长,都按时地向天子述职,那么淫乱昏庸的诸侯便无法隐藏其过失,天下怎么会治理不好呢!所以有些前代帝王,凭着分封制而兴盛起来。如果到了后代衰败之时,百事悖乱,那些卖官鬻爵的官吏,以钱财的多寡作为衡量才能的标准,那些贪婪凶残的百姓,势力宛如从前的诸侯,天下怎么能不发生变乱呢!所以有些后代帝王,采用了郡县制却最终败亡。况且,扼要而言,各级诸侯的君主,为了自己考虑希望把国家治理好;郡县的长官,为了私利而图谋百姓的财物。怎么证明这一点?羡慕高官厚禄并进而取之,是仕宦之人常有的志向;修养自己以安定人民,是贤明之士都很少做到的。取得高官厚禄的心情十分迫切,而安定民众的名誉来得迟缓,所以掠夺百姓使自己获利,官员们毫无顾忌;损害实事而取得虚名,官员们夙夜追求。君主没有长久一些的安排,臣子怀着暂时的打算。分封制则不然,诸侯们知道国家是自己的领土,百姓都是自己的臣民,民众安定则自己获利,国家受到伤害,自己的家族也要遭受祸患。所以前人想把基业传给后代,后人想着继承祖先的遗业。居上位的诸侯没有得过且过的想法,居下位的臣子明白团结一致的道理。实施分封制,好比让贤明之人治理天下,功绩有大小的不同;实施郡县制,好比让愚蠢之人处于乱世,过失有深浅的差异。那么五帝三王所施行的分封制,符合同样的典则;秦、汉所施行的封建制,大概可以用一句话进行概括。”

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姿(1),兼神武之略,龙飞谯沛,凤翔兖豫(2)。观五代之存亡(3),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其辙迹。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人(4),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磐石宗盟之助(5),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6),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7),与相维持,非所以强干弱枝(8),备万一之虑也。时不用其计,后遂凌夷(9)

【注释】

(1)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姿:以下至“备万一之虑也”,出自曹冏《六代论》,有删节。魏太祖武皇帝,即曹操。躬,本身具有。

(2)龙飞谯沛,凤翔兖豫:《文选·曹冏〈六代论〉》李善注:“《魏志》曰: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为兖州牧,后太祖迁都于许,许属豫州。”

(3)五代:指夏、商、周、秦、汉。

(4)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人:《文选·曹冏〈六代论〉》刘良注:“空虚,谓有其封名,实无其地也。不使之民,谓不使其理人也。”

(5)宗盟:同宗,同姓。

(6)方伯:殷周时一方诸侯之长。

(7)间厕:参与,并列。

(8)强干弱枝:加强本干,削弱枝叶。喻加强中央的力量,削弱地方的势力。

(9)凌夷:衰弱,衰败。

【译文】

魏太祖武皇帝,本身具有圣明的天资,兼备神武的韬略,诞生于沛国谯县,发迹于兖州、豫州。他纵观夏、商、周、秦、汉五代的存亡,却没有汲取其成功的良策;看到了前车的倾覆,却不改其失败的覆辙。子弟封王,却没有实际的封地,没有可统御的民众,权力与平民相同,势力与百姓相等。朝廷之内,没有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稳固力量;朝廷之外,没有坚如磐石的同姓诸侯的辅助,这不是安定社稷、千秋万代传承基业的办法。况且今日的州牧郡守,好比古代的大小诸侯,都管理着方圆千里的土地,并兼有军事职务。有些相邻的郡国,出了好几位州郡长官;有些兄弟,都成为州牧郡守,而宗室子弟,竟然没有一个人厕身其间,与其相互维持牵制,这不是加强本干,削弱枝叶,以备万一的恰当方法。当时没有采纳这一方略,遂导致了曹魏的衰亡。

此周、秦、汉、魏立国之势,是以究其始终强弱之势,明鉴戒焉。荀悦曰:“其后遂皆郡县治人(1)而绝诸侯(2)当时之制(3)亦未必百王之治也。”

【注释】

(1)其后遂皆郡县治人:以下至“亦未必百王之治也”,出自荀悦《汉纪·孝惠皇帝纪》。其后,指西汉初年之后。

(2)绝诸侯:《汉纪·孝惠皇帝纪》作“绝诸侯之权”,译文从之。

(3)当时:适时。

【译文】

这是周、秦、汉、魏立国时的不同形势,因此考察其发展变化、强弱得失的形势,以提供历史借鉴。荀悦说:“自此之后,都以郡县制治理百姓,废除了诸侯治民的权力。这是适应于一时的制度,未必符合历代帝王治理天下的方法。”

论曰:周有天下八百余年,后代衰微,而诸侯纵横矣。至末孙王赧降为庶人,犹能枝叶相持(1),名为天下共主。当是时也,楚人问鼎(2),晋侯请隧(3),虽欲阚周室(4),而见厄诸姬(5)。夫岂无奸雄?赖诸侯以维持之也。故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扶之者众。”此之谓乎!及嬴氏擅场(6),惩周之失,废五等,立郡县。君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功臣效勤而干城无茅土(7)。孤制天下,独擅其利,身死之日,海内分崩。陈胜偏袒唱于前(8),刘季提剑兴于后,虎啸龙睇,遂亡秦族。夫刘、陈诸杰,布衣也。无吴、楚之势,立锥之地,然而驱白徒之众(9),得与天子争衡者(10),百姓思乱,无诸侯勤王之可惮也(11)。故语曰:“夫乱政虐刑,所以资英雄而自速祸也。”此之谓矣。夫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今五等,深根者也;郡县,枯朽者也。故自秦以下,迄于周、隋,失神器者非侵弱(12),得天下者非持久,国势然也。呜呼!郡县而理则生布衣之心,五等御代则有纵横之祸,故知法也者皆有弊焉,非谓侯伯无可乱之符,郡县非致理之具。但经始图其多福,虑终取其少祸,故贵于五等耳。圣人知其如此,是以兢兢业业,日慎一日,修德以镇之,择贤而使之。德修贤择,黎元乐业,虽有汤、武之圣不能兴矣,况于布衣之细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

【注释】

(1)枝叶相持:比喻相互扶助。

(2)楚人问鼎:《左传·宣公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禹铸九鼎,三代视之为国宝。楚王问鼎,有取而代周之意。后遂称图谋王位为“问鼎”。

(3)晋侯请隧:《左传·僖公二十五年》:“晋侯朝王。王享醴,命之宥。请隧,弗许。”杜预注:“阙地通路曰隧,王之葬礼也,诸侯皆县柩而下。”杨伯峻注:“请隧者,晋文请天子允许于其死后得以天子礼葬己耳。”后以指图谋统治天下。

(4)阚(kàn):望。

(5)见厄诸姬:指各姬姓诸侯阻止。

(6)擅场:《文选·张衡〈东京赋〉》:“秦政利觜长距,终得擅场。”薛综注:“言秦以天下为大场,喻七雄为斗鸡,利喙长距者终擅一场也。”谓强者胜过弱者,专据一场。

(7)干城:比喻捍卫或捍卫者。《诗经·周南·兔罝》:“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茅土:指王、侯的封爵。古天子分封王、侯时,用代表方位的五色土筑坛,按封地所在方向取一色土,包以白茅而授之,作为受封者得以有国建社的表征。

(8)偏袒:脱去右袖,露出右臂,古时表示参加起事的标志。《汉书·陈胜传》:“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望也。袒右,称大楚。”颜师古注:“袒右者,脱右肩之衣。当时取异于凡众也。”

(9)白徒:未经训练的兵卒,临时征集的壮丁。

(10)争衡:较量轻重,比试高低。

(11)勤王:多指君主的统治受到威胁而动摇时,臣子起兵救援王朝。

(12)侵弱:逐渐衰弱。

【译文】

评论道:周朝统治天下八百多年,传至后世王室衰微,出现了诸侯合纵连横的局面。直至末代君主周赧王被降为庶人之前,王室与诸侯之间仍能相互扶助,周天子仍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在那个时候,楚王曾询问九鼎的轻重,晋侯曾请求以天子的礼仪安葬自己,他们虽有觊觎王室之心,却都被各姬姓诸侯阻止。难道当时没有奸雄?不过是有赖于诸侯的维持。所以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是因为支撑它的腿脚众多。”说的正是这个道理!等到秦朝统一天下,有鉴于周朝的教训,废除了分封制,实行郡县制。君主富有海内,而子弟只是普通百姓;功臣虽勤勉效力,却无法得到封爵。秦始皇一人宰制天下,独享其利,等到他身死之日,海内分崩离析。陈胜袒露右臂,率先揭竿而起,刘邦提剑起义,兴起于后,以虎啸龙吟之势,迅速推翻了秦朝。刘邦、陈胜等豪杰,都是平民出身。没有吴国、楚国那样的势力,也没有立锥大小的封地,然而他们率领一帮乌合之众,却能与天子相抗衡,这是由于百姓想要造反,且无须忌惮诸侯前来勤王。所以俗话说:“混乱的政治,残酷的刑法,是帮助英雄成事,加速自身灭亡的原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砍伐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很困难,而摧折朽木枯枝则很容易。如今实施分封制的国家,好比根深蒂固的大树;实施郡县制的国家,好比朽木枯枝。所以自秦朝以来,直至北周、隋朝,丧失天下的政权,自身未必衰弱,得到天下的政权,也未必能够持久,这是由国家的政治形势造成的。呜呼!采用郡县制,容易使平民百姓萌生叛逆之心;采用分封制,容易导致诸侯纷争的祸患;由此可知,任何制度都有其弊端,并不是说分封制就不会产生动乱,郡县制就一定不能用来治理天下。但是开始经营天下时,要考虑优点较多的制度;考虑施政后果时,要选择后患较少的体制,这是人们看重分封制的原因。圣人深知这一道理,所以兢兢业业,一天比一天谨慎,修养德行以安抚天下,选拔贤人而加以任用。修养了德行,选拔了贤人,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即使出现了商汤、周武王这样的圣人也不能兴起,何况是区区百姓,谁又敢振臂高呼揭竿而起呢!这其中的道理,不能不认真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