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庄子能和鱼说话吗？

人们往往有一个偏好，读了一部书，还很喜欢了解写这部书的人。按照钱锺书先生的说法，就是吃了鸡蛋，还要认识那只下蛋的鸡——那是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对因为读了他的文字而更生拜见之想的人说的话。

这样的情形，多少年来在读《庄子》的人那里也时时发生着。他们总是说庄子如何如何，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作为一个生活在战国时代的历史人物，庄子的真实形象其实很是模糊。古代第一篇庄子传记，出自其身后近两百年的汉代大史家司马迁。《史记》中的这篇传，实实在在涉及庄子生平的材料只有推辞楚王请他去做官这一桩事，而这一事情的原委，《庄子》的《列御寇》和《秋水》两篇都有记述。（参看本书《苟全性命于乱世》篇）

司马迁没有提供更多庄子的生平故事，如今人们乐道的种种，都是《庄子》这本书告诉我们的。但是《庄子》里面的庄子事迹，就是实录吗？至少不是全部。如果完全信以为实的话，请读这么一个故事：庄子有一次在道上走，听到有呼叫的声音，回头一看，车辙中有一条鲫鱼，庄子便问是怎么回事儿，鲫鱼于是请求庄子弄些水来救命。庄子说：好吧，我正要到南方去，那儿水多，我引来救你吧。鲫鱼生气了：我只要一点儿水就能活了，你竟这么说，那还不如就到卖枯鱼的市场来找我吧！（《庄子·外物》：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庄子真能和鱼说话吗？大约可以这么说，玩味《庄子》所记载的数十则庄子生活的片断，虽然或许其中有庄子本人生活的影子，但更是所谓的“寓言”。

《庄子》，以文字构造了一个生动的“庄子”形象。这是一项文学的创造。

既然这样，我们关注的重心，显然应该在《庄子》这部书而不在“庄子”这个人，因为即使想更多了解庄子的生活，你能知道的也不会更多了。思想家的传记就是他思想的历程，文学家的生活就在他的文字中。

所以，来读《庄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