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只有一张躺椅,贺斯白犹豫两秒,在旁边的秋千吊椅上坐了下来。
“有别的选择吗?”贺斯白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当然,”沈清照坐起身,侧过头去看酒柜,“红的白的啤的……哦对,鸡尾酒度数低,跟饮料似的,要不你喝那个?”
贺斯白愣了愣,有点想笑。他以为选择会是在啤酒饮料矿泉水的范围,没想到沈清照压根没考虑其他种类。
不,还有一种可能是,沈清照家只有酒。
他笑叹一声:“算了,还是你喝的这个吧。”
沈清照没说话,翻身从茶几下取出个酒杯,加了冰块,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贺斯白接过,抿了一口。
冰凉的奶油甜入喉,带着辛辣的尾韵。
奇怪的组合,好在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味道。
贺斯白摩挲着酒杯上细微的湿雾,又喝了半杯。
沈清照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语气带着调侃的笑:“友情提示,这酒后劲大。等会儿你要是耍酒疯了,我就给你丢出去。”
贺斯白也看她一眼,眼带笑意,明显就是没把这话当真:“哦。”
沈清照勾了下唇,垂眼也慢慢抿着酒。
两个人安静地喝着酒,居然一会儿就把一整瓶酒喝完了。
沈清照晃晃酒瓶,抬眼问贺斯白:“再开一瓶?”
贺斯白摇摇头:“不喝了。”
“行,”沈清照点了下头,把空杯子搁在茶几上,“那我们聊一聊你刚才问我的问题。”
沈清照躺靠的位置靠近落地灯。在暖黄色的光映照下,她周身像是笼了一层丝绒的光晕。连带着眼瞳都发亮。
或许是环境使然,贺斯白觉得此刻的沈清照,整个人多了几分沉静专注的气质。
贺斯白不自觉地坐直了后背:“好。”
“你问我为什么不问你的事,是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说的,我逼你说也没用。”
“我这个人又比较懒,所以我只看表面——你是我的租客,身份信息都是真实的,这就足够了。”
“就是这样。”沈清照勾了下唇,“你今天跟人打架的样子确实让我有些吃惊。但我也能理解。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斯白没说话。他不是没问题,他是不知道怎么问——
那你为什么会对我好呢。
在他混乱的人生里,所有人际关系里的感情一直都是直白而浅薄的,可以用拳头,武力,金钱来衡量。
而沈清照不同,从一开始,她对他的好就是明晃晃的,毫无理由的。
这曾让他无数次感到纠结。
一方面,他贪恋这份温暖,所以甘愿伪装出温驯,让沈清照会为了帮助他而接近他。
可另一方面,他的长期独立生存下产生的多疑性格又让他怀疑沈清照的目的。
“不说话?那就是没问题了。”沈清照眯了下眼,“那我睡觉去了。”
“等一下。”贺斯白说。
“行,那你说,”沈清照活动了下僵硬的坐姿,伸长了腿,挺无奈地望着他,“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这么别扭吗?”
片刻之后,贺斯白终于在嗓子完全收紧之前开了口。
“你——”最艰难的第一个字已经甩了出来,贺斯白咬了咬牙,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完,“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下轮到沈清照沉默了。她垂下眼,欲言又止半晌,再抬头时冲贺斯白呵笑一声:“因为你爸。”
这个理由让贺斯白不解:“?”
“我爸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个赌鬼,”沈清照语气轻描淡写,毕竟那些陈年旧事对她而言,已经不再清晰,只剩下怅惋的情绪,绵亘在胸口,“你可以理解为……同病相怜?又或许是我想把我那时候没感受到的温暖偿还到你的身上。”
贺斯白愣了。
等他消化完沈清照这几句蕴含巨大信息量的话之后,第一反应是为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感到酸涩。
他以为沈清照是喜欢他的。至少,有一点。
“怎么,”沈清照凑过来,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信息量有点大?没理解?”
“能理解,就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贺斯白回神,抬眼望着沈清照,非常蹩脚地补了一句,“我是说你的过去。”
好在沈清照没注意到贺斯白的异常,很洒脱地摆了摆手:“我这算是互帮互助送温暖。”
贺斯白本来还有点没缓过来,听了这话又感觉有点儿想笑:“行,等我送你一面锦旗。”
“俗了,”沈清照笑了笑,“还是送花吧。我喜欢黄玫瑰。”
“行。”贺斯白站起身,“我困了,我先去睡了。”
“去吧,”沈清照站起身,看着贺斯白单手把秋千吊椅上的靠垫放好,“放那吧,我来就行了。”
“没事,”贺斯白低头看了眼包着纱布的手,无所谓地笑笑,“得开始习惯了。”
沈清照后知后觉地哎了一声:“你是不是不能喝酒?”
“没事。我没吃消炎药。”贺斯白说。
“那就行,”沈清照点点头,“这段时间少吃辛辣,对伤口愈合不好。”
“行。”
“别提重物。有事记得找人帮忙。”
“行。”
“记得按照医生说的时间去换药。”
“行。”贺斯白点了下头。
“还有,我这一直提供免费收留18岁男大学生的房间。”沈清照表情依旧很严肃。
“行——”贺斯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才察觉不对愣了愣。
他望着沈清照严肃的表情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清照语气神情都太正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开个玩笑。”沈清照乐了两声,双臂环起,将身上宽大的羊绒外套拢了拢,随即袅袅婷婷地转身往卧室走,“有事随时来我这住。我先去睡了。”
贺斯白点点头,目送沈清照绿色的丝缎裙角在空中婉转出些许弧度,随即在黑暗里消失不见。
沈清照进屋了。
贺斯白也回到了他的客房睡下。
夜色沉沉,酒意慢慢上涌,躺在床上,贺斯白很快熟睡了。
或许是因为有心事,这一觉并不安稳。
他做了梦,梦里有个女人,穿着黑色长裙,黑发在裸露的光洁后背上披散着,弯出恰到好处的波浪卷。
是沈清照。
她挽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众衣香鬓影间穿梭。
谈笑间,她懒洋洋地冲贺斯白的方向看过来。
是熟悉的笑容,带着姝艳又勾人的意味。
隔着一众灯火与人群,贺斯白不敢确认,这份笑容,究竟是因为沈清照看到了他,还是只是在维持社交场合中应有的礼貌举止,向每一个人露出别无二致的微笑。
贺斯白怔忪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想要上前。
但他无论怎么活动,都走不出一步。无论怎么呐喊,嗓子也是无声的。
他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清照和其他男人相拥离开。
在画面转变之前,贺斯白猛然惊醒。
入眼,是熟悉的客房。
瘫软的无力感犹存,贺斯白深呼吸调整几次,才觉得心脏的跳动在逐渐平缓。
与此同时,另一种湿冷的情绪在胸腔内席卷,蔓延。
他清晰地分辨出那是卑劣的占有欲。
事到如今,他必须承认,他喜欢沈清照。
他以为在和沈清照坦白聊天之后,得知沈清照对他任何的好,其实都界定在“善良帮助”的范围内,他会坦然接受,并放弃那份喜欢。
但是,他做不到。
贺斯白再次躺下。他闭上眼,突然想起他爸租住的那个小区。
那环境堪忧,路边流浪的野犬群聚,数量比正经住户还多。
好在有好心人在喂养。
他看见过,如果一只一直在流浪的野犬,突然得到了好心人的一块骨头,那它不会立马叼着骨头离开。
它会想办法,让好心人给予原本不属于它的第二块,第三块骨头……
最终拼尽全力,用一切办法让好心人把自己领回家。
这是独属于野犬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