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李熊与公孙述

青铜的宫殿,幽深的走廊中。

在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后,老唐就走了。

穿着火红色西装的男人眼瞳里又重新充斥着冰冷淡漠的神色,原本有点像无毛的火烈鸟装束在他的身上竟然穿出了一种霸气的范。

名为唐纳德的意识被切换走了,现在站在李明达面前的又是那位掌控着青铜与火焰权能的至尊,一个窃夺他挚友躯体的小偷。

“两个问题。”祂说。

显然诺顿殿下的意思是在说之前他们所立下的约定‘互相提问互相回答’。

“龙王也会有疑惑吗?”李明达微笑着开口了,但语言中尽是讥讽,“不应该是无所不知的神灵么,还会向一个卑贱的蝼蚁提问么。”

“你想毁约?”诺顿说,眼中的暴烈之色更为浓厚。

就当李明达以为祂要动手时,祂却又露出回忆的神情来,“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无所不知的神灵,全能的上帝都会有自己搬不起来的石头。”

“我的父亲也只不过是一个更为强大点的生物罢了。”在提到自己的父亲的时候,无穷的怨恨从诺顿的身上飘逸出来。

显然,龙王的家庭关系并不是那么的和睦,李明达心说,黑王不会是那种爱打孩子的残暴父亲吧。

见鬼了,都这种紧要的关头,还在说着白烂话,他又接着吐槽。

“在碰拳的时候,我以为你会趁机把我杀死,毕竟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么。”

诺顿扯下与火红西服配套的尼龙领带扔在了地上,可能是觉得尼龙领带与火红西装太过丑陋了,不太符合祂龙王的尊贵身份。

尼龙领带孤零零地躺在了冰冷地板上,诺顿在前方站立着,青铜走廊在祂的身后,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一个会吞噬一切的深渊,没有尽头也就不会迎来终结。

祂看着在不远处的李明达,金黄色的瞳孔里出现了除暴怒以外的强大神情。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在碰拳的时候杀死我?”祂提问,“原本是像龙类一样残暴的性格,在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后,为什么又表现得像人类了。”

“自私,虚伪......”诺顿一条一条地列举着李明达身上的缺点,在最后又冷笑起来。

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嘲讽与不屑,是一种混合了嘲笑与蔑视的笑声,尖锐而刺耳。

“明明是火焰的王者,却自甘情愿地把自己束缚在了人类的身躯里。”祂说,在说完这句话后诺顿就不动了像一尊青铜雕塑一样静默,等待着李明达的回答。

“那样会被说水字数的,同一件事情重复地上演,看也给人看吐了。”李明达轻声说,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就像在和友人闲聊,聊着那些家长里短的细小琐事。

“水字数?”诺顿不解。

“是呀,水字数。”李明达回答,“大概的意思就是用无意义的文字来填充小说。”

“小说?”祂又一次疑惑,“是用文字记载的故事吗?”

“聪明。”李明达说,“我一直很希望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小说世界,这样的话就要好上不少,现实世界可比小说要魔幻残忍不少。”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青铜墙壁,又继续说,“而小说世界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喜欢看皆大欢喜的东西,喜欢看那些美好的东西,所以小说里的人物通常都会过的不错,在历经磨难之后,会有一个较为美满的结局。”

“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了。”诺顿说,“不过,你还在幻想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是浓浓的讽刺与不屑。

祂慢慢扬起头来,是无与伦比的傲慢,“你不会真以为你口中的老唐会凭借着所谓的人类黄金意志打赢复活赛吧。”

“老大,是我呀,我唐纳德。”他说,无比兴奋地挥着手来,看上去无比欣喜的模样。

原本宏伟庄严的声音又一下子变得油滑起来,懒洋洋的像是膨胀的气球突然之间被人用针给戳破了一样,变成了满地的碎片来。

“有意思吗?”李明达问,他那金黄色的瞳孔里也燃起了暴怒。

诺顿装的很像,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说话的语调,甚至精神的感知所传达的信息,都表示眼前的人就是那个整天喊着‘要敲响新世界钟声’的罗纳德·唐。

但是,他的灵魂却在否定这个答案!

诺顿面对这样一双无比暴怒的瞳孔,片刻恍惚。

莫名地,祂又想起了那个年轻君王来。

“岁大饥,人相食......先生有此能力,何不随我一起扫平这天下,重还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来,让他们不必再这样啃着石头和树皮......”年轻人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石头来,奋力地扔向了空中。

他扔的真的很用力,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人呀,总要吃点粮食的,吃石头和树皮可是活不下去的,他们什么都不懂,却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太阳底下,年轻男人笑着。

他笑的并不好看,没有帝王的威严也没有豪杰的狂气,有的只是一点淡淡的苦涩,但就是这点苦涩却直击到了当时还是李熊的读书人的心里。

这就是他的明主呀,“来吧,跟随我吧,随我一起提剑上马,先生读的可是圣贤的道理,不能不帮我。”在阳光当中,男人伸出了手来,并不太雄武有力也没有贵者的白皙。

有的只是黝黑干燥,看上去有些粗糙,但李熊还是握上了这个名叫公孙述的男人的手。

“没有意思。”祂回,恍惚之色褪去又恢复成了那副淡漠的神色。

“第二个问题,你强大的力量是怎么来的?”诺顿问,“光杀死一个次代种是无法将封神之路给推到你现在的地步。”

“甚至连我都无法看穿你。”祂说,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脑海中的那个小姑娘的状态也很奇特。”

“一个摆脱了弃族命运,抛弃了龙族高贵身份的像只老鼠一样偷生的卑贱龙类。”祂又仔细看了几眼,金黄色的眼瞳中涌出浓浓的震惊之色。“不,甚至连卑贱龙类都算不上了,完完全全的一个废龙。”

“因为爱情这个东西,想要从龙类转换成人类,不,也不单单是爱情,爱情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简直是一条废龙。”祂越看越震惊,再一次重复了‘废龙’这个词。

能看的出高贵的诺顿殿下的世界观真的是被这条次代种给上了一课,给高冷暴怒的龙王都临时增加了话捞和吐槽役的属性来,有点毁龙设了。

“这样不挺好的么,当龙还要去承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明达摸了摸头说,“当人就要好上不少了。”

老实说,在如此一个严肃的场合,能让龙王诺顿失态到这种地步来,说明沈静姝你真够废的,当龙真够失败的,李明达在心里小声吐槽着。

在片刻的震惊之后,诺顿恢复了正常又变成了静默的神像,等待着答案。

“可能是因为祂吧。”对于诺顿的问题,其实李明达也不是很清楚答案究竟是什么,只能给出了他的猜测来。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幽深走廊的上方。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条说不上狭小也说不上广阔的走廊上,其实说是走廊更像是一个不知道要通往何处的通道来,上方能有什么呢?

这里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尼伯龙根,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里的一切祂都无比熟悉,通道上方除了雕刻着阵纹的青铜天花板就别无他物了。

但,诺顿这才发现祂好像忽视了什么。

祂忽视了天空!

自复苏以来自己的视线就只是在平视,唯一最大的幅度就是轻微的仰视,灵魂深处在有着什么东西阻止祂大幅度的抬头动作,就像是人类身体的保护机制一样。

但当察觉之后,一股无法逃脱的引力吸引着祂抬头看向了上方。

原本的天花板被抹去了存在,阵纹的链接被断了,按理说祂这个青铜宫殿的制造者会收到提醒,但并没有,提醒也被一同抹去了存在。

上方并不是青铜天花板。

而是一道空前巨大的,喷薄着微微光雾的发光弧面。

让祂莫名地就想到了那个男人投掷石头时,在高空之上高高悬挂着的太阳。

“这就是你的计谋吗?”祂有些艰难地收回依附在光雾上的视线,轻轻开口说,语气之中却没有太多的愤怒情绪,“这让我想起了公孙述。”

“你知道公孙述吗?”诺顿询问,祂眼神中的淡漠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原来龙王也有感情,他在心里想着,表面微微点了点头。

“天命无常,百姓与能。能者当之,王何疑焉?”这是当时的功曹李熊劝说公孙述称帝的话语。

公元25年,公孙述称帝,任命李熊为大司徒。

那双金黄色的瞳孔扫视了他一眼,不再是之前的暴怒和冷淡。而是另一种神色,祂似乎猜到了李明达在想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只是领着他在青铜通道里继续前进着,通道很长,两人之间没有了话语一片安静。

“我还以为最后一个问题,你会问你弟弟在哪里。”李明达说,“好去快点吞噬祂,积蓄力量向整个世界复仇。”

走在前面的诺顿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脑海中的那个废龙和你说了不少,连龙王都是双生子和各自的尊名都告诉你了吧。”

李明达点了点头。

“那只废龙知道的不多,作为次代种,连长老会都没有加入知道不了多少。”祂说,“作为哥哥要是连自己的弟弟都找不到那也太失败了,在解决完你们几人之后,我会去吞噬康斯坦丁的。”

诺顿无比强硬地说着,言语之间尽是龙类的残暴

祂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去继续在前面领着路。

“通道的尽头是哪里?”

“是我提前布置好的炼金矩阵,好借助它来把你杀死。”祂冷漠说。

“那太不巧了,其实咱两的定位有些重合,我对炼金术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见解。”李明达有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于诺顿殿下的死亡威胁并不多么在意。

他们之间的气氛又有了一些缓和,像老朋友一样聊起了天,开始对炼金术展开了讨论。

通道很长,不知走了多久,豁然开朗。

在尽头根本不是什么炼金矩阵。

而是一间很有生活气息的小木屋,在木屋前还有一个石桌和几张石凳。

石桌上方摆放了几个物件,有类似于果篮的东西,上方放着已经干枯的葡萄,还泛着一点点的青色。还有一个石壶和几个琥珀杯,应该是一套喝酒用的酒具。

在庭院里还种着一些葡萄藤,沿着架好的支架向上爬升着,看上去青翠欲滴,很有生机和活力的样子。

诺顿坐着了石凳上,微微伸手比了一个‘坐’的手势,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石壶倒了两杯酒出来。

有些浑浊的酒液在琥珀杯里闪烁,摇晃着,应该是好酒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喝,李明达在心里面想着,坐在了石凳上,注视着面露追忆之色的诺顿。

祂伸出手来,轻轻摩蹭着琥珀杯的边缘,这套酒具与石壶并不是很搭,更像是有人强硬地给它们组合在了一起。

“喝。”诺顿说,然后举起了琥珀杯来,看样子是想要和对面这个敌人来碰杯。

这酒里有毒?还是鸿门宴,等会诺顿殿下在喝完酒之后,突然把杯子给摔在地上,然后从后面看上去不大的木屋里涌出了无数的猛龙,给他剁吧剁吧成肉酱。

这倒真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这时候喝酒确实很奇怪。

但李明达还是举起了酒杯,与对面这货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不喝的话在气势上不是弱了一头吗?

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酒也没有多好喝就是火辣辣的感觉,在喝完这杯酒之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当中,本就是生死仇敌的关系,也没什么好聊的。

“你真的这么相信那个叫老唐的男人。”祂突然问。

“我相信他。”李明达回。

一阵细小的风吹过,卷起了葡萄藤的叶子。

也吹动了木屋内悬挂着的画卷,很多很多,有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石桌前坐着吃着葡萄,也有一个男人举着石头掷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