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母

白玓瓅三日之后才被允许下床,此时青莲台刚刚解除封禁,见他醒来,白云逸与冷凝澜也终于能腾出空各司其职,之前两人担忧白玓瓅的安全,几乎寸步不离在近处守着他整整三天。

清晨醒来,白玓瓅身边只有冷凝澜的贴身侍女珠玑,见他醒来便吩咐侍候内院的几个人先去备饭,自己先搀扶白玓瓅起身,服侍他更衣洗漱,白玓瓅这几日睡得晨昏不分,加之反反复复地发烧好几天,此时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的功夫珠玑便递过来一个放着冰块的小竹筒,白玓瓅接过按在自己的额头上,珠玑帮他更衣,又拿了茶盏给他漱口,最后拧了面巾给他净面。

虽然珠玑是冷凝澜的侍女,但是自白玓瓅出生之后就三五不时的照顾他,这些熨帖的照料也不过是她做惯了的事,望着面前病恹恹的白玓瓅,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当年第一次触摸在襁褓里的白玓瓅,那小小的手会抓着自己的手指,能听到他咯咯地冲自己笑,虽然不敢言明,但其实珠玑一向是将白玓瓅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的,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看着他蹒跚学步、看着他乳牙掉落、看着曾经听着自己讲故事的他已经能与教书先生辩论经注、看着他已经能在在族长手下走招,她也能意识到面前的孩子已经逐渐长大了,但是长大和成熟还是有差别的。

看到他吐血昏迷时,珠玑不知道夫人或者岛主心里如何想,但是她是有些埋怨的,现下琳琅与琰国之间关系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也明白之前琰国二皇子遇刺之事与此次琰国打伤白玓瓅之事能够起到一定抵消与缓和的作用,但是珠玑还是有些不甘心……尤其是因为因为这次内伤白玓瓅有半年时间不能运功锻炼凝雪诀。

这件事昨天白云逸已经告知白玓瓅,当时白玓瓅的表情有点落寞又有点无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早有预判,但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之后还询问起白云逸琰国二皇子的状况,以及后面因为自己受伤而与琰国使臣打起来的白檀,甚至还有那位与白檀打成平手的使臣紧那罗。

“父亲和母亲呢?”白玓瓅的头没有那么疼了才发问,由于身体虚弱语气越发轻声细语,珠玑一边吩咐丫鬟们布菜一边回答:“岛主他们去接朱氏族长他们了,本来两天前就该相见,但是当时青莲台暂时封禁,青莲台所有人员一干人等都接受了调查,昨日在外墙处花丛后发现一个可供逃出的小门,近来多雨,日常去浇水的侍从借此偷懒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刺杀琰国二王子的刺客应当已经逃出青莲台,城中守卫开始全城追击,青莲台今早解禁,岛主一早便出了青莲台接他们。至于夫人……国主着人来请她过去,并未言明所为何事,岛主临行前叮嘱夫人带着黑檀,夫人吩咐我照顾公子。”回话间食物已经摆满了桌子,每样都不太多,却清雅精致,白玓瓅面前放着一碗散发清甜香气的百合莲子粥,他放下手中的竹筒,用勺子搅合两下,默默吃饭。

一旁的珠玑知道自家公子所想,因此继续继续道:“冰湶公主那天受到惊吓,加之当时公子受伤,夫人就先送冰泉公主回幽咽轩,还派了人手和侍卫过去加强护卫。”

白玓瓅微微点头,自小白云逸与冷凝澜就叮嘱过珠玑,各项事宜都不需避讳白玓瓅,作为未来岛主,凡事他都应得知,于是珠玑继续说下去:“琰国使节前两天差人送来了道歉的礼物,但是使节本人并未出现,夫人拒了礼物。”

听到这儿白玓瓅停了筷,眼神微微微动,似乎有些困顿,珠玑怕他太累又要开始发热,问他饭后要不要准备竹床小憩,白玓瓅点点头,珠玑不太放心,便又问了他晚上想吃什么,白玓瓅想了想回答想吃肠粉,想喝冰镇酸梅汤,珠玑有些犹豫,白玓瓅补了一句是给别人喝,珠玑会意没再多问。

待到珠玑离开白玓瓅又拿起了手边的竹筒,摇了摇里面半融化的碎冰。

冷凝澜受国主召见,一大早便出发准备前往潺流水榭,白云逸要出青莲台接人,两人分开行动,将黑檀留在冷凝澜身边后便一人一骑出了青莲台。黑檀一向寡言少语,岛主将他留下由夫人任用,黑檀便一言不发地跟随再侧,冷凝澜带着他一起出了平澜居,留下珠玑照顾白玓瓅,行到中途黑炭觉察出炁韵变化,往前一步挡在冷凝澜身前,只见前方湖畔一角的垂柳下立着两个人。

两人中的男子背对这边,女子则面向两人,见到冷凝澜之后女子施了个宫礼,男子却仍旧没有回头,只是注视着不远处青绿色的湖水,冷凝澜并未在意男子的失礼之处,而是望向青衣女子。

女子简单梳着一个椎髻,乍一看仿佛只是伴游的丫鬟,但是冷凝澜能看出他的水纹轻纱和头上薄如蝉翼一般的步摇价值不菲。水纹青纱本就出自琳琅,乃是织物之乡昭阳出产由于青纱极薄,这样一件成衣需要十数名老练的织工织一年,之后还需要无名染工采青竹染色二十次,这又需要半年时光,最后再由二十名以上的绣工耗费两年时光才能绣出这片山江水景的图样,单就这一件青衣已经达到了一国夫人的水准。而那支步摇虽然样式金桥但是也看不出贵重之处,不过多年前冷凝澜曾在韩清泉那里见过一支类似样式的,韩清泉提过那是大荒氏宗族内的一种制式,这种制式只有韩姓或者韩姓亲近之人才有资格佩戴,身份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其本身的价值。

珖国确定使节人选之后冷凝澜便做了调查,夏弈秋其父虽为珖国文官之首,但是为人清简,一向有廉洁之名,这种素雅却又价值连城的物件,想必不会是夏弈秋的家人为她置办的。

冷凝澜轻笑起来,她虽生的美艳,但在未见笑颜时却往往显得冷淡严肃,当年韩清泉点拨过她,因而在与各国邦交时她一向重视对待不同人与不同事的表情,反而由于自己打量而显得有些拘谨的夏弈秋,冷凝澜想要表现的没那么具有攻击性,因此她只是淡淡问:“夏姑娘在此处等我,所为何事?”

夏弈秋柔声回答:“此次前来,特地为了多年一桩旧事向惊澜夫人致谢。”

“哦?”

“当年清泉公主生母因思念清泉公主忧思过重,前任国主念及亲情派人前来接清泉公主,但却得知她已不在琳琅的消息,派来的使者本该无功而返,但当时有人托他转交了一纸思乡诗与一件雪景珠绣。”

“不过是一件小事……终究也只能聊表宽慰……”冷凝澜垂下眼,对于韩清泉她总是有太多不忍,若不是当初因为自己诸事烦扰,全然忽视了韩清泉背井离乡的孤苦,如果当初没有出使他国而是尽量留在青莲台陪她,她又会如此消失不见吗?作为冷霜华的姐姐,她的立场天然与一致。琳琅的利益便是两人追求的目标,然而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明白韩清泉的困苦,离乡背井、宫廷内斗、流言蜚语与旁侧无人,只是那困苦却在自己忙着解救白玓瓅与平息内乱之时被忽视了……

“姑奶奶已经很欣慰了,当年姑奶奶是希望清泉公主能与自己倾心之人长相厮守,但是姑奶奶她自己也清楚,红尘相守也难敌人心诡变。”

冷凝澜望着夏弈秋身后忽而回身过来的韩濯瀹,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碍于自己在场不好开口,冷凝澜又回望低头蹙眉、神情有些怀念与哀怨的夏弈秋……当年韩清泉并不愿意提及自己母亲夏明姿的过往,但冷凝澜也曾听闻珖国前代国主凉薄的品行,大夫人夏明姿,也就是韩清泉的生母,被他幽禁,二夫人梅点雪,也就是现今珖国国主韩濡泃的生母被流放,而诱发先国主背弃发妻的便是面前韩濯瀹的生母三夫人覆繁霜……

“昨日之事不可追,夏姑娘节哀。”

“年少时我就喜好下棋,日日钻研棋谱和残局,母亲看不惯,收起我的棋盘让我专心学习管家与女红……那时姑奶奶还在世,是她劝诫母亲,我才能有机会做自己想做之事……”

“听闻夏姑娘现下已是国手,不知找琳琅这段时日,可否相约手谈?”

“长公主相邀,必然欣然前往。”夏弈秋这才恢复脸上笑意,两人告别后冷凝澜便带着黑檀离开。

夏弈秋目送他们离开,韩濯瀹才伸手从后面抱住夏弈秋,将下巴放在夏弈秋肩上,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

“我不会像父亲那样。”

“我知你不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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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逸一人一马除了青莲台,沿着注解一路向码头而去,青莲台位于熙攘的西南角,以青莲台为界往东到东北角这边是以码头航运为主,而往西到东北角的部分则有五个门作为陆路的进出口,南北两市则是以青莲台向东北而成的中轴线分割划分的,此时白云逸便是沿着这条中轴线的主街前往朱氏族长的站驻地。

虽然云来岛除了岛主一脉白氏之外还有黑氏、紫氏和朱氏支持,其中朱氏主要负责的便是岛内与外界的贸易,近年来朱氏一族人丁稀薄,朱氏族长朱由奢年纪也大了,很久没有拓展交易范围,自从自己与冷凝澜成亲之后,朱由奢与冷凝澜志气相投,两人预备合力扩大云来岛在熙攘的贸易范围,现今正处于琳琅、珖、琰结盟在即,以此为契机,之后各国之间的贸易体量与数量也会急剧增加,冷凝澜早在成亲之前就在推进与琰国的贸易事宜,朱由奢看出了苗头找找在东西两市中间位置购买了十个连铺,此时正在拆除连铺,准备新建楼阁,朱氏对此很重视,这次半个朱氏宗族都已经前来,此时都暂住于熙攘的客栈之中。

此时熙攘城内还处于逐门逐户排查之中,客栈之的住客暂时不能离开,白云逸拿了令牌进入,上到三层的天字号房,在走廊上就远远地能听见朱见深在背术数,朱见深比自家孩子还小三岁,是朱由奢钦定的继承人,虽说三大氏族都会选定三到十个有希望成为继承人的本族人才,到成年之后再从中筛选一个最合适的人成为未来族长,然而朱见深却是例外,他和他妹妹朱厌浅是早年朱由奢前往琳琅南边边陲与玥国接壤处采购茶叶时收养的,据朱由奢说他们全村都遭遇山贼袭击,只有他们两个孩子机缘巧合那天正巧不在村子里,因此逃过一劫,而后被按照约定前来收茶的朱由奢所救。

白云逸回忆起朱由奢刚将两人带到自己面前时,那时他是有些诧异的,虽然他是岛主,却也并非整个云来岛中的都会事无巨细的过问,朱由奢如此隆重地用意白云逸自然是有些计较的,朱由奢年近古稀之年,其他两族族长都在知命之年选定继承人人选,再考察将近十年之后再确定族长最终的那个人,但朱见深完全是个例外,他被带来时刚刚四岁,却已经是朱由奢选定的唯一继承人人选,与他一同的还有他的孪生妹妹朱厌浅,从那之后两人便开始接受朱由奢的教养。

白云逸对此倒没有异议,甚至紫氏和黑氏的质疑声也是他压下来的,至于朱氏内部存在的那些微辞与芥蒂,则是由朱由奢自己负责弥平。

只不过,当下两兄妹本身年纪小,又并非出身云来岛,那些有意无意的排挤还是会惹人厌烦,即便是朱由奢已经非常小心,多年来并未确认过任何继承人选,只不过到了朱由奢这个年纪,下面得力的人不少,明争暗斗白云逸也知道一些,只是碍于朱由奢管束甚严而不在明面上搅弄风云。

现今,朱见深还是个幼童,年纪轻轻便是角逐者们眼中的众矢之的,朱见深还是决定让他和妹妹出岛,以在外学习的名义再历练几年,之后再回归展示实力。

白云逸与白陷塔听闻朱由奢谈及此事时,白陷塔还笑朱由奢现在是越老心越软,如果是壮年的朱由奢,估计早就拿朱见深与朱厌浅做饵,借此将朱氏族中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一网打尽。白云逸听闻这些话时正在低头轻抿杯中的清茶,看似低着头实际上却抬着眼望向白陷塔,而白陷塔的眼神分明与自己撞在一处。

回忆在此处断开,白云逸轻笑一声,似乎轻蔑又似乎带着些许恨意,他轻轻扣响了门扉。

“利益一致,便可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