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连笑话都不配

东宫正门,嘉福门外。

五十几名军汉袒着上身,绑着双手,背上都绑着一条油光水滑的荆条。

“左领军卫翊卫甲团校尉如罗飞云,率丁正队向世子负荆请罪!”

呼声如雷,声入东宫。

东宫之大,本来不是这点声音能传进来,但太子司议郎韦承庆辗转把他们的声音传递到了崇教殿。

崇教殿是东宫第二殿,太子基本在这里处理日常事务。

此刻的太子李贤,再没有以前的从容、优雅,眼圈发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入殿劝说的韦承庆。

“为了殿下仁德之名,还请世子出面,饶恕了这些有过错的将士,以稳大唐军心。”

韦承庆的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往李贤头上扔。

以往从善如流的李贤却一声不吭,那瘆人的眼神让韦承庆有一种错觉,李贤仿佛随时暴起伤人的疯子。

李恒那半高的身形出现在殿中,随手接过洪中递过来的枣木短棍,一棍砸到韦承庆腿弯上。

韦承庆一声惨呼,不由自主地跪地,膝盖与青石板来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接触,勉强用双臂撑住身躯。

起身,韦承庆恼怒地瞪着李恒:“世子为什么无缘无故攻击我?”

李恒根本不搭理他,只是昂然对李贤叉手:“父亲,这一下看清所谓正人君子的真面目了吧?”

李贤阴森森地开口:“哪怕是我家父子被人砍了半个脑袋,他们依旧逼迫我们宽容、原谅;只挨了你一棍,就怒目相视,要不是有身份限制,就要活撕了你。”

“噗通”一声,刚刚站起来的韦承庆又跪了下去。

没有他双标的对比,或者他还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挥斥方遒。

可一对比,他就是丑陋的小人,披着青蛙皮的癞蛤蟆。

太子洗马刘讷言皱眉:“可是,左领军卫翊卫跪在东宫外头,让官员、百姓都看笑话啊!”

李恒咂嘴皮:“原来,当天我差点被弄死,竟然连笑话都不配啊!”

这话,连刘讷言都接不了。

谁又敢说,太子当时的庶子,性命就比军汉贱了?

“父亲,孩儿梦到一个老先生教写字,孩儿没写得好,挨了好几戒尺,可痛了。”李恒抛开翊卫的问题不理,向李贤诉苦。

李贤阴翳的面孔,仿佛暴雨后刚刚露出那一丝阳光,伸手将李恒拉到案前:“倒要看看,宣慈梦里学到了多少本事。”

连古板的刘讷言都不敢再说话了。

李恒挑了挑,选择中号毛笔,在磨好墨的砚台里蘸了蘸,从容于白麻纸上落笔。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八个字写出,李恒仿佛Q哥般叹了口气,好像没把圆圈画好。

不,还是没有分配好纸张的空间,藏锋与露锋的结合不完美,腾挪起伏、点画呼应还差得太远,远远没有领悟赵孟頫的赵体真谛。

李贤脸上绽放笑容:“笔画圆秀,间架方正,自成一体,果然是梦中所授。”

因为,李贤就是当世著名文人之一,每一种字体问世,他都了如指掌。

当然,弊端李贤还是能看到的,可谁能苛求一个八岁的孩子呢?

“不过,我儿也不能骄傲自满,这字体的雏形是出来了,要自成一家需要长时间的沉淀。”

李贤循循善诱,好父亲的态度十足。

宫外如杜鹃啼血,声声悲痛;

殿中父子情深,书法交流如火如荼。

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趋步入殿,面带不安:“殿下,嘉福门外已经聚了上千闲汉,都在非议世子。”

在大唐,有“同中书门下三品”这个头衔的官员,就能入政事堂议事,无论本职高低,都应视为宰相之一。

大唐实施的是群相制。

李贤怪笑一声:“宣慈当天从龙首西渠抬回来,只残留了一口气,怎么就没人非议?令太子左卫率出击,捉拿非议者,流配……我儿觉得哪里合适?”

李恒置笔,老气横秋地叹息:“父亲,瞅瞅你这叫什么话?仁德啊!啥叫流配,这叫为交州输送人才!”

李贤一琢磨,好嘛,坏事干了,牌坊也立了!

“对,为交州输送人才,送他们去七千里之外建功立业。”李贤亲笔书写太子令。

因为以前的软弱形象,李贤的口头谕令已经不太好使,但太子令是法定官方文牒,在大唐仅次于天子诏、皇后令,相信没人敢直接违抗。

交州就是后来的越南河内,热、潮湿,没有四季之分,只有旱季、雨季之别,蚊子、老鼠、蟑螂都很大个。

至于跪着的军汉,想来一出负荆请罪就免了死罪,如罗飞云以为自己是廉颇?

张大安气得跳脚,重点在这些闲汉身上吗?

李恒冰冷地看了张大安一眼:“是不是别人把你杀到半死了,唱一出负荆请罪你就应该不追究了?当天他们能坐视本世子出事,到天皇、天后遇事时,他们会不会同样袖手旁观?”

“镇守城门的左领军卫,是不是把城门卸了背回家守着就行了?”

“事后追查,他们还口口声声不知情,拿天下人当傻子,合着只有他们聪明,只有他们的命是命,我家父子就活该被他们当垫脚石?”

“父亲如果宽宥了他们,回头他们还能去别处讨赏,然后大声嘲笑我父子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对吗?张相?”

李恒的话,一点点揭开事实的真相,露出皮袍下丑陋不堪的“小”,让东宫属官们无地自容。

实际上,不少属官“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思早就不在李贤这一头了,李贤会不会因此受到委屈,谁在乎呢?

“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置?”天后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张大安、刘讷言、韦承庆几人觉得脊背发凉。

天后怕是早就入了东宫,自己等人的拙劣表演应该全部落入这位脾气刚强的天后眼里。

“听说御史台有一位监察御史叫李全交,在刑罚一道推陈出新,孙儿想请他审理一遍。”

“如果再没有线索,这些军汉按谋逆论处,家眷嘛,女子当官妓,男子噶一刀送权贵府为奴。”

“从实招来,家眷流放三千里。”

李恒侃侃而谈,丝毫不受武则天气势的影响。

张大安等人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