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那茬，仍然问她：“街东头办喜事的那家，跟你们家有亲戚吗？”
“没有。你到底想干啥？直接说！”
“他们家明天办酒席是吧？我想明天过去上一份礼，吃一吃你们当地的酒席。”
她噗嗤笑了：“你怎么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人家办酒席请的是亲戚朋友，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吃酒席是什么意思？”
我解释道：“像我们老家办酒席，不管是红事还是白事，哪怕就是来了一个要饭的，想要吃一口，主人都会客客气气的请他上桌！”
她笑着问我：“明天你真的要去啊？就为了吃一口？”
我点点头：“当地酒席上的菜，才是正宗的本地菜。”
她想了想，拿手机看了看又放下，道：“晚上我在群里问一下，如果人家说没事，欢迎你这个外人，明天我带你过去。如果人家不同意，你可别硬去啊，人家办喜事，你不要去惹人家不开心。”
“这个当然。”
看看外面雨势渐小，我拿起雨伞准备回去，听见她用梳子敲敲柜台，对我道：“你叫我爸大哥这事，我给你记着呢！”
我忙笑道：“是我错了，我认罚、认罚！”
她白了我一眼：“那你给我等着吧！”
我已经走出了门口，想起来一个事情，折回来想问她下，又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对她道：“这个问题不能问你。”
她又气又笑，把双臂交叉着：“吊我胃口是吧？周岭，这样有意思吗？”
我朝她摆摆手：“我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喊道：“周岭！你晚饭不用做了，我给你打包两个菜回来！”
回到小别墅，我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雨水潲湿了，就去洗澡间里冲了一下，换干净衣服，再把脏衣服手洗了，找个地方晾起来。
忙完了这些，外头天已经黑了，雨仍然在下。
我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到四周的果树被狂风扭曲着枝干，肆意摧残，一刻也不停息，不时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那肯定是树枝断了。
如果这时从空中往下看，我想，我所在的这个小别墅一定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座孤岛，风吹雨打，摇摇欲坠……我感到有些冰冷，因为雨滴是冰冷的，难不成要下冰雹吗？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望着眼前的这一场暴雨，我竟然有一些多愁善感起来……
天地既然有好生之德，为何一场暴雨淋死无数鸟虫？
天地既然有成物之美，为何一场台风摧毁无数房屋？
风，何妨温柔一些？
雨，何妨温暖一写？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竟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是我上初中时的一个暑假，一天夜里也下起了这样的暴雨，雷声把我惊醒了。
窗户的对面三十米处是我们家的羊圈，里面有一只即将生产的老母羊。我担心羊圈被水淹了，于是拉亮了灯，打着手电、打着雨伞，走出房间去看它。
果然，雨水早已经倒灌进了羊圈，那只老母养竟然趴在水里，一声也不叫唤。要知道平时我割草喂它，它一看见我就咩咩的，可是现在，它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垂下头去，对淹没了它半个身子的污水无动于衷。
我把手电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去牵它脖子上的项圈，可是它纹丝不动，估计是雷声把它吓坏了。
停了一会，我转到它的后面，想推它起来，推了几次，它似乎明白了我要给它换一个地方，于是挣扎着站起来了。
不料，出了羊圈，才走了十多米，它又瘫了下去，趴在积水里不起来了。气得我朝着它的头打了几下，它都毫无反应，可能是它真的没有力气了！
我扔下雨伞和手电，想要把它抱到房间的过底去，但是它实在太重了，我根本抱不起来，而且它大着肚子，我根本不敢使用蛮力抱它。
暴雨一直下个不停，雷声通天彻地，滚滚而来。
我虽然担心雷电，但是不忍心离去，就给它打着伞，蹲在积水陪着它。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它好像积蓄了足够的力气，竟然站起来了，并且一气走到了过底，然后趴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我把那把伞留给它，然后回房间睡觉了。
——这段回忆突然跳出来，让我都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会想起来遥远的那个夏夜的暴雨呢？难道一遇到类似的场景，就这么随便的钓起了埋藏在记忆谷底的尘封往事？
我想不出它的意义，只是让我更加伤感了而已。
至于家里的那只老母，后来生了一窝小羊，等小羊长大了，家里留下一只小母羊，其余的都卖掉了。
再后来，小母羊成年了，那只老母羊也被卖掉了。
我没有能力阻止大人怎么做，我就在脑海里回顾了老母羊的一生，它是在我们家，由另外一只母羊生下来的，它小的时候非常活泼，非常可爱，经常和我一起玩，我也经常偷偷的拿馒头给它吃。记得有一次我睡着了，它就吸吮我的手指头，如果不是大人看见了，我的指甲盖就会被它吃掉了。
等它长大了，就不再和人亲近了，不过，我每次去地里割草，回来后总是会把最鲜嫩的草留给它吃。
我上中学以后就住校了，没时间照顾它了，可是我知道，它下了一窝一窝的羔羊，养大后都被卖掉了……
想到了这里，我感觉自己的眼眶热了，快要哭出来。
唉，我应该为一只母羊流泪吗？不应该为一只母羊流泪吗？
这个被人奴役的一生，它过得怎么样呢？下羔羊的时候，它开心吗？看见羔羊被卖掉，它伤心吗？一次次的伤心，还有什么支持它活下去，直到自己也被卖掉呢？
我终于掉下了眼泪……
我不希望它像人类似的对孩子有那么深的感情，不然怎么直面这残酷的一生？
我也不希望它有太好的记忆力，因为它的记忆里除了生离死别，还是生离死别，怎么还有心力活完这一生？
许多年前，那个多愁善感、年少的我，被家里的那只老母羊身处风雨之中黯淡的眼神，深深地触动了灵魂，永久地刻在了记忆里，一直到今天。
雨越下越大，我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到嘴里发苦，再也品不出来烟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