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高飞,你盯着垃圾桶干什么?”是范冬月和那几个小女生。
“没什么,丢点垃圾。”
几个女生不免看到垃圾桶,里面是剩下的蛋糕包装以及游戏周边礼盒。那款游戏是班上女生都很喜欢的角色扮演游戏,限量周边贵且难买。范冬月她们经常讨论这款游戏,甚至在蓝凛面前提到过他有点像游戏里面的一个角色。
“喂……徐高飞这是你买的吗?”其中一个女生说。
“我可没那闲钱,替人丢而已。”
伴随笑声:“该不是你后桌吧?啧,冬月,蓝凛真舍得给你花钱啊,有蛋糕还有礼物,一句玩笑话要不要这么当真?”
徐高飞翻了个白眼,刻意放大了声音阴阳怪气:“这时候说玩笑话了,骗别人说是自己的生日让人家为自己花钱很爽吧?渣女行径。送垃圾桶都不会给你们。真当他是好骗的小男生也行,反正你们几位也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老女人骗小孩了呗。有对象还假模假式和男的接近,又算得上什么好东西了,觉得男朋友不在身边寂寞了呗。既舍不下蓝凛那张脸,又不敢真的脚踏两条船,怕燕秋宫生气弄死你吧。又当又立说蓝凛纠缠你撇得干干净净。茶艺大美女范冬月?”
范冬月瞪着他:“徐高飞你别太侮辱人!”
“是是,范大小姐。”徐高飞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回自己座位。
范冬月恼羞成怒,狠狠地扫视那些看过来的目光:“看什么!蓝凛爱给谁花钱就给谁花钱,给垃圾桶也跟我没关系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吗!再说一遍我有男朋友,蓝凛算什么?我看不上,谁要喜欢就去追好了,千万别让他再来烦我!”
徐高飞不禁感叹这人脸皮之厚,理不直气也壮。他转回头说:“喂,他们不看范冬月了,都看你呢。就不想说点什么?”
蓝凛头也没抬:“你不是都说了,还说得那么难听。”
再讨厌什么,他也说不出没素质的话。徐高飞无论为他说什么都是他的自由,蓝凛不阻止,也不会感激涕零了。
徐高飞并不在意,笑脸相迎:“好话难听,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是没办法和范冬月比说话的艺术。她说的那些话细细一想真的都没说错。就好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没逼你花钱,都是你的自由。人也确实没看上你,不然哪能把你耍了一通还倒打一耙。你是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吧?我看你也不像那种人。”
“今天知道了。”蓝凛停了下,又问,“我看起来很像在追她?”
“这么说吧,有目共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更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意追她。但你平常不主动跟任何人打交道,偏偏有个漂亮女生叫你,你有求必应。就显得你们之间有什么了,何况那个女生还是有男朋友的。虽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对象,尤其像你这样不问世事独来独往,一看就没什么朋友的人,肯定消息闭塞。”
其实蓝凛是对谁都有求必应的性格吧,他根本不觉得帮个忙有什么。如他所说不缺钱,能花钱解决的事更不是值得在意的事。他力所能及,只是他不被需要。
徐高飞都不忍心继续说了,因为看见面前那个孤僻的男孩微微抬起脸,耷拉的眼睑盖不住泪光,好像是有什么碎在那里。一个十四岁没长大的小男孩而已,只有他自己在乎自己的自尊心。
徐高飞最终心软地说:“算了,反正你都知道了。不说了。”
徐高飞心里也有数,哪怕蓝凛想法多心事重,真的不像是会做追人女朋友这种没道德的事的人。无非是善良被利用了却没思考过利用自己的究竟是一个什么心肠的人,要不是那些女生玩不下去这个游戏自爆了,他大概会一直信以为真吧。
徐高飞想到蓝凛这个不会拒绝人的性格,帮人在他看来是根本不用思考的事。
徐高飞以前考试作弊过。他和同学互传提前准备的作弊纸条,掉到了蓝凛桌上,被监考老师看见。徐高飞和另一个同学相安无事,原来是监考老师以为那是蓝凛打的小抄,只罚了他一个人。而他也根本没为自己辩解供出任何人,问什么都不说,被老师视作毫无认错态度。那不是一次小考,最后蓝凛被通报批评,成绩也作废。班主任不信蓝凛会作弊,但小抄在他桌上他又什么都不解释,始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最终也没有处分,只是批评检讨和作废成绩。
徐高飞和另一个同伴成绩都不好,互传答案根本没有意义。不过是发现了另一个人也在打小抄作弊于是互传,却传到别人桌上去了。因此没人怀疑蓝凛会有作弊同伙,没有人特意去查教室的监控,加之他又是那个性格,做什么都是自己,没道理和别人作弊。
徐高飞二人不敢出来承认,私心肯定希望蓝凛不要说出来,反正好学生在老师那里多少有些优待,怎么可能为这种事背上处分。但他有私心,也有愧疚。所以一直不怎么敢同蓝凛说话,只是有一回忍不住去问他这件事。
蓝凛说无所谓。他不意外是徐高飞的小抄,他被监考老师生气叫醒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徐高飞心虚害怕的表情,猜到了。那时蓝凛正在睡觉,因为已经写完了卷子,所以小抄掉到他桌上时他根本不知道。当监考老师经过看到纸条,拍桌叫醒了他,他还茫然无知。
这件事对他确实不算什么大事,但对徐高飞和另一个,不见得是小事。
徐高飞听到时惊讶极了,他根本就是在睡觉完全不知道小抄是谁传来的,他就那样为别人掩护下来了?却说无所谓,这可不是小事!但短短三个字,死气沉沉,仿佛丢下一块石头也激不起波澜。徐高飞信了,蓝凛真的是无所谓吧,这种人甚至不会为自己考虑。万一那张小抄就是别人故意用来害他的呢?也无所谓吗?
蓝凛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害我?”
说不通,说不清楚。徐高飞放弃了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时不知该道谢还是道歉。蓝凛走开了。徐高飞嗫嚅的嘴唇停下。真是个怪人,身上有种不讨喜的气质。明明受了他恩惠,还是对他好感不起来。不过偶尔徐高飞还是会借一些事找蓝凛帮忙,意料之中他不拒绝,但仍旧疏离得很。
从那时起,徐高飞就知道,蓝凛这个人是真的好欺负。
在这个班级里,最孤单的最干净。
徐高飞自知,自己又何尝不是个作恶的人。
蓝凛想自己的行为或许真让别人误会了。一个男生为什么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女生那么顺从?
是从那次两人成为前后桌开始,那个女生常常对他展露明艳的笑容,回过头热络地分给他零食哪怕他每次都没要,羡慕夸赞他常常趴桌子睡觉也还是成绩很好——其实他上课从不睡觉,只是下课喜欢趴桌子,有时晚上失眠了上课犯困趴在桌上也尽量不睡。她还会问他为什么放学了不去吃饭——因为他走读住家里根本不会去食堂吃饭,只是懒得回家。她路上遇到都会跟他打招呼,但从来不过问他私人的事情。
范冬月没有为他做任何特别的事,只是那些平常不费心力的小举动,刷到了他的好感度。主动的确会有故事,至少有更多交集。事实是她根本不了解他,也没想多了解他,所以连他走读都不知道,以为他上课只会睡觉。他哪里在乎这些,这是他的距离和分寸,就像他不打探任何一样。
“我只是没有防备,不是轻易交付真心。可还是被骗了,我真的想把一个人当朋友看,她居然只是在引导我走向难堪。”
何止难堪,她在毁灭他。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其实这种手段并不高明吧。他只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他只是没想得太复杂。因为他同样看不见那个人眼里对他有丝毫爱情上的喜欢,他以为他们都是坦荡真诚的。他不讨厌她。那样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不是吗?
归根结底,他没有防备心。人畜无害的笑容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偶尔假装需要帮助去寻求注意,成功借机博取了可怜,得到了别人不抗拒的亲近,有什么难办的呢?他本来就没有朋友,也从来不是生人勿近,只是不主动与人接触。他这种人多好骗啊,涉世未深的幼稚鬼,愚蠢到别人一句话就毫不迟疑,别人招招手就跟着走。在她们角色扮演的世界里,扮演一个简单模式可以轻易攻略的小角色,根本不必谁费心遑论付出真心。
真逊,为什么会轻易认为会有人和他交朋友会是真心的?
所有人不都在同流合污么?
他不是清流,恰恰是被排除在外的例外。
徐高飞冷不防听到这一句,安慰说:“兄弟,换一个吧,那种以玩弄别人为乐的人渣没什么值得喜欢的,更不值得掉眼泪……”
蓝凛抬头,眼里藏着锐利的悲伤,足以刺破不知名的自以为是:“你以为爱情轻易发生?”他很讨厌徐高飞故作很懂很知心的模样来劝慰他,在他看来那种没有切身体会的轻描淡写也只是没有恶意而已,说再多也不是在救他。
那时徐高飞无法再以一个伪装的过来人自居,愣愣地看着蓝凛。徐高飞低估了蓝凛的思想,明白了他根本没在为可怜的自尊心嘴硬,更不需要安慰。他比别人眼里脆弱不堪的样子要不摧得多。他的眼泪不是屈服,只是对自己的怜悯与告诫,很消极,但仍旧冷酷。
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这个自习结束,蓝凛没有动笔写过任何作业,静默地背上书包离开。
徐高飞不是看不出来,蓝凛心中有渴望友情的一部分,可输在太被动,又分不清主动来靠近的人是何居心。
或许蓝凛早就抛过橄榄枝,但徐高飞自知自己那时装聋作哑。
徐高飞知道自己与他成了前后桌也没有成为朋友的可能。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作弊却至始至终默认让蓝凛替他们担责这件事,是揭不过去的。如果蓝凛愿意与他做朋友,一定在被老师盘问定罪时希望那个可能成为朋友的人为义气站出来,而不是一声不吭。
这不就是利用?他有什么资格和他做朋友。
谁会想要自私又懦弱的朋友?
游移在人群边缘的孤高之人不会负起累赘,更愿意无事一身轻。
徐高飞自以为成熟也很幼稚。
蓝凛没有他以为的卑微。
第二天,没完成作业的人全部被老师点名批评。徐高飞没有在名单之中,不意外地听到了蓝凛的名字。他回头看,身后的座位空了很久没有人来。
听说蓝凛旷课了,一连几天。还和人打架了,是范冬月的外校男友及其一众小弟。蓝凛势单力薄受了一身伤还进了派出所……
蓝凛很久没有再来上课,徐高飞很久没有再见过他。
他休学了。
蓝凛回想起来那场架,那令他苦闷疯狂而心中一瞬明亮的一天,好事坏事交织在一起。
那一场架是意气用事。可惜他的意气很快用完了,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打架,他讨厌打架。蓝凛奄奄一息时听见了一个声音,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声音。或许是他快死了,觉得那道声音虚无缥缈,不知真假。
——警察叔叔,我是路人。这里有人打群架,好像是一群人打一个……
“神经病,燕秋宫。我报警了。”
“时冽!你他妈混蛋,谁让你报警了!”
时冽不屑地笑笑,无所谓,反正警察快来了,她先走了。
刚说完,燕秋宫等人还来不及走,果然警察就来了。连同蓝凛,打架的人都进了派出所。
蓝凛一直不断地回想那个声音,怕自己忘记。那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吧?好像叫“时冽”,但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
和燕秋宫互相叫了名字,说明认识,很有可能是一个学校的。
所以,找不到的。
那个声音终将会遗失在记忆的洪流中,抑或是被平淡冗长的时间冲淡。
虽然他打架不要命,但其实拼了命一个人也是打不过一群人的。在他喘息的时候,那个声音的主人报警了,阻止了他为了那点自尊心再与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得救了。但他当时躺在地上,根本没见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如果能见到那个人就好了,说声谢谢就好。
打架一点也不好,一身伤很疼,还会被叫做神经病。
再也,不想打架了。
那一场发泄似的单打独斗,耗光了他所有心力。不只是身体上奄奄一息,心里也是奄奄一息。
有时他都想不起来,自己其实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复学之后继续回学校上课,一切如常,再没有人来烦他,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毕竟打架打进派出所不是什么好人吧,听起来一个人单挑一群人好像很酷,也像个亡命之徒。那些女生见到他就像躲避邪祟一样,惊恐逃走,再也不敢流露嘲讽或虚伪的笑容。
毕竟燕秋宫没有赢,蓝凛只是单打独斗,没有人全身而退。
徐高飞告诉蓝凛,燕秋宫和范冬月分手了。
无所谓,蓝凛对谁的八卦都提不起一点兴趣。徐高飞还说了什么?蓝凛没分心去听,看看自己写的字,忽然觉得难看极了。练字吧,练得有辨识度一点。他想。
他回来以后比以前还要孤冷,这是徐高飞察觉到的。自此,不再在他面前自讨没趣。
孤立一直存在,蔑视一直存在。
时节如流。
高二了,蓝凛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好快。上一年虽不是事事如意,但一切安好。高中真的比初中要好太多太多,少了很多幼稚荒谬的人和事。他过得平淡平静,没觉得什么不妥。
周六了,开学以来第一次周测。蓝凛依旧坐在最末的位置,但这次齐清洌在她的前桌。
听说是因为原来的前桌由于身高以及近视度数加深,即使换了新眼镜坐在后排看黑板仍然有些吃力,但不好意思为这种理由找班主任换座位,就找了很好说话的班长想办法。齐清洌原来的位置在中间偏里,相较后排要方便得多,是以跟班主任打过招呼以后就和那个女生互换了座位。
齐清洌不近视,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在全班女生中几乎是最高的。所以座位在哪里,她不用为自身因素考虑太多。
现在齐清洌就在蓝凛眼前,他几乎挪不开眼。又感觉如梦似幻,看久了会不会像泡影一样消失?
离测试结束还有两分钟,列长来收卷了。
“阿清你名字是不是写错了?”列长是个身量不高的男生,他推了推自己那副大大的圆形黑框眼镜,仔细地确定了眼然后问齐清洌。
“哪里?”齐清洌正收着东西,漫不经心地问。
“是三点水的洌字的,你少写了一点吧?还是连笔没连到吗?不过两点水的冽就是另外一个字了。”
“是写错了,习惯了,老是改不掉。”齐清洌看看试卷,给“冽”字补上一点。
“不是我看错就好,还怕我小题大作了。”男生笑笑,继续往后收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