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谢子宜的脚步却猛然停下。
除了正在赶来的百里邛外，还有两股真元朝着此处冲来。
这样夸张的速度，让谢子宜回想起来，最开始他们要追击叶明时，还有位红衣女子和另一位黑衣女子斗了起来，而此时这即便没隐匿真元，同样快到让人感应不清的速度，便是她们两人所有。
所以谢子宜停下了。
他承认，说好听点是谨慎，他确实有些胆小、懦弱，所以哪怕眼前犯人已经伤成这副德性，仍是没有鼓起勇气上前和他拼搏。
不过光靠谨慎，是当不成警备队中队长的。
无论是红衣女子还是黑衣女子，都有出手阻止他们捉捕叶明的先例，此时这两人又再次出现，哪怕真是斗得正酣偶然经过，也定然会阻止他们。
此时再退，战友的牺牲就全白费了。
既然退无可退，再危险他也得上。
谢子宜转了转枪，正提起真元要使枪法，看见叶明的动作，却只能将其散去。对方的反应太快了，就在他动作的同时，叶明的步伐也跟着改变，按照这个速度，叶明定然会在他出招前先行出剑。
虽然戚彦太远没瞧清楚，生死不明，但王方是铁定没命了，谢子宜清楚的感应到这两人都是被叶明一式剑法所杀，自然不会让他出招，当下散去真元提枪上前，打算直接白刃对敌。
拐到了。叶明也随即改回步伐，飞奔上前。
他当然没有余力再使剑法了，不过谢子宜终究还是被叶明这杀神般的模样骗到了，选择和他短兵相接。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股飞速前进的真元转眼就要奔到百里邛身边，他不但只有一次的出招机会，更是只有一瞬间的时间能够判断，此时他选择近身，便再没有机会拉开了。
面对对方枪出如龙，叶明虽远不如之前迅速，动作却是纯粹不少，更是料敌机先，在谢子宜出手的同时便开始动身。
直刺而出的红缨枪被叶明堪堪躲过，不过他顺势往对方下盘斩出的剑，也让谢子宜往斜后方跳开。
甫一落地，谢子宜一蹬，随即又提枪攻来。
见识了叶明高超的闪避技巧，这回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提前半步站定，虽给了对方更多的闪避空间，却让对方难以向自己出手，手中长枪接连刺出。
别说合道状态下，若是叶明身体无恙，闪这几枪都是轻轻松松，此时谢子宜的枪自然碰不到叶明分毫。不过谢子宜的战斗方针并没有问题，身受重伤的叶明确实找不到机会上前，只能暂且选择防守，在血流不止的情况下，叶明很快就会不支倒地。
不过此时时间压力可不只压在叶明身上。
虽说百里邛的真元并不向戚彦、王方那样消失了，却也一瞬间萎靡下来，同时不再移动，显然是被打昏了，而两股真元不出几秒就会来到自己这里。
谢子宜正紧张，忽然左腿一痛，连忙往后跳开，就见自己左大腿上被叶明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什么时候？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分神，随即被叶明划了一剑，谢子宜兀自惊疑，叶明便又冲了上来。
叶明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既是浑身乏力、痛苦难耐，时而又感飘飘欲仙，不过他知道，这多半是表示自己快不行了。
然而便是在此时，他才第一次感受到用剑的感觉。
每一个踏步移动的重心、每一寸肌肉收缩的感觉、每一剑斩出的位置，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不同于违和、愤恨、茫然，他终于体会到唐千所说的、合道的畅快。
谢子宜接连闪了几剑，不禁感到惊骇。
眼前这个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的人，没有再一次次的出剑中逐渐虚弱也就罢了，甚至还在变强。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谢子宜心中不禁浮出这个疑问。
便在他这失神的一瞬间，眼前画面一晃，他整个人忽然往后摔去。
落地之时，剧痛才从双腿传至脑中。
面对一个重伤将死的犯人，他还被对方斩断双腿，简直一败涂地、丢脸至极。
可不知为什么，在感受到叶明毫不犹豫的转身逃跑时，他竟然大大的松了口气。
方才和叶明交战时，就像刽子手的刀悬在头顶，仿佛随时都会被人夺去性命。
“我得把他的脑袋拿回去给主公才行呢。”谢子宜看着夜幕逐渐拉起的天空，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他已经死定了，你阻我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的。”
“我不在乎。”薛妙青的声音很冷：“我的工作，就是让他逃。”
谢子宜很多年以后都还记得，他当时听见的声音，是十分欢快的语气。
“真是的，把人家惹火了呢。”
随后猛然撞进脑海中的恐惧，便是他也直接昏了过去。
－－
斩断谢子宜的双腿后，神识早就透支的叶明不知道身后状况，只知道对方有援兵追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然而，纵使毅力非凡，拖着重伤气喘如牛也一步步坚定迈步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正跑向何方。
他的双眼早就看不见了，若不是合道之下有如神助的第六感，他在奔出几步后便会一头撞在树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只不过心中始终憋着最后一口气，心心念念着要带岳茗逃。
便这么跑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七年前，背着岳茗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晚林中，躲避着万仙盟的追杀，而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逃跑中恍神所做的一场梦。
不知到底奔了多久，叶明才被耳畔忽然传来的、有些陌生的嗓音唤醒。
“明哥哥，放我下来吧……”岳茗伏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越来越冰冷的体温，脸上早已流满了泪。
听见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这三个字，叶明停下脚步，二话不说出剑一斩，将绑住他和岳茗的衣物全数斩开。
忽然少了背上的重量，加上沉重的玄天剑，叶明随即就要往后倒去。
“当”的一声，握不住的玄天剑落在地上，他却没有力气再去捡了。
“呜……”岳茗搀扶着叶明缓缓往前迈步，哽着声道：“明、明哥哥，走吧……”
叶明艰难的迈步，却踢到了什么。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微微抬起脚来，才发现原来前方是个阶梯。
“我、我们……我们……”
岳茗看着眼前景色，泣不成声。
她还记得，第一次走这个阶梯时，她说了要算看看是不是真有两千九百九十九阶，但当时她连数数到一百都不会，最后也没能算成。
不过现在可以了。
“我们回家……”
叶明在外头荒林间绕了一大圈，不知不觉中，跑回了玄天宗山脚。
或许在他将死之时，那最后一口气告诉他，他的归宿在哪里。
就像她说的。
回家。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光是踏出脚步，就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身旁的人，就连伤口都已经冒不出血来。
全身都冷得吓人。
哪怕下一刻就这么倒下，然后永远离开她也不奇怪。
在繁星之下，他们一步一步往上踏着，登天一般。
岳茗看着被泪水扭成一团的星空，又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她猜到叶明会去思过崖摘花送她，所以在他闭关时就偷偷溜去那里了。
在小村里，十二、三岁就可以成亲了，在星空之下，他看见她在花海中等他，会不会发生什么呢？
会不会忍不住抱着她？会不会给她一个吻？
结果那天晚上，她没有等到人。
什么人也没有等到。
每个人都从她身边走了。
岳茗握着他的手，好冷。
以前总是最温暖、最舒服的那支手，如今却是刺入心扉的冷。